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她希望兩個(gè)人能冷靜地坐下來在這件事上達(dá)成共識(shí),或許她明日就要走了,她不想最后是以吵架收場。 “大人……” 她顧不上自己的傷,傷足踩在地上,沒忍住輕哼了聲,可沈長寄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馬上把要離開書房,她忍著疼痛,一瘸一拐地跟上。 沈長寄氣得胸膛劇烈起伏,胸口就要炸開,可他又能如何,這是他最無可奈何的人。 他猛地轉(zhuǎn)身,又折回去,迎著人,一把將她打橫抱起。 兩步走到書案前,將人放到散落的案卷上,困住她。 他聲音微啞,“折騰我是不是?!?/br> 謝汝拼命搖頭,眼眶微紅。 “搖頭何意,不信我,不愿意,不愛我。” “不,不……”謝汝把頭靠在他心口,“信你,愿意,愛你。” “可我害怕,阿寄,我該回去了,我也要保護(hù)你。” 她此刻慌張到極點(diǎn),沒忍住將心底話吐露,她絲毫沒有意識(shí)到這話若是不知情的人聽,定要聽出些問題。 沈長寄高興不起來,因?yàn)樗钟昧四菢佑H昵的稱呼,他從許久之前便不喜歡她這樣叫,或許是因?yàn)榍笆浪涝谒麘阎袝r(shí),最后一句也是那一聲“阿寄”,他本能排斥這個(gè)稱呼。 她此刻這樣喚他,定是記著那個(gè)噩夢一般的畫面。 她渾身正微微發(fā)抖,沈長寄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死死捏住。 嘭——??! “逆子!混賬東西!” 門驀地被人推開,一身穿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怒不可遏站在門口。 沈長寄眸光一冷,極快地將少女?dāng)堖M(jìn)懷里,將她整個(gè)人嚴(yán)密地包裹,他高大的身體遮住來人的視線,將一切惡意的打量都擋在身后。 他能察覺道懷中人正止不住得發(fā)抖,心底燃起一簇火苗。 空著的手一揮,立在書案一側(cè)的寶劍出鞘,他手握劍柄,冷眼掃過門口,劍指來人。 “平瑢,我有無說過擅闖書房者殺?!?/br> 男人的話音極冷,像是凜冽寒冬時(shí)節(jié),高山峰頂終年不化的積雪。 第29章 “你好煩呀,嘮嘮叨叨。…… 平瑢從門外閃身出現(xiàn), 帶著歉意道:“大人,可是國舅……” 沈國舅,沈長寄的生父, 他如何殺得? 沈長寄看著沈國舅,眼底滿是冷漠, “一視同仁?!?/br> “好個(gè)一視同仁!逆子!你竟真做出這般荒唐之事!” 傳言竟是真的, 首輔好男風(fēng), 且愛身著女子服飾好看的男子,若不是他親眼見, 如何都不能相信。 沈長寄不耐煩地收了劍, 抬袖一揮,門板又被重重拍上,“滾出去?!?/br> 沈國舅罵罵咧咧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但他卻沒敢再推門。 沈長寄將謝汝擁緊,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待人平靜了些, 他扶著她起身,手掌撫上她臉頰,向上托起, 強(qiáng)迫她抬頭。 謝汝望進(jìn)男人的黑眸, 心底的酸澀更甚。突發(fā)的意外一件接一件, 她毫無防備。 “是我不好?!鄙蜷L寄溫柔地吻了下她的唇,平靜地凝望,和緩道:“他沒看到你, 別怕。” 他輕輕將人抱起, 將她安置在軟榻上,拉過屏風(fēng),將整個(gè)書房一割為二, 為她制造出一個(gè)相對安全的密小空間。 “我去處理,在這里等我。”他輕柔地吻了下額頭,“無人再敢闖進(jìn)來,別怕?!?/br> 房門打開又合上,謝汝后怕地將臉埋進(jìn)了掌心。心跳得極快,臉頰guntang,耳根通紅,全然是辦了壞事后被人發(fā)現(xiàn)的心虛之狀。 她想靜待一會(huì)兒,整理思緒,然而一墻之隔的外頭,沈國舅大發(fā)雷霆的聲音叫她如何都忽視不得。 “你給我把里頭那個(gè)狐媚子交出來!”沈國舅暴跳如雷,“堂堂首輔,我沈家丟不起這個(gè)人!” “沈家?我與你沈家有何干系,又為何要聽你的。”沈長寄冷靜地看著眼前的中年男子。 “你還當(dāng)真要與沈家一刀兩斷?你做夢!你生是我的兒,死也要入沈家的墳地!” “我會(huì)去找陛下求旨,我叫你娶誰你便得娶誰!”沈國舅氣得渾身哆嗦,“竟喜歡男子!男子!” 沈長寄對他的話不屑一顧,“本官喜歡男子又如何,女子又如何,只要是我愛的,她是男是女都不重要。” 他抱著劍,微勾唇角。 “至于你的沈家……國舅想必是貴人多忘事,讓本官替你回憶一下?!?/br> “本官生母被你的夫人活活打死時(shí),你還在外室的溫柔鄉(xiāng)里出不來,而我眼睜睜看著她被打死,紅白腦漿甚至濺到了我的身上,你的那幾個(gè)嫡子還叫我嘗一嘗。” “你夫人將我于冰天雪地之日扔在城外荒郊,你卻在青樓吃酒,知曉此事后,仍舊不聞不問,置之不理?!?/br> 謝汝在屋內(nèi)瞪大了眼睛,水潤的眸中滿是不可自信。 她跪在榻上,撲到了窗邊,想要靠得更近,聽得更清楚。 “那是十年前的臘月初七,我光著一雙腳,迎著風(fēng)雪,一步步走回家,府上無人給我開門。我凍僵在墻外,救我的人也不是你?!?/br> 往后的每月初七,心疾發(fā)作之時(shí),他都能想起那個(gè)臘月雪天。 如今的日子好過了,他不再受人擺布,不用再看人臉色,他站在權(quán)力的巔峰,俯視如螻蟻般的眾人。只有手握至高的權(quán)柄,他才有種活著的真實(shí)感。 如今,他終于無需再與這可笑的血脈至親虛與委蛇。 “國舅只怕不知,本官身為一文官,這一身武藝是如何練得的。若你自小便將兄長們的毆打當(dāng)作家常便飯,你也會(huì)如我一般,為了自保而刻苦習(xí)武。” “十四歲那年冬日,某夜被噩夢驚醒,正好發(fā)現(xiàn)毒蛇毒蝎爬滿了床?!鄙蜷L寄語調(diào)平緩地說道,“若再晚醒半刻,也不會(huì)有我今日了。” “你那些兒子們,只怕后悔死了,未將我早點(diǎn)殺死?!?/br> 他平步青云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與“沈家”斷絕往來。 “國舅,你沈家的倚仗是宮里的貴妃娘娘,而不是我一個(gè)自小便被唾棄的庶子。” 謝汝方才與沈長寄起爭執(zhí)時(shí),她未哭,后被人撞見,她也未哭。此刻她聽著沈長寄一字一句十分平靜地講述過往時(shí),她的心里像是被利刃捅了個(gè)對穿,刀刃在心臟上翻攪,痛得死去活來。 可這不對啊。 她早便知曉他的身世,前世他說過,他與她一樣,亦是庶出,皆在家中不受重視。他的生母是良妾,是落魄的耕讀世家女,他從小雖不受重視,但從未被如此虐待過啊,更沒有什么毒蛇毒蝎的事情。 對了,他的母親直至她離開慈明寺回京時(shí),應(yīng)當(dāng)還是活著的,怎么到了這一世,他的母親這么早便過世了,早在十年前,還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前世沈長寄親口說的,生父嫡母以及那些嫡出的兄長,都不將他放在眼里,不愿與他共處一室,他們許久都見不到一面,屬于甚少往來,雖冷淡但也客氣的存在啊,怎么這一世他這樣苦呢? 