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永嘉話落,宴席上下一時寂靜,接著從角落里傳出三三兩兩的笑聲。 肅王妃聞言,面上的笑愈發(fā)勉強,她看著廳下的何歡臉色漸變,卻也不好開口插話。 何歡滿京城追陳小公爺?shù)氖乱呀洸皇鞘裁疵芈?,出過的丑,也被后宅的婦人們扯來當作談資,笑話多年。 只是大家雖都心知肚明,但多年來,卻從無人敢在人前挑明的。 只因何歡是何家人,是大將軍何長鈞的嫡女,是太子殿下的表妹,更是何皇后的親侄女。 早年何家權勢滔天,誰敢笑話何家,何家便將誰變成笑話。 后來先帝有意打壓何家,何家人的氣焰漸滅,但如今太子登基,成了新帝,何長鈞重新掌兵,何家人再次在京中豪橫起來。 所以何歡即便再無禮霸道,擾得陳國公一家不得安寧,陳家也沒人敢遞一紙御狀參上去。 何歡是何家唯一的嫡女,自然眾星捧月,她自幼驕縱慣了,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從未嘗過被拒絕的滋味…所以當后來當遇上陳小公爺碰一鼻子灰時,她自然不肯善罷甘休,此后數(shù)年,一直鍥而不舍的跟在小公爺身后。 為了此事,父親和兄長私下罵了她多次,可從沒有人當眾折她的面子,揭她的短。 何歡聽見笑聲,回頭朝席后瞪去,目光掃視一周,所有人都低下了頭。 壓在心底多年的糗事,一朝被揭于眾人前,又聽見嘲笑聲,何歡掛不住面子,瞬間氣惱起來,指著殿上云淡風輕的永嘉大罵:“你…你母妃是個毒婦,一個殺人兇手的女兒,也…也配坐在這,你和你母妃那個賤-人都該去死,給我姑母償命?!?/br> 永嘉冷笑一聲。 何家人污蔑的說辭,當真是萬年不變,所有人口中吐出同一句話,可笑沈邵便信了。 肅王妃耳聽何歡惱羞成怒后開始口不擇言,面色徹底變了,有些話說不得,說出來便是要死人的。 她連忙轉頭去看身旁的女侍,女侍見了快步走到廳下,到何歡身旁的低勸,請她先去偏殿休息,消消氣。 何歡推開女侍,看了眼座上的肅王妃:“王妃嬸嬸,這時候你還偏袒著她?我皇表兄早晚殺了她,您不是很會見風使舵嗎,如今怎還看不清局勢了?” 肅王妃愣了,很快面色發(fā)青,她只覺得何歡怕不是瘋了,任誰都咬? 何歡瞧了眼肅王妃僵硬的面色,嗤笑一聲,側眸看向身邊穿著鵝黃衣裙的女子:“您今日請了這么多人,辦了這么大的宴,兜兜轉轉,不就是為了她嗎?” 黃衣女子猛被何歡提起,一時無措,她感受到四下瞬間涌過來的目光,白凈的小臉漲得通紅,她暗暗咬唇,深埋著腦袋,不敢露臉。 何歡眼見黃衣女子的反應,面上皆是不屑,她真想不明白,表哥到底是瞧上她什么了,竟然選她當皇后。 “為了咱們這位未來的皇后娘娘,拉著我們大家來做陪襯,哦,不對,這多么人,說不定以后還會有貴妃,妃子,嬪子…總之將大家都請來,是不會有錯的?!?/br> 肅王妃盯著廳下的何歡,氣白了臉,周身顫抖,氣極的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永嘉聽見何歡的話,也將目光落到廳下黃衣女子身上。 原來,她便是沈邵親選的皇后。 第15章 “殿下,宮里來人傳旨了…… 肅王妃的賞楓宴被何歡鬧得不歡而散。 姜尚宮陪著永嘉回到長公主府后,便差人去打聽今日宴上那名黃衣女子的身份。 黃衣女子原姓白,祖上曾做過太師,如今白家雖不似曾經輝煌,但貴在清流人家,書香門第,白姑娘的祖父,父親皆是極有聲望的大儒。 永嘉聽姜尚宮在耳邊將白家諸事格外詳細說了一番,不由不解笑問:“尚宮怎這般清楚?” “奴婢去打聽了呀,”姜尚宮在永嘉身旁坐下,格外認真的拉起她的手:“云熙郡主在宴上確非空口胡說,圣上的確命禮部開始cao辦了,想來要不了幾日,封后的圣旨便能下來?!?