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九方才來稟, 說進(jìn)宮的馬車已備好了。

    永嘉帶著姜尚宮主動(dòng)入宮，有關(guān)文思皇后死因的真相, 如今看來只能依靠人證。她要先查一查曾經(jīng)伺候文思皇后的宮人, 看看如今還有多少人在世, 可還留在宮中任職，會(huì)不會(huì)有人知情當(dāng)年的事或是窺見到一些有關(guān)的蛛絲馬跡。

    永嘉入宮后, 直奔皕宋樓, 宮女的名冊(cè)都存放在此處。她尋到何皇后宮中的冊(cè)籍, 見許多名字上都被勾畫，何皇后近身的陪嫁和一等宮女已全部不在人世。

    二等和三等宮女除離世外，全部遣散出宮，何皇后生前伺候過她的人，現(xiàn)今竟無一人留在宮里。

    永嘉看著這些記錄, 不禁心驚，她猜不透這些用無數(shù)人命掩蓋起來的真相背后，究竟藏著什么。

    永嘉將尚在世的宮女名字和籍貫全部記錄下來, 她要想辦法找到她們, 萬(wàn)一其中有人會(huì)知道些什么……

    永嘉進(jìn)宮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沈邵耳里, 她來不及帶著姜尚宮離宮，便被御前人的叫去了御門。

    沈邵說不出是驚喜還是意外：“朕原想批完折子就命人去召你，難道你竟然肯自己主動(dòng)進(jìn)宮來?！?/br>
    永嘉默默聽著，她幫沈邵研磨，又聽見他問：“朕聽人說, 你去皕宋樓了，干什么去了？”

    “想起一本古籍，在府上書閣沒找到，想來是在宮里，便去找找?！?/br>
    “朕就知道是白夸你，本想你終于長(zhǎng)進(jìn)些，原來是為了本書?！鄙蛏蹞u了搖頭，繼續(xù)批折子，寫了幾個(gè)字，又抬頭問：“是什么書？可找到了？”

    “臣也是忽然想起，一時(shí)很想看，已記不得什么名字了…方才找了找，又沒了興致，不看它也罷?！庇兰螒袘械牡懒司?，她見硯中的墨汁足夠了，便停了手。

    永嘉又恢復(fù)以往，隨著沈邵的心情在御門和雀陽(yáng)宮之間輾轉(zhuǎn)，她仍是每三日可出宮一趟，去看望母妃。

    沈邵這日下朝，回御門尋永嘉，剛踏入內(nèi)殿，便聞到一股撲鼻的香。他聽朝臣們聒噪了一早，還未用早膳，正餓著，便走上前，從后環(huán)住永嘉的腰，瞧她手上端著的湯盅：“好香啊?！?/br>
    永嘉被突然抱過來的沈邵嚇了一跳，她將湯盅放下，推了推他：“…陛下?！?/br>
    沈邵依舊抱著不放，他繼續(xù)打量那湯盅：“那是什么？你做的？給朕做的？”

    永嘉順著沈邵的目光看去，有些遲疑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是臣向何院首學(xué)做的藥膳……”

    沈邵聞言，再瞧永嘉的反應(yīng)，瞬間明白，他‘哦’了一聲，環(huán)在她腰間的手松開，轉(zhuǎn)身便朝外走，邊走邊喚王然傳早膳。

    永嘉見沈邵走了，將湯盅裝入食盒，想著時(shí)辰差不多了，便帶著姜尚宮出宮。

    沈邵正坐在外殿用早膳，眼看著永嘉提著食盒，攜著姜尚宮頭也不回的出門了，他悶坐了一陣，撂下手中的筷子，他朝殿門處走，想看看她出了御門，是不是還像方才急忙忙的，好似他會(huì)眼饞她那一碗破粥。

    沈邵走了兩步，忽然腳下一絆，他低頭看去，是一只藕粉色的荷包。沈邵識(shí)得，是永嘉常配在身上的，怪她走得急，落了東西。

    沈邵彎腰拾起，正欲派個(gè)下人追上送去，忽然他手上一頓，隔著柔軟的料子，輕輕捏握。

    ***

    皇宮的馬車停在行宮外，永嘉剛下馬車，竟看見數(shù)月未見的陸翊，他似乎瘦了許多，也黑了些，整個(gè)人看起來更硬朗了。

    永嘉有些意外，她走向陸翊：“陸將軍何時(shí)到京的？”

