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桃也不避諱什么，說：“他爸去年回城的，說回家安頓好馬上來接我們母子，可這都快一年了，別說來接我們倆，連信都沒往回寫，也不知道他怎么樣了?！?/br>
    不知為什么，蘇慢第一反應(yīng)是那知青拋妻棄子，她沉默了一下問：“你知道他家在哪里嗎，給他寫信或者打電話問問?！?/br>
    青桃搖搖頭：“我沒有他家地址，也沒電話號碼，我們這是完全斷了聯(lián)系?！?/br>
    蘇慢打量著青桃，長得挺清秀，要是長得不好看估計也不會有知青看上她。她問：“那你沒想著去知青點問下，都是京城來的知青可能知道他家地址。”

    青桃搖了搖頭：“我不好意思去問?！?/br>
    瞧她的神情，大概是心里有不好的預(yù)感，生怕去問會坐實預(yù)感似的。

    蘇慢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逃避也不是辦法，說不定孩子爸有什么難處呢？等回去之后我可以陪你去知青點問?！?/br>
    青桃想了一會兒，答應(yīng)下來。

    回到大柳樹生產(chǎn)隊，蘇慢讓蘇向東帶著弟妹做飯，自己拿了十張大團(tuán)結(jié)去找青桃，她說：“這是我前幾天挖人參賣的一百塊，先還給你，別人的錢暫時還沒法還，你別聲張。一百塊再加上生產(chǎn)隊分糧分錢，你跟門墩怎么也能支撐兩年?！?/br>
    青桃知道蘇慢家同樣生活困難，明明她才是債主，拿著錢，竟然感激地點了點頭，趕緊回屋取來欠條。

    蘇慢深刻領(lǐng)會到欠錢的是大爺這句話的含義，她接過欠條，仔細(xì)檢查后，直接把欠條撕了個粉碎。

    青桃家是外來戶，在本地沒有親戚，她父母已經(jīng)去世，孩子爸再離開，處境可想而知?？粗嗵依淝宓募姨K慢百感交集，各家生活都不容易，要是她有錢，真希望把所有欠債都還了。

    兩人說了會兒話，蘇慢就帶著青桃母子去知青點找左清明。剛來到知青點附近，看到下工回來的齊修文，他面露驚喜，本來很清冷的人頓時變得熱情洋溢：“蘇慢，你是來找我的？這么多天，你終于肯來找我了？”

    蘇慢：……誰給他的自信讓他以為她是來找他的？

    神情凝滯三秒鐘，她冷淡地說：“我找左清明有事?！?/br>
    齊修文臉上的喜悅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消退，淡淡哦了一聲。蘇慢不理他，帶著青桃母子向知青點的低矮磚瓦房走去。

    她經(jīng)過的時候掠起一陣風(fēng)，齊修文不自覺地用手在空中一抓，似乎是想要抓起她身體攪動的空氣，意識到手里什么都沒有的時候，失望之情從他的心臟蔓延到四肢。

    蘇慢能讓他感覺自己是個活人，蘇慢不理他，他覺得自己像是行尸一般。

    左清明是知青點的隊長，女主的曖昧對象。本來跟齊修文是高中同學(xué)，當(dāng)時處處比不上齊修文，下鄉(xiāng)之后抓住機(jī)會，處心積慮打壓他。

    本來蘇慢跟左清明沒打過交道，沒想到他異常熱情。他說：“楊自力同志婚后就脫離了知青點，當(dāng)時跟他相熟的知青已經(jīng)回城，我們并不知道他家庭住址，不過生產(chǎn)隊有知青檔案，去查的話應(yīng)該能查到他的家庭地址?！?/br>
    他馬上帶著蘇慢跟青桃母子去大隊部，結(jié)果當(dāng)時的知青檔案丟失，沒有楊自力的相關(guān)信息。他拍著胸脯保證：“還有兩個辦法，一是去公社查檔案，一是去附近知青點找跟他相熟的知青問。”

