第19節(jié)
行李收拾停當(dāng),曹沖便要到莊子那邊去了。 許六早就去那邊踩過點,坐在車夫身邊負(fù)責(zé)指路。 環(huán)夫人立在門口目送一行人走遠(yuǎn),直至再也看不到人影了,才折返回去坐著抹眼淚。 與此同時,曹沖坐在車中,長長地嘆了口氣。 小時候背唐詩,背到“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他一向嗤之以鼻,他比誰都早明白并不是所有的母親都是慈母,也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會愛自己的孩子。 那時候他比別人早熟,也比別人冷淡,有人主動來跟他交朋友,他往往能清醒地判斷出“這人是為了錢來討好我”。 對于世上許多感情,他天生帶著不信任。 可面對環(huán)夫人這樣一個對自己孩子毫無保留的母親,曹沖實在不知該怎么回應(yīng)才好。 出了城,路上就顛簸起來,曹沖沒心情嘆氣了,撩起車簾欣賞起沿途的風(fēng)景。 護(hù)送行李的車隊再走出一段路,周圍的景致也變得乏善可陳。 這個時期處于歷史上有名的寒冷期,由于氣候嚴(yán)寒,糧食不斷減產(chǎn),百姓民不聊生,人口也隨著戰(zhàn)亂和糧荒的到來而減少。 即便是鄴城這樣的地方,城外的景致也有些荒涼,兩三年的休養(yǎng)生息依然沒能讓人口回漲。 往日最重要的土地如今竟變得不值錢起來。 打仗會死人,嚴(yán)寒會死人,缺糧也會死人。 就像他爹寫的詩那樣: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dāng)嗳四c! 根據(jù)史料記載,東漢末年鬧過好幾次饑荒,人食人的情況屢見不鮮。 亂世之中,人如草芥。 命都沒了,如何還能講人性。 曹沖放下車簾,沒再往外看。 像他這種連買個東西都要下單叫跑腿服務(wù)的弱雞現(xiàn)代人,天一冷別說出門,連被窩都不想出。 他著實很難像曹cao他們這樣冒著烈日或風(fēng)雪東征西討,為統(tǒng)一大業(yè)奉獻(xiàn)終身。 他跟著曹彰早起鍛煉,也不過是為了強(qiáng)身健體,爭取讓自己能活久一點。 更多的,他還不知道該怎么去做。 在他來到這個時代之前,他的生活很單調(diào),每天的日程就是打游戲、吃外賣、堅持晚睡晚起,每天上網(wǎng)跟沙雕網(wǎng)友聊聊天,偶爾出去跟狐朋狗友吃喝玩樂。 說實話,他能對著各款游戲指點江山純粹是因為那是他的興趣所在而已。要論他自己的實際能力,估計給個小公司他都不一定能管理好,更別說直接給他個漢末亂世了。 曹沖又嘆了口氣。 遇事不決,來抽個獎。 曹沖打開《三國莊園》,看了看自己的探索券。 本來他有二十五張,過去五周他抽掉了十五張,又通過升級和完成委托獲得五張。 也就是說,現(xiàn)在他只剩下十五張了。 囤積速度遠(yuǎn)遠(yuǎn)追不上消耗速度! 曹沖看了眼自己還沒開過的中級地圖,有點蠢蠢欲動。 他現(xiàn)在雖然沒有初級復(fù)生丸,卻攢了不少回血丹,即便遇到野怪也能扛一扛,不如搏一把,看看能不能探索出更好的獎勵。 曹沖清空倉庫、揣上回血丹,摩拳擦掌進(jìn)入中級地圖。 事實證明他前面的小心謹(jǐn)慎還是有必要的,哪怕等級又升了兩級,遇到野怪時雙方還是進(jìn)行了一場激烈的大戰(zhàn),弄得曹沖血條掉了大半。 曹沖估摸著自己不會死,撐著沒嗑藥,一口氣把野怪打死。 曹沖耳邊很快傳出提示音—— “快哉!良田無晚歲,膏澤多豐年!恭喜玩家探索到冒險家被奪走的紡車型漁線輪!” 看著倉庫里多出的紡車型漁線輪,曹沖一陣沉默。 就這? 就這? 這野怪都把他打成殘血狀態(tài)了,就出了這么個東西?! 曹沖知道紡車型漁線輪是什么,說白了就是安裝在魚竿上控制漁線的,適合到江河湖泊里面釣魚用。 這位冒險者去冒險還帶著這玩意,莫非是傳說中的釣魚吧老哥? 據(jù)傳網(wǎng)上有個神秘的地方叫釣魚吧,他們到哪都喜歡帶上他們心愛的釣竿,而他們那精良無比的釣魚裝備什么都能釣到,除了魚! 中級地圖只出了這么個玩意,血條還掉了大半,曹沖只得放棄繼續(xù)探索把《三國莊園》放置在一邊等回血。 今天運氣不好,明天再去試試! 這時馬車正好停在了莊子前,許五在外頭朝曹沖稟報道:“公子,到咱莊子了!” 到了新地方,許五的語氣難免有些興奮。 少年人大抵都這樣,總想著自己能一夜長大,捋起袖子干出一番大事業(yè),好叫旁人對自己刮目相看。 如今曹沖向曹cao討要了這么個莊子,正是他們一展身手的好機(jī)會! 曹沖到底不是真正的小孩兒,自然沒許五這般興奮。 他掀開車簾準(zhǔn)備下馬車,卻見郭嘉領(lǐng)著一大群莊戶自莊子里走出來相迎。 郭嘉步履從容,神色悠然,到哪都像在自己家一般閑適自在。 他遠(yuǎn)遠(yuǎn)瞅見半個身子已經(jīng)探出車外的曹沖,腳步仍是不緊不慢,越發(fā)襯得他背后那群莊戶緊張又忐忑。 