    陸翊早早就來了行宮，他站在行宮外一直猶豫，心想若直接命人通傳拜訪，可否會(huì)唐突了些，他正左右糾結(jié)不定，便在此遇上了前來的永嘉。

    陸翊心底有些心虛的尷尬，他望著永嘉，饒了繞額頭，面上笑起來：“臣昨日回來的，今日見過陛下，剛下了朝，想著來拜見太妃娘娘，沒想到這么巧，遇上了殿下。”

    永嘉望著陸翊，忽對(duì)他低身一禮：“多謝陸將軍對(duì)桓兒的救命之恩…‘謝’字本宮著實(shí)說得太多…將軍的大恩，本宮真的無以為報(bào)…”

    陸翊見了，連忙扶起永嘉：“這是臣的職責(zé)，殿下切莫太過放在心上，且臣本答應(yīng)過殿下，會(huì)護(hù)好桓王殿下的，卻還是不小心讓王爺遇險(xiǎn)，臣很慚愧…”

    永嘉聽著陸翊的話，心上說不出是何滋味，她只道自己何德何能，能遇上這般好的人，數(shù)次的救了她一家人的命，卻不圖絲毫回報(bào)。

    永嘉請(qǐng)陸翊入行宮：“陸將軍請(qǐng)。”

    陸翊連忙跟著永嘉入內(nèi)，他走在她身側(cè)，忍不住側(cè)眸偷偷打量，幾月不見，她似乎比他離京時(shí)又瘦了許多，原本雪潤(rùn)的肌膚，如今竟帶著幾分病弱的蒼白，陸翊看著，心上沒由得有些沉悶，像是壓著什么，教他透不過來氣。

    陸翊見永嘉朝自己看過來，連忙躲閃開目光，裝作直視前路。

    “本宮原想著將軍歸京，再登門致謝…不想竟錯(cuò)了時(shí)辰，反而讓將軍勞動(dòng)看望?！?/br>
    陸翊聞言，轉(zhuǎn)頭去看永嘉，他忽覺得有些緊張：“殿下…您不必和臣這般客氣的…”

    兩人行到淑太妃房門前，永嘉先抬手敲了敲門，很快陳尚宮從內(nèi)將屋門打開，正要將永嘉迎進(jìn)去，忽看見站在屋外的陸翊，陳尚宮一愣，待回過神來，忙將屋門大敞，轉(zhuǎn)身快步去告訴淑太妃：“娘娘，陸將軍來了！”

    永嘉先請(qǐng)陸翊入內(nèi)，兩人一同走進(jìn)去，母妃今日的氣色較平日里好上許多。

    陸翊向淑太妃恭敬見了禮。

    陳尚宮搬來兩張椅子，請(qǐng)陸翊和永嘉坐下。

    陸翊忽想起什么，他從懷中貼身抽出一封信，雙手遞給永嘉：“這是惠王殿下讓臣帶給殿下和娘娘的信?！?/br>
    永嘉聞言，忙接過來，她拆信的手因著急而帶了幾分顫抖，那日她在御門寫給桓兒信后，不知是忌憚沈邵還是因?yàn)榕缘?，桓兒并未給她回信。

    永嘉抽出信展開，她跪坐淑太妃床榻旁，手執(zhí)著的信與母妃一起看。

    陸翊瞧見此幕，覺得自己留在這有些不妥，他該留些空隙，讓殿下和太妃說些親密話，他思及，便站起身，開口告退，不想?yún)s聽淑太妃道。

    “陸將軍留下來一同用早膳吧?！?/br>
    陸翊聞言一愣，永嘉也略有意外的看向母妃，她轉(zhuǎn)頭見陸翊還未回過神來，便也開口：“本宮做了些藥膳，還不知道味道如何，陸將軍留下來一起嘗嘗吧?！?/br>
    陸翊聽見永嘉也開口，連忙點(diǎn)頭應(yīng)下。

    “姝兒，你去問問陳尚宮，藥煎好了沒。”淑太妃說著拍了拍永嘉的手。

    永嘉應(yīng)了一聲，留下信，出了房門，往一旁的小廚房去。

    房中只剩淑太妃與陸翊，淑太妃看著還站著的陸翊，笑了笑：“坐?！?/br>
    陸翊聞言規(guī)矩落坐：“太妃娘娘進(jìn)來身子可好？”

    “病得久了，不過時(shí)好時(shí)壞的一日挨一日，倒不如真解脫了。”