    蘇慢道謝，青桃更是千恩萬謝。

    等青桃母子離開，蘇慢也想回家，左清明攔住她說：“蘇慢同志，我有幾句話想要跟你說?！?/br>
    蘇慢停下腳步，略帶疑惑地看著左清明。

    左清明不愧是知青點隊長，先是扯了一番大道理，然后把話題相當(dāng)巧妙地引到齊修文身上。他說：“蘇慢同志，對于齊修文這樣深陷泥沼無法自拔的人，我們要幫助他正確認(rèn)清自己，讓他正視自己，前些日子，你對他說的一番話讓他開始深深反思自己，你做的對，請繼續(xù)保持?！?/br>
    蘇慢：哦，怪不得對她和青桃母子那樣熱情，原來在這里等著她呢！可是深陷泥沼，正視自己是啥意思？想借她的手打壓齊修文是吧。

    她臉上帶著沒讀過多少書的姑娘特有的懵懂，天真地問：“左隊長，你說的話我沒聽懂，你說通俗點行嗎？”

    左清明看著姑娘眼中對讀書人崇拜的神情，自尊心得到極大滿足，深吸一口氣，極有耐心地說：“蘇慢同志，齊修文是個自命不凡、自視甚高的人，寫多年稿子也沒寫出名堂，你要做的是告訴他他不行，不僅寫稿子沒出路，做別的事情也沒出路，不要癡心妄想。另外，有些年輕姑娘他也不能覬覦。”打壓他，踩他，讓他陷在泥濘里爬不起來。

    蘇慢：……這是何必呢？她是要打擊齊修文，只不過是要告訴他她對他并無半分情感，這跟別人把她當(dāng)木倉使性質(zhì)不同。

    這樣的人，以后還是少接觸為妙。

    不答應(yīng)左清明的話，他肯定不愿意再給青桃母子找地址，答應(yīng)他的話，非蘇慢本心。

    想了想，她昂起頭，斬釘截鐵地說：“對待齊修文那樣的人，我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無視，只要無視他，冷落他，他一定可以認(rèn)清自己?！?/br>
    左清明看向蘇慢的目光中多了幾分贊許，不錯，這樣可以讓齊修文更加邊緣化，讓他更抬不起頭來，絲毫無反擊之力。

    得到滿意答案的左清明很快讓蘇慢離開。蘇慢回到家，三個弟妹已經(jīng)把午飯做好，玉米餅，炒蔬菜，蘇慢又讓蘇向南去他們的茅草屋摘了兩根新鮮絲瓜，做了個絲瓜蛋湯。

    吃過午飯，蘇向東去上工，蘇向南帶著糖包玩，蘇慢閑下來，趕緊查看自己的賬戶。她驚喜地發(fā)現(xiàn)，前幾天上架的三樣蔬菜早就賣了出去，好像是有人時刻關(guān)注她的店鋪，只要新上架蔬菜就會買走，不過即使她想多賣也沒那么多蔬菜。

    她趕緊發(fā)貨，收到貨款四十元，現(xiàn)在賬戶里一共是八十四元。

    她現(xiàn)在能賣的東西只有蔬菜跟山上的黃花菜，而且好多天沒上山。她把蘇向南跟糖包叫回來，三人一塊上山摘黃花菜。這次黃花菜摘得多，把蘇向南背的筐都裝滿了。

    回到家，蘇慢趕緊把黃花菜蒸好晾上，然后拿上家里自己曬的不多的木耳，去生產(chǎn)隊里一些熟識的人家換各種蔬菜種子，她打算把舊廟的空地上都種上蔬菜。

    等她拿著幾布口袋或多或少的蔬菜種子往家走，被剛下工的齊修文攔住。

    第21章 頂半個月工資

    齊修文看上去很沒精神，臉色暗淡無比，他擋住蘇慢的去路，啞著嗓子問：“蘇慢，我能問你句話嗎？”

    蘇慢攥著蔬菜種子，有點不耐煩，有話就快說，這不是耽誤她回去種蔬菜么。她說：“你問?！?/br>
    齊修文松了口氣，生怕蘇慢不搭理他，他說：“聽說你準(zhǔn)備無視我，是嗎？”

    蘇慢：……她中午說的話已經(jīng)傳到他耳朵了？

    她反問：“你怎么知道的？”

    齊修文嘆了口氣，那就說明是她說過的話了？他說：“別管我怎么知道的，就說是不是這樣，我要你親口告訴我?！?/br>
    真是具有文人氣質(zhì)，說話跟農(nóng)村人完全不一樣，墨跡，真不知道他回城之后是怎樣實現(xiàn)從文人到官員的轉(zhuǎn)變的。