曹沖瞧見郭嘉隔著老遠(yuǎn)朝自己笑,只覺這郭奉孝來者不善。 可惜現(xiàn)在再鉆回車?yán)锶ヒ瞾聿患傲恕?/br> 曹沖下車站定,目光落到郭嘉身后那群莊戶身上。 這一看,他便發(fā)現(xiàn)了問題。 第18章 【編戶造冊】 這些莊戶完美闡釋什么叫全員老弱婦孺。 為首的是幾個布衣老者,個個白發(fā)蒼蒼、步履蹣跚。 接著就是帶著孩子的婦人,大多眉目愁苦、形容枯槁,顯見是獨自帶著孩子十分cao勞。 走在最后的倒是批青壯,只是細(xì)看之下,這批青壯竟有不少缺胳膊少腿,按律法來算是不用納稅服役的那種。 曹沖多看了兩眼,一下子發(fā)現(xiàn)他們背脊挺直,神色雖隱含悲傷與緊張,卻又流露著幾分難言的剛毅,顯然不是那種苦于賦稅徭役而自殘手腳的人。 想到這是個怎么樣的時代,曹沖立刻明白這批傷殘人士是怎么回事了。 自古以來,戰(zhàn)爭之中過得最苦的永遠(yuǎn)是尋常百姓。 他們得不到什么功名利祿,沒什么機(jī)會青史留名,他們之所以會砥礪行軍、奮勇殺敵,不是因為他們有多遠(yuǎn)大的志向、多頑強(qiáng)的意志,而是因為他們?nèi)舨荒敲醋鼍突畈幌氯ィ?/br> 要么戰(zhàn),要么死! 一將功成萬骨枯! 即便朝廷會給些優(yōu)待、給些撫恤錢,對于這些失去兒女、失去丈夫、失去自己手腳的人來說,又怎么比得過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健健康康的身軀。 曹沖很快斂起諸多思緒,毫不猶豫加快了腳步,趕在那幾位老者領(lǐng)頭跪下之前把人扶起來。他肅容說道:“諸位鄉(xiāng)親父老切勿多禮,沖一介小兒,生十有二年,一來未建寸功,二來無官職在身,只因僥幸生于曹家,才有這衣食無憂的日子,當(dāng)不得諸位如此大禮?!?/br> 眾人的目光齊齊落到曹沖身上。 曹沖整了整衣襟,反朝他們鄭重一拜:“如今天下暴亂頻起,諸位的兒子、丈夫、兄弟,”他的目光不閃不避地落在后面那些斷臂殘腿的青壯身上,語氣極為誠懇,“乃至于諸位義士本身,皆曾在外拋頭顱灑熱血,即便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倘若諸位不嫌棄沖平庸無能,往后只管與沖父兄一般喊我一聲‘倉舒’便可?!?/br> 曹沖這么一番話,說得所有人靜了下來。 初時聽說上頭要把他們劃給個半大小兒,他們心里都忐忑不已,還有種前路渺茫的感覺。 尤其是聽人說曹沖頗得曹cao喜愛,只隨口提了一句曹cao便把偌大個莊子分給他當(dāng)私產(chǎn),他們腦海中更是直接勾勒出一個驕橫跋扈的紈绔小霸王形象! 農(nóng)家小兒得了父母偏愛尚且頑劣蠻橫,何況是曹使君的愛子? 可曹沖和他們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曹沖眉清目朗,身姿秀逸,身上全無驕矜之氣,說的話更是聽得人心中熨帖不已。 這樣一個小孩兒,著實很難讓人對他心生不喜。 為首的老者唇動了兩下,激動得不知該說什么好。他活到這把年紀(jì),平生也算是閱人無數(shù),他看得出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的曹沖絕非會苛待莊戶的人。 曹沖伸手扶住身形顫巍巍的老者,朝其他人笑著說道:“我們進(jìn)莊子里再說話吧?!?/br> 他正色說話時儼然有些小大人模樣,笑起來卻添了幾分獨屬于少年人的青稚,宛若鄰家小兒般親和。 眾人不自覺地聽了曹沖的話往回走,等走出兩步又回過神來,齊齊停下腳步,有意識地騰出一條道讓曹沖扶著老者走在最前頭。 郭嘉站在原處,定定地看著曹沖領(lǐng)著莊戶們進(jìn)了莊子。 他本來覺得曹沖到底是個小孩子,哪怕再怎么聰穎早慧,看到來迎接自己的是這樣一批莊戶總會失態(tài)。尤其是那批少了腿腳的青壯,平日里許多人路上瞧見一兩個都不免側(cè)目,誰能面不改色地接納這么多傷殘莊戶? 但凡曹沖露出些許嫌棄厭惡之色,這些莊戶都會與他離心,往后想要他們盡心盡力為他做事就難了。 郭嘉原本是想為難一下曹沖,沒想到曹沖能有這般表現(xiàn)。而且他剛才細(xì)觀曹沖神色,他說話時竟是句句由衷,沒一句是虛情假意。 難道老曹家真能出一個真正的仁義君子不成? 郭嘉若有所思地跟著眾人往里走。 曹沖已經(jīng)踏入屬于自己的新莊子。 他剛才那番話確實是真心實意的。 曹沖一向能正視自己對社會沒什么貢獻(xiàn)的事實。 過去的他和所有普普通通的現(xiàn)代人沒什么區(qū)別。 他既吃不了太多的苦,也付出不了太多的努力,既沒有太突出的才華,也沒有多厲害的智商。 即使偶爾生出點豪情壯志,決心要活出個樣子來,最終也堅持不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