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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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都在想著蕭湛初,上一世的他,這一世的他,那個被自己在唇角落上第一個吻的他,那個躺在榻上明明隱忍到了幾乎崩潰,卻依然任憑自己欺負的他。 這樣的一個他啊,怎么不讓人心憐,恨不得抱在懷里仔細珍藏。 可這樣的他,是真正的他嗎? 上一世,她去和閨中姐妹說話,結果旁邊敬畏而忌憚的目光,她還記得,隱隱聽說的那些傳,被血洗過后墻縫里依然殘留的紅色血痕,這又是另一個他了。 正想著間,就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 那是男人的靴子沉重地踩踏在濕潤石板上的聲音,很急的腳步聲,是從容盡失的匆忙。 那腳步在走到距離顧玉磬一丈多遠的時候,陡然停下,于是顧玉磬便聽到了他的呼吸聲。 風聲輕緩,雨意縹緲,他的呼吸聲一下緊似一下。 她抿著唇,沉默地站在那里,視線越過廊檐上高高翹起的勾角,看向蒼茫的天空。 下著雨的天空,沉悶得讓人看不透。 他也許已經(jīng)知道了,停在她身后而不前,必是知道她聽說了,所以心生躊躇。 顧玉磬苦澀地笑了下,其實能猜到,應該就是了,但到底心里還存著一絲希望。 就在這么一低首苦笑時,蕭湛初幾步上前,從后面將她攏住。 并不覺得冷的,但是當她被那精壯的身體包圍,她才意識到,其實她冷,凄風苦雨中,她的衣衫已經(jīng)半濕。 原本毫無知覺,現(xiàn)在卻有寒意自身上那潮濕中往外蔓延,每一寸寒意都如無形的絲,迅速蔓延全身,最后形成一道冰冷的網(wǎng)將她禁錮其中,她無處逃脫,下意識打了一個寒顫。 他越發(fā)將她抱緊了,又用自己的大氅將她裹緊了,低首啞聲問道:“怎么淋成這樣,傻了嗎,下雨還傻站在這里?底下人怎么伺候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周圍一行伺候的,盡皆面色蒼白,兩腿發(fā)顫。 便是再遲鈍,也都看出來了,今天的皇子妃不對勁,今天的九殿下更不對勁,像是……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發(fā)生。 顧玉磬卻是茫然不知這些,她從他懷里仰起臉看他,恍惚中覺得,他其實已經(jīng)褪去了少年的青澀,黑眸沉穩(wěn),每一處線條都是年輕男子的硬朗。 此時的他低首凝視著自己,黑眸中是幾乎溢出來的憐惜和心痛。 她迷惘地望著他的眼睛,心想你怎么可以? 在我無知無覺的時候,就已經(jīng)布下羅網(wǎng),看著我掙扎痛苦,最后不動聲色地收網(wǎng)。 當一滴雨絲輕落在他眉梢的時候,她終于伸出手指來,輕輕地擦過那處,口中卻不自覺地問:“你是誰啊……” 蕭湛初下巴倏然收緊,他僵硬而有力的雙手在顫抖,不過掐住她腰的動作依然是可控的溫柔。 他低首問她,聲音艱難地自氣腔中擠出:“你說我是誰?” 顧玉磬放開自己沾了濕潤的指尖,仰著臉茫然地看她。 蕭湛初的呼吸停滯,心在緩慢而猛烈地跳,每一次都清晰可聞,身體所有的精神,仿佛都聚集在眼睛和耳朵上,他觀察著她臉上每一絲細微的反應,聽她說出對他的宣判。 顧玉磬仰臉看著蕭湛初很久,恍惚中卻覺得他就是那個騎馬急奔而來的蕭湛初了,春寒料峭,她看到他的墨發(fā)瘋狂地打在衣袂上,他來得好急。 為什么這么急,是知道自己死了難過嗎? 她眼睛便有些濕潤了,踮起腳來,唇輕輕地滑過他的下頜線,那里沁涼,殘留著雨露。 