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不該來這世上，若生下受罪，我寧愿他從未來過。”

    永嘉話落，寢殿一時(shí)陷入沉寂，她從始至終都沒有抬眼去看一看沈邵，她也不知他是何樣的表情反應(yīng)。

    下巴上一疼，那疼痛僅是一瞬，便放輕力道，永嘉被迫抬起頭，沈邵的上身壓近，她望進(jìn)他的眼里，她看不懂，不明白他此刻的神情。

    “你知不知道有人要?dú)⒛悖俊彼t著眼問她。

    她卻平靜：“知道。”

    “是誰？”他繼續(xù)問她。

    她不肯回答了。

    “為什么不告訴朕？”他忽然握住她的肩膀，他輕輕搖晃她：“為什么不肯告訴朕？”

    “若臣沒有證據(jù)，臣說是誰，陛下肯信嗎？”她費(fèi)力想掙脫開他。

    “朕為何不信？”他卻將她抱得更緊：“是你，是你根本不相信朕?！?/br>
    永嘉聞言不禁笑了。

    “陛下曾經(jīng)如何都不肯相信臣，臣如今怎能肯定自己說了，陛下就一定會(huì)信，一定會(huì)替臣報(bào)仇？”永嘉望著沈邵，她面上似在笑著，一雙美目卻是通紅：“陛下既然這般信臣的話，為何當(dāng)初，臣一遍一遍告訴陛下，文思皇后的死與淑太妃無關(guān)，陛下如何都不肯信呢？”

    夕佳樓再次陷入一片沉寂，漫長的沉寂，忽然被一陣急切的敲門聲打破，緊接著寢殿的門被人從外推開，沈桓風(fēng)塵仆仆的趕了回來。

    永嘉聞聲轉(zhuǎn)頭看去，她看見門前的那道身影，眼淚瞬間掉了下來。

    第79章 真相（二）

    沈邵看著突然闖進(jìn)來的沈桓, 瞧見他身上的傷，不由瞇了瞇眼。

    沈桓的目光落在永嘉身上，見她小臉蒼白憔悴, 不禁心口泛疼，他轉(zhuǎn)眸看向沈邵：“陛下想知道什么, 不必逼問阿姐, 我今日全都告訴你。”

    ***

    長公主府大門處, 姜尚宮看著未曾下馬的陸翊：“將軍要走嗎？”

    “天家私事，我做臣子的不便參與, 如今王爺帶著證人平安歸京, 想來長公主殿下也能安心了, ”陸翊說著一頓，似有猶疑，接著還是對姜尚宮道：“勞煩姑姑替我向殿下帶句話，往事繁雜不可追，日后定會(huì)否極泰來, 如今一切以身子為重，萬不要?jiǎng)谛膫?。?/br>
    姜尚宮聞言，她瞧著馬背上的陸翊眼下一片熱, 心里滿是感激：“多謝陸大人, 奴婢一定將話帶給殿下?！?/br>
    姜尚宮在府門外目送陸翊遠(yuǎn)去，才轉(zhuǎn)身引著賀顯向府內(nèi)去。

    夕佳樓內(nèi), 沈桓話落后留下一陣沉寂，沈邵蹙眉不解的看著不知從何處跑來的沈桓。

    永嘉聽著沈桓的話，有幾分著急的開口：“桓兒…”

    沈桓看出永嘉的擔(dān)憂，他用眼神示意她稍安，接著繼續(xù)看向沈邵：“陛下想知道是誰行刺的jiejie？若臣說是陛下的親舅舅, 陛下可會(huì)替阿姐殺了他？”

    沈桓說著，不等沈邵開口，他轉(zhuǎn)頭朝殿門外喊：“押進(jìn)來?！?/br>
    永嘉向殿門處看，見府上侍衛(wèi)將幾個(gè)五花大綁的人丟了進(jìn)來，為首那人她識得，是何鐸的貼身小廝阿遠(yuǎn)。

    沈桓親自走到阿遠(yuǎn)身邊，拿掉堵在他口上的粗布：“當(dāng)著陛下的面，將你們方才的招供再說一遍?！?/br>
    “是…是大將軍，大將軍派人刺殺的長公主，不巧被陸…陸將軍撞見，救了長公主，事后伯爺見行刺不成，還…還去滅了那些刺客的口，以求死無對證?！?/br>
    阿遠(yuǎn)招供完，沈桓看向沈邵，見他的情緒未生幾分波瀾，沈桓心底冷笑，他抬腿踢了一腳阿遠(yuǎn)：“還有呢，繼續(xù)說?！?/br>
    “大將軍知道常德被…被長公主抓了，還…還命奴才去滅常德的口?！?/br>
    阿遠(yuǎn)說完，沈邵面上終于生了波動(dòng)，他蹙眉：“常德是誰？”他問著，又不禁轉(zhuǎn)頭去看永嘉。