/br> “聽說白姑娘是個極和善的人,倒是可惜了……”姜尚宮說著一嘆,自從她知曉沈邵做過的混蛋事,才算看明白,她們的這位天子,足是個道貌岸然之輩,全非大家夸贊的仁義溫柔。 永嘉見姜尚宮說著說著,又憶起以往,念恨起來,不由笑著搖了搖她的手臂:“好啦,往后如何都與我們無關了,我們只等著桓兒的信…若有可能,便帶著母妃離開京城,咱們一家人尋個僻靜鄉(xiāng)下,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日子?!?/br> 姜尚宮紅著眼點頭:“怪奴婢不好,總提傷心事?!?/br> 永嘉依偎在姜尚宮懷里:“我知道…尚宮是心疼我?!?/br> 姜尚宮聽了,鼻子一酸,偷偷抹淚,聲音上故作鎮(zhèn)定:“奴婢一會再去陸大人府上,看看可有信寄回來?!?/br> 永嘉曾與陸翊約定好,若是他或沈桓有信寄給她,不要寄去行宮和長公主府,直接寄到陸家。 陸翊雖不解,卻還是未聞緣由的一口答應下來。 永嘉如此做,是因她愈發(fā)懷疑,自己曾經寄給沈桓的信,是否真的出了長安城,還是轉手出現(xiàn)在了沈邵的書案上。 還有桓兒…他不會這么久一封信都不寫給她的,她先前遲遲收不到信,也難說不是被人扣下來了。 她不得不防,沈邵如今雖不發(fā)難,但他喜怒無常,她見識過了他對她們的恨,也領教過他的手段,她不能將母妃的性命,寄托于沈邵的一時喜怒。 現(xiàn)在沈邵立后正繁忙無暇,是她們逃走的最好時機,若是遲遲等不到弟弟的回信,她還要再想個別的法子。 *** 姜尚宮下午出了趟門,回來時帶回一封信。 永嘉驚喜以為是沈桓寄來的,卻見姜尚宮搖頭,說是她在回來的路上,當街被人撞了一下,手上就多出了這封信。 永嘉聞言眉頭輕蹙,疑惑撕開信封,將里面的信紙展開,她望著信上的內容,神色愈發(fā)凝重。 姜尚宮在旁問:“這上頭說什么?” 永嘉將信紙遞給她:“是宋哥哥的字跡?!?/br> 姜尚宮忙接過來看,面色也漸漸嚴肅起來:“這…這可如何幫忙…咱們幫不得啊…” “不能幫也要幫,”永嘉拿回信,貼近一旁的燭火燒了,她望著化成灰燼的信紙:“宋哥哥若非因我連累,也不會到今日這般走投無路的境地?!?/br> “明日,我們不去行宮了,直接出城?!?/br> 姜尚宮聽著永嘉的話,卻一時猶豫,她自知她們欠著宋公子的情誼,不應推脫,可殿下如今的處境艱難,剛才勉強保全自身,若是再行這等險事,一旦暴露,便是又將自己折進去。 永嘉自看出姜尚宮的猶豫,她嘆息一聲:“我知道尚宮不放心,但這件事于情于理我都該去做,何況…是宋哥哥,我欠他太多了,我必須去?!?/br> 姜尚宮見永嘉心意堅決,只能應下來,正欲退下為明日做準備,忽見趙九急急跑進來。 “殿…殿下,宮里來人傳旨了?!?/br> 永嘉攜著姜尚宮走出夕佳樓,見一行宮人走來,為首的是王然。 王然捧著圣旨,看到永嘉,面上的笑容多了幾分不自然,他低下頭輕咳一聲,接著展開圣旨。 永嘉與長公主府一眾下人跪地聽旨。 這道圣旨不是給她,而是宣告給全天下的,是沈邵封后的圣旨,而皇后正是她昨日在肅王府宴上見到的黃衣女子,白家的嫡女,白毓晚。 王然宣完圣旨,姜尚宮正欲扶永嘉起身,忽又聽王然開口。 “圣上口諭,十日后良辰吉日,行封后大典,屆時還請長公主進宮幫忙cao持大典內務?!?/br> 姜尚宮聞言,面色一變,心底已然大罵起來。 永嘉跪在地上,聽見口諭,格外平靜的垂頭叩首:“臣接旨?!?/br> 王然宣旨后走了,姜尚宮屏退下人,扶起永嘉回夕佳樓。 “大典自有禮部的官員忙著,宮內各司局也都不是擺設,陛下請您入宮主持,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沈邵這道旨意在外人看來,或許并無什么不妥,后宮沒有長輩,同輩里,除了大王爺,只有永嘉這個jiejie是最年長,請她幫忙cao持,再適合不過。 