    蘇慢看著他毫不客氣地說：“是，無視就是不看你，或者我在看著你的時候，其實我看的只是面前的虛空，面前的空氣，眼里并沒有你?？梢粤税?，我說完了。”

    聽到這話，齊修文的心臟像是被人狠狠的揉搓，又扔到地上踩上幾腳，整個人很明顯地頹喪下去。

    蘇慢往邊上垮了一步，準(zhǔn)備繞過他回家，誰知齊修文急急忙忙又將她攔住，目光直勾勾地盯住她：“那你說你為啥會這樣，我哪里不好？”

    蘇慢突然被他氣笑了，說：“你哪里都不好?！?/br>
    齊修文認(rèn)真看著她：“不可能，一個人肯定會有優(yōu)點，你這是玩笑話?！?/br>
    簡直被他驚到，蘇慢心想這個男主還真難纏啊，纏著她一個炮灰干啥，快找女主去呀。正巧看到周時芳往這邊走，蘇慢笑著說：“快看，你命中注定的女人來了。”

    齊修文看著她手指的方向，一臉茫然：“什么命中注定的女人？”

    就在這時，騎著綠色郵政自行車，后座兩側(cè)各有兩個綠色大郵包的郵遞員來了，大聲喊：“齊修文，有你信?！?/br>
    齊修文熱愛投稿，經(jīng)常寄信收信，郵遞員自然認(rèn)識他。

    把信遞給齊修文，郵遞員又問：“誰是蘇慢，蘇慢家在哪里？”

    蘇慢連忙舉手：“我就是蘇慢。”

    郵遞員揚了揚手中的東西：“你的。”

    蘇慢接過東西，在郵遞員指定的位置簽字。

    齊修文捏著信，心想一定是上次投稿的回復(fù)，那次他把蘇慢寫的文章一起投稿。他那篇精雕細(xì)琢的文章一定能被編輯采用，而蘇慢的一定能夠會落選。到時候蘇慢一定會再次用帶著光芒的崇拜的眼神看他。

    他唇角帶笑，自信滿滿地撕開信封，輕咳幾聲打開信紙，只那么一掃笑容就僵在臉上，退稿，竟然又是退稿！

    他告訴自己一定要穩(wěn)住，強(qiáng)行裝作若無其事看向蘇慢，看蘇慢正拿著張匯款單在研究，邊看邊說：“我也沒給《生產(chǎn)月刊》投過稿??？”

    齊修文感覺血液停止流動，整個人都僵住了，是他投的稿，本來要羞辱蘇慢的。這就是說蘇慢的稿子被采用了？稿費都寄過來了？笑話！這怎么可能。

    好一會兒，他才邁著僵硬的步子湊到蘇慢面前，細(xì)看那張匯款單，那可不就是他夢寐以求的匯款單嗎？

    蘇慢看過匯款單，已經(jīng)翻開編輯寄過來的樣刊在研究，順利找到自己的稿子，臉上的疑惑并未消退。她終于想起來，文章寫好后，她讓蘇向南拿給了齊修文。

    “是你投的稿？”蘇慢問，基本能確定是他，但還是想問一下。

    齊修文神色僵硬地看著蘇慢變成鉛字的文章，捏著退稿信的手在顫抖。連蘇慢的問話，他都沒聽見。

    編輯真沒眼光，竟然會采用蘇慢的文章，他的文章可是比蘇慢的強(qiáng)的多。怪不得雜志越辦越差，原來是編輯水平不行。

    周時芳已經(jīng)走了過來，驚訝地看著眼前兩人，然后她的目光轉(zhuǎn)移到蘇慢手上的匯款單上，驚叫出聲：“蘇慢，你的稿子被采用了？不可能吧，雜志社搞錯了吧？你只是個初中生，會寫稿子才怪。不會是重名吧?！?/br>
    蘇慢揚眉看了看她說：“還真不是重名，就是我寫的?！?/br>
    周時芳的叫聲廣而告之的效果很好，一下子圍過來好多人，大家都知道蘇慢投稿得了二十塊錢。

    周時芳的驚訝仍未消退，她朝齊修文手里的信紙掃了兩眼，高聲說：“齊修文，你又被退稿了？”