那沁涼的雨露沾上她的唇,嘗著是淡淡的苦腥。 當她輕輕一個蹙眉的時候,她的夫君便將她牢牢地環(huán)住,之后打橫抱起她,抱著她進屋去了。 他抱著她沐浴,親自伺候她沐浴,像是在伺候著一個小孩子。 她懶懶地倚靠在光滑的木桶邊緣,眼神依然透著迷惘,豐潤而嫣紅的唇微張著,一頭秀發(fā)散落在木桶內(nèi)外,就那么精神恍惚地看著蕭湛初。 蕭湛初溫柔地捧著她的臉,低頭安靜地親,又幫她仔細地沐浴,沐浴過后,親手為她擦干了,抱到了床榻上。 這時候朱門早已經(jīng)落下,夜明珠的光在層疊繁瑣的錦帳中朦朧柔潤,熏香裊裊而來,讓人無端感到一股倦意,仿佛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這么偎依在他身邊才好。 只是當所有的思緒沉凝歇息的時候,仿佛有一道尖銳刺耳的聲音,又驟然在腦中響起,她會想起這兩輩子遭遇的那些事,所有的一切,他就是始作俑者,都在他的掌控中。 她的唇動了動,張口,想問他。 是不是你做的,為什么要這么做,我何德何能被你如此對待,你說啊,都告訴我。 然而她話沒說出口,他捧著她的臉,卻說話了,聲音急切。 “是不是餓了?你想吃什么?我今天向父皇要了宮里的兩位御醫(yī),讓他們給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這幾日又有幾只機靈的鳥送過來,你過去看看嗎?” 顧玉磬到口的話便停下了,他不想讓自己提,拼命地想轉移話題,他不敢去面對嗎? 他抱著她,有力的掌輕撫平她微弓起的背,他將臉埋在她頸間,低聲喃喃說:“外面下雨了,我讓底下人全都出去了,不用守著了,就咱們兩個。” 確實就他們兩個。 所有的人,就連侍衛(wèi)都被摒退,秋日的雨絲將他們和這個世界隔絕開來,他們躺在燒有地龍的溫暖房間,在夜明珠柔潤的光中擁抱著彼此,身上搭著上等布料做成的錦被,就那么相互偎依著,聽外面瀟瀟風雨之聲,苦風凄雨讓此刻的溫暖變得格外甜蜜。 朦朧溫潤的光落入她眼眸中,明亮的眸底是一片迷惘,她好像一個迷路的孩子,茫然地看著他。 她也許有了主意,也許沒有,但是那些想法浮在腦中,她的身體軟軟地癱靠在他身上,并沒有為她執(zhí)行那些縹緲虛無的意念。 蕭湛初垂下眼,他有著對于男子來說略顯修長的睫羽,當那睫羽垂下時,一種神秘而不可測的陰暗便籠罩了那張精美到無可挑剔的臉龐。 除卻陰暗之外,或許還有一絲沉郁和乖巧。 那絲乖巧便浮在他微抿起的唇上。 他抱著她,打開那錦被,之后半跪在她面前,俯首下來。 矜貴俊美的皇子垂首,伏在她面前,唇齒輕輕地印上,她睫毛顫動,瞳孔微縮,兩手下意識攥緊了錦被。 她有些痛苦地咬自己的唇,讓自己不要發(fā)出任何聲響。 她是沒想到他竟然會這么待自己。 畢竟他性子寡淡而冷漠,矜貴自持,便是在她面前再順從乖巧,他也只是被動地服從,怎么可能做出這么荒誕的事情,竟然跪在她那里,這么細致卑微地服侍她。 她如同缺水的魚,徒勞地望著錦帳上面繁瑣華美的花紋,心里只浮現(xiàn)出一個念頭,其實他知道,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在求饒,在求自己不要扔下他,求自己原諒他,他也在求自己不要提,他其實害怕自己提這個,也害怕被質問。 她眼淚涌出,低叫出聲,下意識攥緊了他的肩膀。 能原諒嗎,不知道,她好心疼他,但又會畏懼,更會心疼上輩子那個為趙寧錦傷心過的自己。 秋日的雨聲,總是這么動聽,撲簌簌地落下,如煙如霧,風一吹打在窗欞上,輕柔得仿佛一場夢。 顧玉磬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夢,一場躺在云間,落在海中的夢。 