可是他們大家都心知肚明,沈邵與永嘉是什么關系,沈邵更是最最清楚自己對永嘉做過什么,他親手毀了她的好姻緣,毀了她,如今他自己娶妻封后,行人生樂事還不夠,還偏要命永嘉來幫忙主持。 姜尚宮氣得大罵,也不顧及長公主府上下的眼線,她只盼真能傳到沈邵這混人耳里。 永嘉沒攔著姜尚宮,她心底并非一點不恨,可木已成舟,她失去的再也找不回來,與其無用氣怒,不如想辦法離開這是非之地,離沈邵遠遠的,才是良策。 *** 次日早,永嘉戴了頂帷帽,同姜尚宮乘車出門,照常往行宮去。 行宮門前,姜尚宮賞了車夫一些碎銀,告訴他尋個地方吃酒,天黑后記得趕回來接她與永嘉回府便好。 車夫得了賞錢,喜滋滋的應著,他知曉長公主孝順,每日都要在行宮陪太妃待上許久,他這職務便當?shù)们彘e許多。 永嘉入了行宮,車夫架馬車離去。 姜尚宮眼見車夫架著車沒了影子,才走進行宮,未驚動任何人,直接繞到行宮后門,宮墻外停著一輛雙駕馬車。 等候的車夫見到姜尚宮,連忙從車上跳下來:“夫人,您來了?!?/br> 姜尚宮點了點頭,先將帶著帷帽的永嘉扶上車,然后往車夫手中放了一錠銀子:“另一半回城再付你?!?/br> 車夫顛著沉甸甸的銀子,面上皆是笑:“多謝夫人…您慢點上…” 馬車與車夫是姜尚宮昨日從私戶手上租的,租金不菲,一是為了封口,二來是這輛馬車內藏玄妙。 車夫按照昨日的約定,駕車直奔城門,清早出發(fā),晌午時正到關口,永嘉從袖中拿了貼身令牌遞出去,守城的人瞧見令牌,先恭敬行禮,之后雙手將令牌奉還,沉聲道:“殿下,陛下有令,您不能出城。” 果然如此。 永嘉收回令牌,未再停留,命車夫調頭返回。 姜尚宮有些愁:“那宋公子怎么辦?” “再想辦法…若真這般容易就能出入城門,他也不必冒著險來求我?!?/br> 宋思樓給永嘉的信,是想求她想辦法,讓他可以入城回丞相府一趟。前陣子宋老丞相在朝上因主戰(zhàn)主和之事氣暈了,送回府后便一病不起。 永嘉當時聽聞,曾去丞相府想要探望,結果被宋家人拒之門外。 雖然她與宋思樓婚約多年,但是宋家并非所有人都真心喜歡她,從前敬著她、歡迎她是看在父皇的面子上,如今她惹新帝討厭,換做他們眼里,婚約反成了累贅。 宋思樓是宋家最小的兒子,上頭有三個哥哥,其中只有大哥與他是嫡出,但卻并非同母。宋思樓的母親是宋老丞相的續(xù)弦,在宋思樓幾歲時也因病去世了,宋老丞相連著兩個妻子過世后,便未再新娶,專心朝堂,盡忠君之事。 宋思樓得先帝賞識,宋老丞相也多偏愛幺子些,所以宋思樓自幼生活在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美好關系里,他自然永遠想不到,父親病倒后,自己會連宋家大門都進不去。 永嘉看過他寫來的信,上面說他最先求得是宋家人,結果因他是獲罪被貶出京城的,宋家人怕得罪皇帝,不敢違背圣名,不肯幫他回家看一眼,哪怕這極有可能是他與父親的最后一面。他也知一旦被發(fā)現(xiàn)他自己性命難保,幫他的人也要受罪,可父親病重垂危,他只想見上一面,否則必要終生抱憾,他實在走投無路,才不得已前來求她。 宋老丞相和宋思樓對她都有恩,所以這個忙,她無論如何都要幫。 如今宋思樓已經從外放地悄悄逃回來,正藏身在城外的一間破舊寺廟里,只困于身份無法入城。 永嘉返回行宮,照常陪著淑太妃說話,侍奉湯藥,天黑后,府上車夫前來,接她與姜尚宮回長公主府。 永嘉琢磨著如何能讓宋思樓進城的法子,日子一日日的過,轉眼臨近封后大典,她需奉旨進宮,為迎接新后主持內務。 夜色流轉,夕佳樓內燃起燈火,永嘉支頤坐在窗下,她望著跳躍的火苗,忽而靈光一現(xiàn),想出了個法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