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畫堂春第六折上
陸秋庭冷眼看著他辯白了許久,終于開口打斷了他:“這樣說來,江飛白你是承認(rèn)自己便是殺害裴珩的兇手了?” “不錯,是我殺了他。”江飛白的語氣莫名冷靜了下來,“那晚我早想借著送醒酒茶動手,想不到顧淮之先行了一步,他做賊心虛,對于醉生散一事便無力辯駁。若是他二人出了事退出選官,那么因為出身而無緣仕途的我,豈不是多了兩分希望?” 他說著,神色之中又多了幾分瘋狂:“更何況,他們一個欺凌我,一個利用我。如今能一舉除去,真是大快人心。” “放肆!”陸秋庭將驚堂木一拍,冷冷地訓(xùn)斥道,“為一己私欲加害他人,你又怎么配做一個讀書人?” “原來他們這樣道貌岸然、兩面三刀的舞弊之人,反倒是不該死了。”江飛白語氣輕蔑。 陸秋庭語氣更加冷峻了幾分,雖然神色不變,卻仍能讓人感受到慍怒之情:“此事自然有我朝律法裁度,還輪不到你這樣的殺人兇手妄言?!?/br> “呵……”江飛白嘲弄地低聲笑了起來。 風(fēng)茗看著江飛白幾度變幻的神色,心中無端地生出了幾分不詳之感。 “呵……律法?真有意思啊……”江飛白嘲弄地低笑一聲,質(zhì)問道,“寺卿大人,學(xué)生倒想請教您,當(dāng)初我得以有幸被弋陽郡中正官選中而入京,卻因盤纏被竊只得露宿街頭的時候,律法在哪里?裴珩私下威逼我助他舞弊不成,伙同京中紈绔將我在野外亂葬崗捉弄了一夜,而我求告無門的時候,律法又在哪里呢?” 風(fēng)茗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氣:洛都的世族子弟不乏跋扈橫行者,卻不想竟有仗勢欺人至此之人。寒門的人便活該要受此折辱么? 風(fēng)茗忽而想起幼時在風(fēng)城聽得族中師長說及中原昔年的戰(zhàn)亂時,她便曾問過——這個世道,當(dāng)真便是弱rou強食嗎? 弱者便活該要去死嗎? 風(fēng)茗輕輕地?fù)u了搖頭回過神來,見陸秋庭聽著他的話一言不發(fā),神色一時也有些晦暗不明。反倒是蘇敬則在他話音未落時便上前一步,語調(diào)平靜:“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江兄,我為你感到不值?!?/br> “……不值?”江飛白夢囈般地反問了一句,復(fù)又冷笑道,“也是,你我的處境,到底還是不相同的。” “這并非是說你我之處境……” 蘇敬則還想再說什么,陸秋庭適時地開口,語氣冷冽肅然:“堂上喧嘩,目無律法……來人,將這狂徒押下去,等待發(fā)落?!?/br> “寺卿大人,罪民尚有一言欲與故人相說,還請大人通融片刻。”江飛白卻是向著陸秋庭一揖,瞥了一眼離他并不算遠(yuǎn)的蘇敬則。 “……說吧。”陸秋庭不知為何竟是沒有阻攔,只是一面應(yīng)了下來,一面向左右吩咐了些什么。 蘇敬則沉默地看向江飛白,難得地流露出了些許不解。 江飛白不緊不慢地走近了幾步,忽而笑出了聲,雖然擺出了一副私語的模樣,卻用堂上之人恰可聽見的聲音說道:“真是聰明啊……這樣一來,你說不定真的可以名正言順地留京候任了呢……” “你何必這樣去猜測所有人?”蘇敬則微微蹙眉,卻仍舊平靜地反問,“只是因為你的計劃因我敗露?” “你難道便能信誓旦旦地說,你這番出言指證,毫無私心?”江飛白頗為鎮(zhèn)靜地反問道,先前聲嘶力竭的模樣似乎蕩然無存。 蘇敬則這一次卻是沉默著不做應(yīng)答,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風(fēng)茗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這兩人的站位,心中的不詳之感從方才開始便一直揮之不去。 “或許你還不知道吧……”江飛白也并未催促著他回答,臉上反倒是緩緩地裂開了一個詭異的微笑。 看著江飛白此刻的行為與神色,風(fēng)茗驀地似是明白過來了什么,不及多想便脫口呼道:“小心!” 幾乎是在她開口的同時,江飛白手中已然是寒光猛地一閃,直直地向著對面的蘇敬則刺過去。此刻變故陡生,堂上的官吏們一時竟不曾有所反應(yīng),待到他們紛紛明白過來準(zhǔn)備拔劍而上時,卻見蘇敬則已然準(zhǔn)確地出手扣住了江飛白的手腕,而那匕首的刀鋒正恰恰停在了他的心口前。 “所以你方才說了這么多,就只是為了分散我的注意么?”蘇敬則輕輕地嗤笑了一聲,卻并不敢就此掉以輕心,手上似是又加了些力道,將幾乎貼上自己的匕首硬生生地推開了一些,略微放低了聲音,“或許我得收回方才為你不值的話——你也不過如此?!?/br> 堂上的廷尉寺衙役們見此情形,一時不知是否應(yīng)該沖上去,陸秋庭卻是不知考慮到了什么,做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示意他們伺機而動。 “呵……”江飛白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只是說道,“我還沒有說完,你或許還不知道吧……殺人這種事情,一旦有第一次了,就還會有第二次……” 他的話語聲仍舊是恰恰足夠讓在場所有人聽見的高度,一時間廷尉寺負(fù)責(zé)守衛(wèi)的衙役們紛紛拔劍而出,生怕他做出什么過激之事來。 江飛白很有些不屑地環(huán)視了他們一眼,見蘇敬則的神色之中也難掩幾分警惕與緊張,那帶著幾分詭異莫測的笑容忽而更深了幾分。 他在所有人都以為他將要對蘇敬則動手的時候,忽而調(diào)轉(zhuǎn)手腕將刀鋒轉(zhuǎn)而對向了自己的心口,同時猛地撤回了手腕上對抗的力道。 這倏忽之間的變故誰也不曾料到,蘇敬則一時不及收手,生生地將那刀鋒推著刺入了江飛白的心口,頓時便是一片血色飛濺。待他扣著對方腕部的手松開收回時,刀鋒已是有大半沒入了江飛白的左胸。 堂中一些膽小些的學(xué)子已然驚叫出聲,風(fēng)茗見此劇變不自覺地微微咬緊了下唇,將已到口邊的驚呼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這江飛白下手倒真是夠厲害,先前殺一人嫁禍一人,如今明知大勢已去卻仍是想著要再拉上第三人陪葬不成? “你……”蘇敬則抽手后又很有些忌憚地后退了幾步,微微蹙眉看著委頓在地的江飛白。 而江飛白懨懨的神色之中帶著幾分詭計得逞的得意之色,帶著幾分挑釁的意味瞥了一眼一眾圍了上來的守衛(wèi)官吏,而后迅速握住匕首的柄在心口一絞,用盡最后一絲力量將其拔出,卻是再也不能握緊它,只是甩在了地上。 他的臉上仍舊凝固著一絲輕蔑而瘋狂的神色,只是不曾闔上的雙眼之中已經(jīng)徹底沒有了神采。 “寺卿大人,犯人……已經(jīng)沒有氣息了?!币幻靡勐氏壬锨疤搅颂浇w白的鼻息,神色變了變,轉(zhuǎn)身回稟道。 “……你們把尸體先帶下去吧。”陸秋庭聞言皺了皺眉頭,向著那名說話的官吏擺了擺手,而后又揚聲道,“顧淮之,蘇敬則,你們二人留下,其他的諸位可以自行回住處了?!?/br> 風(fēng)茗聽得此言,知道陸秋庭心中多半已經(jīng)有了論斷,雖是不知方才的那一番變故是否真的會給蘇敬則帶來什么麻煩,但事已至此,她也沒有再在此多做停留的理由。 瞥了一眼凝視著地上沾血的匕首、神色似乎并不十分慌亂的蘇敬則,她便也隨著逐漸散去的作證學(xué)子們離開了廷尉寺,忖度著該如何將此案的結(jié)果錄入商會的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