    “陛下難道就不好奇，大將軍為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等不及的去刺殺我jiejie嗎？”沈桓從旁開口：“那是因?yàn)樗ε?，怕一直被他蒙在鼓里的陛下知道，陛下的生母，他的親meimei，是被他一手策劃，害別人不成，將自己害死了。”

    沈桓此番回來的突然，正撞見沈邵，許多事未來得及與永嘉商議，永嘉聽聞許多事，也是意外。

    提起文思皇后，沈邵面色一沉，他盯著沈桓：“你在胡言什么？”

    沈桓料到沈邵不信，他轉(zhuǎn)身看向殿外：“將籍尚宮帶上來?！?/br>
    沈桓口中，‘籍尚宮’三個(gè)字一出，永嘉明顯看到一旁的沈邵變了臉色。

    籍尚宮被人帶上來時(shí)，面如死灰，沈邵看清楚籍尚宮，猛地站起身，他顯然是懵了。

    “你…你不是死了？”沈邵緊盯著籍尚宮，連聲音都是顫抖的。

    沈桓看著隱隱欲失控的沈邵，默默走到床榻旁，他站在永嘉身邊，暗暗握住她的手。

    永嘉仰頭看著沈桓：“這是…怎么回事？”

    當(dāng)年，籍尚宮是死在沈邵面前的，服毒自盡，當(dāng)時(shí)有數(shù)名太醫(yī)在場，都未能救回來。

    籍尚宮與何家人眾口一致，都說是因?yàn)楹位屎蟀l(fā)現(xiàn)淑太妃私情，在出宮前就與人有染，生下的永嘉公主也并非皇室血脈。

    何皇后原是想稟給陛下處置，不想被淑太妃提前發(fā)現(xiàn)，為了隱瞞事情真相，對何皇后痛下殺手，下毒害死了皇后。

    沈邵不信，籍尚宮以死明志，說皇后臨終前千念萬念，要沈邵為她報(bào)仇，又有仵作在場，冒著天家忌諱，驗(yàn)了尸，的確是中毒而死。

    沈邵一步步走到籍尚宮身前，他盯著這張熟悉的臉，確認(rèn)是母后的陪嫁，籍尚宮無疑，他的情緒一時(shí)失控，沈邵一把抓住籍尚宮的衣領(lǐng)，紅著眼大質(zhì)問：“你不是服毒自盡了嗎？為母后殉葬了嗎？你為什么沒有死？是誰？是誰指使你騙朕的？沈桓方才的話是什么意思？什么教何家害了朕的母后？”

    沈桓此番去北疆尋籍尚宮回程的路上，遭到了數(shù)次刺殺，險(xiǎn)些就將命丟在路上，在離京最近的城池關(guān)口處，他們又一次遭到了何長鈞派來的刺客埋伏，折了兩個(gè)隨從，沈桓也負(fù)了傷。

    抵京后本想即刻來長公主府見永嘉，可傷勢太重，不得不先到近處，京郊園子里去包扎傷口，不想在那里遇到了陸翊。

    陸翊將何長鈞前幾日派人刺殺永嘉的消息告訴了他，他聽后更是心急，也等不及包扎傷口，就要往京城里去，卻聽見后院響起打斗聲，趕過去，發(fā)現(xiàn)一伙人正要滅常德的口。

    陸翊和沈桓將常德救下來，順便俘了這一伙人，為首的阿遠(yuǎn)是何鐸最貼身的小廝，不僅陸翊和沈桓認(rèn)得，籍尚宮與常德更是認(rèn)得。

    阿遠(yuǎn)經(jīng)不住拷打，很快招了，說何長鈞怕常德泄露籍尚宮的消息，也因他知道太多南邊茶政上的事，所以才派他們前來滅口。

    沈桓方才一聽陸翊說永嘉遇刺，便知定是何長鈞派的人，再仔細(xì)一審阿遠(yuǎn)，果然招了個(gè)干凈，不僅招了何長鈞派刺客刺殺，連之前何鐸設(shè)計(jì)陷害永嘉與陸翊，又威脅淑太妃身邊的陳尚宮，用陳尚宮老家一族親人的命脅迫，偷換了淑太妃留給永嘉和惠王的遺書。

    沈桓未聽過永嘉提起母妃的遺書，聽到阿遠(yuǎn)的招供，連忙追問：“什么遺書？遺書在哪？”