    陸翊聽淑太妃此話，不由生了些擔(dān)憂，他忙道：“太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一看就是長(zhǎng)命百歲的人，您…您千萬(wàn)莫要灰心，待開了春，您的病一定能大好。”

    “那便承將軍吉言了，”淑太妃望著陸翊，眼中神色更深了幾分，她忽嘆了一聲：“如今本宮最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姝兒…本宮若有一日真走了，桓兒又在西疆回不來，只剩她一個(gè)女兒家孤身在京可如何是好……本宮總想著，若是她能有個(gè)依靠，本宮便是現(xiàn)在閉眼，也能瞑目了?！?/br>
    陸翊聽聞此言，暗暗的直覺教他懷中緊張，他不知道是否是自己想多了，還是淑太妃真的暗示，他一時(shí)僵坐在椅子上，不敢唐突開口接話，只格外認(rèn)真的聽著。

    “陸將軍，”淑太妃直直望著陸翊：“本宮瞧得出來，你待姝兒格外的好，本宮私心里也是喜歡你的，你若愿意，本宮很想將姝兒托付給你?！?/br>
    陸翊心跳如鼓，他看著淑太妃，聽見她的話，耳廓最先開始燙紅，他愣了好一陣子，才猛然回神，站起身來，他躬身對(duì)著淑太妃行禮：“臣…臣慚愧，臣…只怕自己配不上殿下。”

    “都不過是凡世俗人，她和別的女兒家一樣，但求知心人，互相扶持，走好人世這一段艱難的路。”淑太妃朝陸翊招了招手。

    陸翊連忙上前兩步，在床榻前蹲下身，讓淑太妃低頭看他。

    “姝兒年歲不小了，你若真有心，便莫要耽誤歲月…本宮覺得你們是有緣的?！?/br>
    陸翊那日在行宮用過膳后，匆匆告退，永嘉瞧著陸翊反常的舉動(dòng)還有些心疑，問了母妃，母妃告訴她：“許是陸將軍家中有什么急事吧?！?/br>
    永嘉一直在行宮待至午后，不得不啟程回宮，她回到御門時(shí)，外頭日頭已落，天邊云朵透著明淡的紫，像是繡品上的祥云，格外的悅目。

    沈邵這個(gè)時(shí)辰，一如既往的批折子，見永嘉回來了，頭也不抬，只喚她過來伺候筆墨。

    王然忙放下墨石，對(duì)永嘉行禮后退下。

    永嘉便走上前，在沈邵身旁坐下，她伺候他筆墨時(shí)日久了，大抵摸出了他對(duì)墨汁濃淡的喜好，已很少能教他挑出毛病。

    永嘉在沈邵旁邊坐了一會(huì)，她暗暗打量沈邵的面色，似帶著幾分不悅，卻又不甚明朗，她猜他許是惱了，可她今日一整日都在宮外，自覺并非是她的過錯(cuò)。

    永嘉不想哄沈邵，只要他不瘋起來，她大抵可以將他無視，全當(dāng)看不見。

    永嘉繼續(xù)裝作絲毫不知情，默默研磨，她正低著頭，忽聽案上‘啪’的一聲響，沈邵將筆摔在了案上，濺了四下的墨汁。

    第35章 ……

    永嘉驀然抬首, 她看著沈邵陰郁的面色，慢慢放下手中的墨石。

    沈邵沉默盯著永嘉，盯視了半晌, 忽將她從案前扯起，拉拽著她一路往內(nèi)殿去。

    永嘉察覺到沈邵這無名的怒火, 她隨在他身后踉踉蹌蹌的走, 懷中疑惑萬(wàn)分。

    沈邵將永嘉帶入內(nèi)殿, 按倒在床榻上，他低身籠罩下來, 扯拽她腰間的束帶。

    永嘉被沈邵突然的舉動(dòng)嚇到, 她忙去推他：“陛下…等…等等…臣先去沐浴?！?/br>
    沈邵恍若未聞, 手上動(dòng)作不停，他單手將永嘉抵在身前的雙腕扣住，壓過頭頂。

    永嘉著實(shí)慌了，她已許久沒見過如此的沈邵，他的眼下一片陰色, 他力氣很大，弄得她有些疼，永嘉掙扎著想躲開他：“…別…等等…”

