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光殿外日頭正高，但齊國尊貴的太子殿下衛(wèi)析知道自己又要睡覺了。

    而他才剛醒一個時辰而已。

    果不其然，他剛剛翻了五六頁《中庸》，齊明帝最信任的近侍翌澤便來了，他身后跟著一列宮姬，為首的宮姬手里端著一個銀盤，盤中是一碗漆黑的藥。

    “太子殿下，該吃藥了?！币顫闪⒂谔幼x書的案前，恭恭敬敬地道。

    “知道了?！毙l(wèi)析放下手中的書，翌澤揮了揮手，宮姬走上前去，將那碗藥端端正正擺在衛(wèi)析面前，隨即垂手站在一邊。

    衛(wèi)析認(rèn)命地端起藥一飲而盡。

    苦澀的藥液劃過他的喉嚨，落入他的腹中。

    后幾位宮姬上前，她們端的的盤子里盛著各式各樣的蜜餞，有酸有甜有咸，個個精致至極。

    他卻擺了擺手，宮姬順從退到一邊。

    翌澤上前又是揮手，那為首的宮姬便將藥碗收了回去，翌澤便告辭退下了。

    衛(wèi)析回到案前，又翻出了那本中庸，沒翻幾下，他便煩躁地合了書，熟練地往寢宮走去。

    拒絕是沒有用的。

    最初衛(wèi)析不明不白地病了，臥床幾天后那藥便被悄然換了，從那以后，若他一日不服藥，便會心痛如絞，痛不欲生。

    齊明帝追逐長生的愿望太強(qiáng)烈，以至于他防著所有人，包括他的兒子。

    為了少防一些人，齊明帝得了兩個兒子后，干脆不生孩子了。

    在齊國歷代皇帝中，齊明帝可能是孩子最少的皇帝了。

    寢殿昏暗，衛(wèi)析躺在床上，盯著帳頂?shù)囊姑髦椤?/br>
    盯了半個時辰，他終于覺得有些不對了。

    他竟然靈臺清明，毫無睡意。

    寢殿門口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他聽見寢殿門口有女子的聲音。

    “太子殿下殿中的香忘了添了?！蹦桥诱f道。

    門開了，他趕緊緊緊閉著眼，那宮姬進(jìn)來了，卻沒有去尋香爐，而是直直地向他走來。

    那宮姬在床邊停留了片刻，他感到有一只手正輕輕掃過他的臉，像羽毛一般，令人發(fā)癢，他忍不住皺了皺眉。

    耳邊有女子?jì)尚β曧懫穑l(wèi)析睜開眼，便看見了一個女子正笑嘻嘻地望著他，眼睛彎彎。

    那女子清麗至極，秀麗的長眉微挑，眼神干凈澄澈。

    “殿下醒了？”她笑道。

    衛(wèi)析覺得自己沒有理由不回答，仿佛被蠱惑一般，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女子又笑道：“殿下天天在這里睡覺，不悶么？”

    衛(wèi)析清醒了些許，猛然掀起錦被站起身，警惕地問道：“你是誰？”

    女子笑道：“太子殿下不認(rèn)識我了，我是剛剛給太子殿下送藥的白晴?！?/br>
    衛(wèi)析仔細(xì)打量了她一番，終于認(rèn)了出來。

    “你要做什么？”衛(wèi)析問道，“今日我未睡著，是你換了藥？”

    白晴笑道：“是呀，不然太子殿下怎能見到我呢？”

    話畢，白晴便覺喉間一冷，一把匕首正橫在她脖頸間，冷冰冰的。

    “說罷，你要做什么？”

    白晴瞪大眼睛，眼眸中凝著淚水，“白晴心慕殿下，本來每日遠(yuǎn)遠(yuǎn)看著殿下我便滿足，但昨日我偶然聽聞陛下的一個秘密，因此今日冒死也要來告訴殿下?！?/br>
    衛(wèi)析冷笑道：“心慕我？我每日才醒這么幾個時辰，你有什么好心慕我的，又從哪里遠(yuǎn)遠(yuǎn)看著我？我可不知?！?/br>
    白晴泫然道：“殿下怎能這樣自暴自棄，當(dāng)年殿下如何意氣風(fēng)發(fā)，難道您都忘了嗎？”

    衛(wèi)析一愣，道：“你從前便認(rèn)識我？”刀子稍稍收回了。

    白露道：“我自小入宮，因年紀(jì)小，飽受欺凌，是殿下有一日救了我，在眾宮姬面前為我說話，從此再無人敢欺負(fù)我。”

    衛(wèi)析仔細(xì)打量了白晴片刻，卻毫無印象，常日昏睡使得他記憶混亂，時常健忘。

    他猶豫了片刻，但那白晴眼眶紅彤彤的，眼神真摯，不似有假，他不禁也懷疑起自己的記憶來了。

    或許真有這么個人呢？

    衛(wèi)析拿開刀子，問道：“你聽聞什么秘密？”

    白露道：“我聽聞殿下之心疾皆是服藥所得，殿下每日昏睡亦是服藥所致！”

    衛(wèi)析剛?cè)计鸬囊唤z希望又熄滅了，道：“這我早就知了，不算什么秘密？”

    白露茫然抬頭道：“殿下知道服藥有損身體，為何還是服用？”

    衛(wèi)析慘笑道：“我不服藥又有何用？我如今已是個廢人，不服藥也起不了什么風(fēng)浪，服了藥還能不受心絞之苦?！?/br>
    “不過就是天天睡覺罷了，不用為朝堂之事殫精竭慮，亦不用承擔(dān)天下重任，這不是清閑得很？”

    “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羨慕我呢！”

    白露默然片刻，道：“殿下有所不知，那藥使人成癮，若殿下日日服藥，必將終身離不開它，但若殿下不服，即便心痛，卻有徹底戒除之希望，請殿下三思！”

    ......

    長陽宮。

    左丞林頫、太尉秦兆、辜將軍辜秉義皆聚于此。

    三人等了半個時辰，齊明帝才至，三人作揖，莫敢直視。

    自從小半月前，齊明帝便不用人攙著了，即便如此，久病還是在他的身體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他雖然病好了大半，卻再也不復(fù)病前的英武。

    齊明帝環(huán)視三人，突然發(fā)問：“右丞怎么沒來？”

    旁邊近侍提示道：“回陛下，右丞發(fā)了水痘，怕傳染給陛下，早已在家休養(yǎng)，已經(jīng)有些時日未上朝了?！?/br>
    齊明帝道：“右丞出了水痘，這下朕的兩位臣子恐怕是要擔(dān)心壞了罷。”

    林頫和辜秉義聞言不由得冷汗津津，暗暗對視一眼，皆是有苦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