    齊修文本來斯文俊秀的臉變得扭曲，他目光灼灼地盯視周時芳，他從來都沒像現(xiàn)在這樣討厭過她。

    看到齊修文厭棄的表情跟周圍圍著的越來越多的人，周時芳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她本來是想阻止齊修文跟蘇慢說話，才不愿意宣揚蘇慢的好事?？伤押芏嗳宋齺韲K慢在夸，而齊修文則特別尷尬。本來想安慰齊修文幾句，她趕緊閉了嘴。

    有人把頭湊過來，看蘇慢手中的匯款單，嘴里“嘖嘖”兩聲，羨慕得不得了：“二十塊，寫個文章就能掙二十塊，頂上班的工人半個月工資呢！”

    “這錢掙得真容易，你再寫幾篇啊?！?/br>
    “蘇慢比齊知青還強(qiáng)，齊知青不是被退稿了嗎，聽說齊知青除了上工每天就是寫稿，也沒寫出名堂?！?/br>
    有人轉(zhuǎn)頭就罵自己孩子：“你不都上了高中了嗎，文章還不如蘇慢寫的好，趕緊滾回家寫作業(yè)去?！?/br>
    蘇慢笑咪咪地聽著大家夸，心里盤算著盡快把錢取出來，還了青桃錢后身上沒啥錢了，不踏實。

    等眾人夸得差不多了，她才拿著匯款單和樣刊往家里走。相反的方向，周時芳緊跟著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樣的齊修文：“你別難過，蘇慢那文章是湊巧被編輯采用，她哪會寫，你才是才高八斗、滿腹經(jīng)綸的人，千萬不要氣餒?！?/br>
    齊修文停下腳步，轉(zhuǎn)過頭，冷冷地說：“才高八斗、滿腹經(jīng)綸，你是在嘲笑我！”

    周時芳很生氣：“齊修文，退你稿子的是雜志社編輯，又不是我，你跟我生什么氣?！弊詮奶K慢挨了一棍子，周圍的好多人事感覺都變了，尤其是她父親出事，她的氣悶還不知道去找誰撒。

    又提一遍退稿的事兒，齊修文覺得周時芳是故意來氣他的，一句話都不想說，甩了袖子就走。

    回到家，已經(jīng)到了做晚飯時間，蘇慢只能先把蔬菜種子收好，想著賺了二十塊，得吃點好的，就準(zhǔn)備做西紅柿雞蛋打鹵面。

    剛?cè)嗪妹妫前奔泵γ耐饷媾苓M(jìn)來，拽她衣擺，小臉急的皺成一團(tuán)，小手往外指著。

    “怎么了，糖包，別著急。”蘇慢趕快沖出屋子，差點跟手里捧著個蜂窩，帶著滿臉紅包跑進(jìn)了院子蘇向南撞上。

    他高興地喊：“姐，我捅了個大蜂窩，里面都是蜂蜜，給你泡甜水喝?！甭犓钦Z氣自豪得不得了。

    他特意穿了長衣長褲，連脖子都圍上了，就臉露在外面，就被蜜蜂叮了好多包。

    一邊喊，蘇向南一邊用手去撓臉，嘴里吸著氣：“又疼又癢?！?/br>
    蘇慢一眼看見他黑乎乎的手，趕緊叫停：“別抓了，你手臟，小心感染，蜂窩放好，你在石墩子那坐下，等我一會兒?！?/br>
    知道被蜜蜂叮咬怎么處理，蘇慢趕緊在淘寶上買了個鑷子還有紫草膏。鑷子她不敢買別的款式，就按著生產(chǎn)隊衛(wèi)生點大夫那個鑷子的款式買，至于紫草膏，弄出一些用油紙包上，把包裝盒藏了起來，蘇慢才走出屋子。

    蘇向南正在那跳腳：“疼疼疼、癢癢癢。”

    蘇慢用手輕拍他后腦勺，嗔怪地說：“看你這出息，以后干這種事別帶上糖包，多虧我們小糖包沒被蟄到。”

    她在蘇向南對面坐下，仔細(xì)看著他臉上的紅包?？醇t包中心有細(xì)小的黑點，就是蜂針。

    “你別亂動，蜂針斷在你皮膚里了，得挑出來?！?/br>
    蘇向南根本就坐不住，身體扭來扭去。蘇慢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