    沈邵停下動(dòng)作, 他撐在榻上垂眸冷冷盯視永嘉良久, 忽松手放開她，直起身, 立在床榻前，他看著榻上的人，冷笑一聲：“你不肯，是不是因?yàn)闆]有吃這個(gè)？”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gè)藕粉色的荷包，扔在她面上。

    永嘉只覺眼下一黑, 鼻梁生疼，她拿起沈邵丟來的物，待看清時(shí)，心下猛地一沉，她的手下意識(shí)摸向腰側(cè)，摸到一截?cái)嗟舻乃胱印?/br>
    永嘉躺在榻上僵身愣了片刻，她手臂撐著床榻，慢慢坐起身，她望著榻前的沈邵，忍不住向深處后退了退。

    沈邵瞧著向后躲的永嘉，眼眸微瞇：“告訴朕哪來的？”

    永嘉掌中緊攥著荷包，那里面瓷瓶的輪廓硌得手心生疼，她望著眉目低沉的沈邵，一時(shí)說不出話。

    沈邵等了一陣，垂眸瞧著永嘉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反應(yīng)，意料之下冷笑一聲，他站在床榻前，盯著永嘉，抬手去解腰間的玉帶。

    永嘉的心隨著沈邵的動(dòng)作，一寸一寸攥緊，刺痛的厲害。

    ‘嘭’的一聲，永嘉周身一抖，沈邵的玉帶摔在床榻上，他傾身向前，將躲閃的人拽到身前，他奪過她手上的荷包扯開，拿出里面的藥瓶，丟掉塞子，扣住她的下顎，將藥抵在她的唇上：“吃，你不是想吃么，你不是吃了才肯伺候朕么，朕現(xiàn)在讓你吃，吃啊?！?/br>
    永嘉顎上一片疼，鼻息間皆是那藥刺鼻的氣味，她只覺胃中一片翻江倒海，惡心異常，她想躲卻躲不開，被迫仰著頭，永嘉不知道眼淚是如何掉出來的，她緊咬著牙關(guān)，不肯張口，視線下的沈邵生了些模糊。

    沈邵緊盯著永嘉，瞧她如此模樣，掐在她下顎上的大手更加用力，忽然他的手掌向下，扣住她纖細(xì)的脖頸，他將手中的藥瓶摔出去，藥瓶碎在地上，里面的黑色藥丸一粒一粒滾出來。

    沈邵提著永嘉的脖頸向上，他壓下頭，幾乎是低吼著，貼面問她：“永嘉，你當(dāng)自己是什么？妓-女嗎？你當(dāng)朕又是什么？秦樓楚館里的嫖-客？”

    沈邵想起今日召何院首來看這瓶中的東西，他萬(wàn)沒有想到，那里面裝得會(huì)是避孕的藥，而且是那種下作地方流出來的藥，她為了避免有孕，連這種東西也肯吃，難為她這些日子在他面前演戲，裝的溫柔小意，裝的乖順臣服，她說她愿意，愿意留在宮里一輩子，愿意給他生孩子。

    卻在背后偷吃這種東西，將他耍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腔內(nèi)的空氣愈發(fā)稀薄，永嘉仰著頭，淚順著眼角滑落，洇濕鬢側(cè)，她已看不清沈邵的面孔，腦海中一片暈脹，她緩緩閉上眼，抵在他胸膛的手，無力垂下。

    沈邵恨極了永嘉如此的反應(yīng)，就像是激不起的潭水，她從不會(huì)在意他有多怒，為何怒，她所有的逆來順受，隱忍退讓，都教他一腔的怒意，無處著落。

    她連一句申辯，一句解釋都不肯與他說。

    沈邵的手顫抖的厲害，他深喘了一口氣，甩開永嘉。

    永嘉摔倒在榻上，火辣的空氣爭(zhēng)先恐后的涌入腔中，她一時(shí)喘不上氣，伏在榻上咳得厲害。

    “朕讓你停藥，讓你懷龍嗣，是看得起你，你既給臉不要臉，若非要吃藥，朕這里也有一勞永逸的法子，用不上你去吃那種玩意，你愿意糟蹋自己，別臟了朕?！?/br>
    沈邵忽轉(zhuǎn)身大喊王然，王然提溜著腦袋跪在門外，不敢朝內(nèi)看一眼。

    “姜尚宮惑主，拖出去打五十板子，丟出宮去?！?/br>
    王然聞言先是一愣，接著忙磕頭答是，不敢多停留一分，飛快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