前世他一身白衣,清雋溫和,性子不溫不火,溫文爾雅,溫柔和煦,想必與她飽讀詩書的生母的教導(dǎo)有關(guān),那一生還算順?biāo)炱胶汀?/br> 今生他素愛著深色衣裳,不愛笑了,再遇時(shí)她便發(fā)現(xiàn),他好似斷絕了一切喜怒哀樂,整個(gè)人帶著棱角與鋒芒,心思深沉不可測,人不再溫和,強(qiáng)勢又冰冷。 原來是自小的遭遇就發(fā)生了改變,致使他整個(gè)人的性情大改,叫她險(xiǎn)些認(rèn)不出來了??缮蜷L寄終歸還是沈長寄,依舊會(huì)叫她心動(dòng),叫她喜歡,想要靠近。 謝汝心疼得要死了,她捂著嘴,不叫哽咽溢出喉嚨。 窗外的男人收回一直望著星空的視線,側(cè)過頭,落在窗上。那上頭映著女子的影子,她的身形微微顫抖。 沈長寄微微蹙眉,有些擔(dān)憂。 “我、我……那你后來也殺了你大哥……”沈國舅的眼神左右躲閃。 沈長寄淡淡道:“那是因?yàn)樗鹙ian殺了良家女,八人,便是皇子我也殺得?!?/br> 如此處理他猶覺得太輕,只是沈貴妃求情,陛下寬恕,他無法,只得叫那畜生一命抵八命。 “國舅,這是本官最后一次容忍你,我這府邸國舅還是莫要再來了,否則便叫你夫人做好守寡的準(zhǔn)備吧,本官不介意背上弒父的罪名?!?/br> 沈國舅被玄麟衛(wèi)架了出去,扔出了府門。平瑢因護(hù)衛(wèi)不當(dāng),領(lǐng)了十棍的刑罰,罰了三月的俸祿。 平瑢對此毫無怨言,離開前,低聲說了兩句話: “大人,您叫屬下去查西戎,屬下發(fā)現(xiàn)他們的人在盯著咱們。” “那個(gè)玹先生,也在查您?!?/br> “……” 沈長寄長身玉立在薄如蟬翼的月光下,背影愈發(fā)孤寂、清冷。 再回到書房中,看到謝汝捂著心口,臉色難看,似是十分痛苦的模樣。 “怎得了?是腳痛?哪里傷著了?”他急切地拉過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檢查她的傷處。 謝汝掙開他的手,跪在榻上,一把抱住他的脖子。 “那是為何?是……是還在生我的氣?” 有眼淚流到沈長寄的脖子里,燙得他心煩意亂,又手足無措。 “不是,都不是?!彼龘u頭,輕聲說,“心疼你,這樣凄苦的過去?!?/br> 那不是人能過的日子,就是不知道他的心疾是否是他不記事時(shí),那些“家人”對他做了什么傷害之事。 沈長寄松了口氣,哭笑不得地拍著她后背,“原是如此,嚇著我了,不礙的,皆是過往,我早已不放心上?!?/br> 坦然講,他回憶起年幼時(shí)的遭遇,心如止水,仿佛在旁觀他人的過去那般平靜。 他心智堅(jiān)韌,不易動(dòng)搖,這是從小便養(yǎng)成的性子。曾經(jīng)他直面了生母過世,除了最初的震驚與悲痛,很快他便振作起來,他總覺得仍有重要的事未完成,他不可以一蹶不振。 被沈府的人百般折磨時(shí),他亦鮮有怨懟與憤恨之情,倒是將那些磨難當(dāng)作歷練,他在逆境中迅速成長,終于磨成了一把鋒利的劍。 他喜歡劍,鋒利可叫人流血,叫人畏懼,無弱點(diǎn),那是他所期待的樣子。 可如今,他也有了軟肋。 玹先生在查他……平瑢這句話毫無預(yù)兆又在耳邊響起。 沈長寄眸色漸暗,心底有了決定。 好不容易將人哄得冷靜了下來,沈長寄將人從懷里拉開,手掌托著她的臉頰,粗礪的手指劃過少女眼下細(xì)嫩的皮膚,將殘余的淚水盡數(shù)抹掉。 “你回去吧?!彼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