    “在…在我們公子的書房藏著?！?/br>
    沈桓將籍尚宮從北疆帶回來的一路，也曾逼問過當(dāng)年的真相，但是籍尚宮抵死不肯開口，后來在京城外又遇到一伙刺客，原以為是大將軍派來救自己的，不想竟是來殺她與沈桓的，籍尚宮心涼半截，后被沈桓帶到莊子上，又見何長鈞派人來殺她兒子，最后一點(diǎn)指望沒有了。

    沈桓再審訊，便也同阿遠(yuǎn)一樣，將當(dāng)年的事都招供了，知道自己既愧對先皇后，又欺君上，更是害了淑太妃半輩子，不求活命，只苦苦哀求能放她兒子一條性命，兒子常德沒有參與當(dāng)年謀劃，對往事也是絲毫不知情。

    籍尚宮向沈桓招認(rèn)了當(dāng)年之事的本來面目。

    文思皇后當(dāng)年的確發(fā)現(xiàn)了淑太妃在宮外懷孕的私情不假，但不同的是，她知道后，及時(shí)向先帝揭發(fā)，原以為先帝會(huì)按照宮規(guī)處置了淑太妃和永嘉公主，萬沒想到，先帝卻警告皇后保守秘密，不可外傳。

    文思皇后不僅沒想到先帝知情后絲毫不處置淑太妃，更沒想到的是，先帝早早便知情，早早知道淑太妃入宮前與人有染，還是專寵了十?dāng)?shù)年，早知道永嘉公主并非自己親生，卻捧在掌心里，比待自己的嫡子還要寵愛。

    “皇后娘娘因此受了打擊…”籍尚宮跪在夕佳樓內(nèi)，聽著沈邵的質(zhì)問，將當(dāng)年的事情悉數(shù)道來：“娘娘不理解先帝的偏心，更恨先帝的偏心。”

    “娘娘心疼陛下您遠(yuǎn)在邊關(guān)吃苦，淑太妃母子卻在京中享樂，大將軍寫信給皇后娘娘，說先帝偏心至此，只怕日后會(huì)廢太子，再立惠王為太子，那何家一族便完了?！?/br>
    “大將軍說…趁著惠王的羽翼尚未豐滿，應(yīng)盡早絞殺，以防后患，便攛掇娘娘向惠王殿下下毒，大將軍說，只要惠王殿下死了，陛下您的太子之位便穩(wěn)了，娘娘也不必?fù)?dān)驚受怕，被淑太妃奪去后位…”籍尚宮說著，眼看身前的天子渾身顫抖，搖搖欲墜，已有幾分站不穩(wěn)。

    “娘娘也是糊涂…奴婢更是糊涂，大將軍告訴奴婢，若能勸動(dòng)娘娘，必替我兒謀個(gè)好前程，奴婢豬油蒙了心，娘娘糾結(jié)許久，終于還是為了陛下…派人去悄悄毒殺惠王殿下。”

    籍尚宮話音未落，忽聽沈邵大吼：“你們別說是為了朕！”

    籍尚宮看著天子猩紅的雙目，被嚇得身子一抖，她連連磕頭賠罪。

    王然一直候在殿外，眼見天子狀態(tài)不對，連忙跑上前，欲扶住天子，卻被沈邵用力一把推開。

    沈邵盯著籍尚宮，目眥欲裂：“說！繼續(xù)說！”

    “可…可事情敗露，被先帝提早發(fā)現(xiàn)，先帝為了保全您的名聲，將此事壓了下來，卻要私下賜死了皇后娘娘…娘娘恨先帝不顧念夫妻之情，更恨陛下偏袒淑貴妃…便…便故意跑到淑貴妃宮中刁難…大將軍知道皇后娘娘生前最后去了淑貴妃宮中，又知道先帝不想將娘娘下毒害惠王的事宣揚(yáng)出去，便逼迫奴婢說，是淑太妃暗害皇后娘娘，欲謀求中宮之位…”

    永嘉坐在床榻上，聽著籍尚宮的一番招供，她沒有料到，何皇后一家，不僅僅是陷害她母妃的清白，而是欲害人卻害己，明明罪孽深重，卻不知悔改，還要?dú)Я四稿暮蟀肷?，毀了沈邵與她們數(shù)十年的手足之情。