最后當一切落定的時候,香汗打濕了錦被,她兩眼皆是淚。 他愛憐地將她抱著,又帶她去洗。 像是伺候一個嬰兒一樣洗,洗得清清爽爽,這么洗著的時候,他便想起他們洞房夜的那帕子。 洗完回去床榻上,褥子錦被都已經(jīng)換過了,是丫鬟們趁著他們進了沐房無聲地換的,依然干凈溫暖如初,上面還熏了輕淡的桂花香。 顧玉磬沒骨子一般被他攏在懷中,指甲無意識地輕輕摳他胸膛。 他喉嚨發(fā)出低啞的聲音,不過沒阻止,任憑她為所欲為。 她像報復一般用了幾分力氣,他身子微僵,但還是沒阻止。 顧玉磬愣了下,便輕嘆了口氣,她終于道:“你讓我吃嗎?” 當她這樣說話的時候,聲音柔啞茫然,像是一個沒了方向的孩子。 這是她今日除了那句“你是誰”外說出的第一句話。 蕭湛初小心地控制著自己的氣息和聲調,平靜地道:“我是你的,讓你吃?!?/br> 兩句話,第一句是回答她第一個問題,第二句是回答第二個問題。 這答案其實在顧玉磬預料之中,他在她面前就是這么乖巧柔順,像是一個懵懂的弟弟,讓人鼻子發(fā)酸。 不過顧玉磬還是問:“我想怎么樣都可以嗎?” 蕭湛初抿著唇,望著上方一個虛無的點半響,才道:“對,怎么樣都可以?!?/br> 顧玉磬不知道從哪里摸來了一個釵子,是金釵,金釵有著略顯尖利的釵頭,她捏著那金釵,劃過他精壯結實的胸膛:“那我想讓你疼?!?/br> 他以前曾經(jīng)咬她,說讓她疼,說他的心比她要疼。 可是她現(xiàn)在好疼,她疼了,也就想讓他疼。 蕭湛初便道:“好,那你刺我一下吧?!?/br> 顧玉磬默了一會,那金釵在他胸膛上的肌膚輕輕滑過,便是尊貴的皇子又如何,便是手握重權又如何,他依然有著脆弱的肌膚,只要輕輕劃破,就會流血。 外面風雨凄凄,寢房中卻是一派的平靜安詳,以至于顧玉磬可以清晰地聽到他的呼吸吐納聲,以及心跳聲。 心就在肌膚之下,和她手中的金釵不過隔著一層皮膚而已。 她的手動了動,將那金釵扔掉。 金釵落在地磚上,發(fā)出一聲金屬和地磚碰撞的聲音,這聲音在安靜的寢房中格外刺耳。 蕭湛初僵硬地躺在那里,細密的汗已經(jīng)自胸膛滲出。 顧玉磬疲憊地閉上眼睛,將自己的臉埋在他肩窩里,喃喃地說:“困了,我想睡。” 蕭湛初緩慢地抬起手,低聲說:“好,那我們一起睡吧?!?/br> 接下來幾日,顧玉磬可以感覺到蕭湛初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對自己太過小心,語間的討好幾乎讓人酸澀到心顫。 她也曾經(jīng)試著開口,想和他談談。 為什么要這么做? 她無法明白。 更不記得,自己上輩子,可曾和他有過什么瓜葛,分明并不熟,偶爾見面,過幾句話吧,實在不記得更多了。 可是蕭湛初逃避的態(tài)度是如此明顯,他幾乎是有些懼怕,好像生怕她說出什么,他能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意圖,并用笨拙或者不笨拙的話題去岔開。 他并不想和自己談這個。 所以自己問了,也問不出答案了。 況且,若是開了口,她也不知道結果會怎么樣,自己真得能毫無芥蒂地原諒嗎?雖然她知道他在意自己,但是自己的人生,就這么被他隨意擺布,兩輩子都是這么擺布,終究意難平。 于是她也就不想問了,她是沒骨氣的,貪戀他的溫存和憐惜,卻又不敢去問,當縮頭烏龜真好,把腦子縮進龜殼里,假裝什么都不知道,這是最好了。 而這兩日,蕭湛初自然也是盡量地在家陪著她,可他終究不是閑人,還有許多事要做,那天,當他陪著她一起練字的時候,她見門外侍衛(wèi)來回踱步幾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