    夕佳樓內(nèi)滿是悲聲，永嘉望著沈邵僵直的背影，她想象不到他此刻的神情。

    龐崇忽然從殿外跑進(jìn)來，看著殿內(nèi)跪了一地的人，身形一頓，似有怔愣。

    沈邵一寸一寸的抬起頭，他猩紅的眼底似有濕潤，他盯著殿門口的龐崇：“說?！?/br>
    龐崇對上沈邵投來的目光又是一愣，他片刻回神，拱手恭聲回稟道：“啟稟陛下，屬下帶兵去何家時(shí)，正撞見何長鈞帶著兒女三人出逃，禁軍與他的府兵起了沖突，混亂之中，讓他三人逃了?！?/br>
    龐崇話落，夕佳樓內(nèi)的眾人皆是一愣，唯有沈邵，他聽著龐崇的回稟，先是沉默，接著忽然仰頭低笑起來。

    許久，沈邵慢慢冷靜，他眼底神色凜冽：“派人去追，抓到了，格殺勿論?！?/br>
    第80章 一起回瑯琊

    聽完沈邵和龐崇的對話, 永嘉和沈桓一時(shí)面面相覷。

    她們意外，不知沈邵是何時(shí)，又是為何派兵去捉捕何長鈞, 籍尚宮明明才招供。

    龐崇領(lǐng)命后退下，經(jīng)他方才的打斷, 沈邵似乎從先前漸近失控的情緒中冷靜下來, 他依舊背對永嘉, 不知是不肯還是不敢回頭。

    “那你中的毒呢？當(dāng)時(shí)那么多太醫(yī)都診斷你斷了氣，難道何長鈞連那些太醫(yī)都收買了嗎？”

    籍尚宮連忙搖頭：“那是…是苗疆的假死藥, 人服用后呼吸停止, 宛若死人, 只要七日內(nèi)服下解藥，便能再活過來?！?/br>
    沈邵聞言，身子依舊顫抖不止，他笑聲陰冷：“何長鈞連你這么個(gè)奴婢的后路都想好了，卻任由母后去死？你還敢說他是為了朕？”

    籍尚宮跪在地上瑟縮不敢語。

    “母后做錯(cuò)了事, 你們不僅無一人想法子救救她，還瞞著朕，踩在母后的尸骨上繼續(xù)算計(jì)…籍尚宮, 朕當(dāng)時(shí)那般信你, 是看在你伺候了母后幾十年的份上，朕沒想到, 母后善待你幾十載，你卻因?yàn)楹伍L鈞一句好處承諾，便背棄主上，如今你們母子可得到了好處？”

    籍尚宮瘋狂磕頭：“奴婢也不曾想到大將軍的計(jì)謀會(huì)…會(huì)害死娘娘，奴婢若知道, 怎敢讓娘娘涉險(xiǎn)，陛下饒命，奴婢糊涂，奴婢糊涂?！?/br>
    “你現(xiàn)在說得好聽，為什么母后出事后你們不來告訴朕，偏等著母后走到絕路，才告訴朕，甚至攀蔑他人…你們把朕的信任，當(dāng)成害人的籌碼，不是你們糊涂，是朕糊涂，朕是這天下最蠢的人，信了你們這幫小人的話。”

    永嘉望著沈邵狼狽的背影，他仰頭狂笑，腳下步子踉蹌，恍若搖搖欲墜。

    沈桓握著永嘉的手更用力幾分，永嘉感受到沈桓的舉動(dòng)，收回目光，轉(zhuǎn)頭看向弟弟。

    他此刻比她想象中的要冷靜，卻似乎也是恨到極致，神色冰冷。

    籍尚宮這一眾何長鈞的走狗，不止沈邵恨，她們又何嘗不恨，若不是她們栽贓陷害，她們怎會(huì)走到家破人亡的地步，母妃含冤而終，他們不僅算計(jì)文思皇后至死，連她們母妃也不放過，威脅逼死陳尚宮，偷換母妃遺書，不過是想讓她再觸沈邵的逆鱗，讓他們之間更加如履薄冰。

    籍尚宮見沈邵如此，更是嚇得顫抖如篩，繼續(xù)磕頭求饒，她腦袋一下一下用力磕在地上，很快磕得滿臉是血。

    沈邵見此毫無動(dòng)容。

    姜尚宮適時(shí)帶著賀顯上前。

    沈邵出現(xiàn)的賀顯，瞇了瞇眼眸，他盯向姜尚宮：“這是什么人?！?/br>
    姜尚宮聞言，從后推了推賀顯，賀顯在外候了多時(shí)，一入殿中，瞧見被困被綁的一地人，心下有些發(fā)慌，感受到姜尚宮的提醒，他咽了咽口水，小步向前走，沒走多遠(yuǎn)便跪在地上，他磕頭說道：“小人是…是前太醫(yī)院院首張景鐘之孫，張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