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啪——” 門外廊下,一侍從摔碎了手中的瓷碗,頭垂得很低,旁邊還有個一臉驚悚的平瑢,以及滿臉錯愕的賀離之。 幾個人面面相覷,謝汝最先反應(yīng)過來,羞窘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門外的幾個人自然是將首輔大人那一通感人肺腑的話聽進了耳中。 沈長寄略一擺手,打發(fā)了送藥的侍從,那侍從松了一大口氣,逃離之快,像是慢一些便要被人滅口似的。 平瑢跑不了,硬著頭皮往里走,謝汝見狀忙后退了幾步把門口讓出來。 也就只有賀離之那樣沒皮沒臉的人適應(yīng)得極快,他搶先一步進了門,對著沈長寄擠眉弄眼。 嘴里“嘖嘖”的,調(diào)侃的話直往外冒,“平瑢啊,你家大人平日也這般慷慨嗎?一句接連一句,都不給人接話的余地,一口氣說幾十字,他怎么不怕累死呢?” 平瑢:“……并未,大人對我也……惜字如金?!?/br> “喲,那可奇了,他對我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蹦,什么嗯、好、滾……哈!感情多說幾個字也累不死啊?!?/br> 謝汝死死咬著下唇,手指不斷絞著帕子。 沈長寄見她害羞,對著賀離之冷了臉,“有事?” 賀離之見好就收,對著謝汝揖了揖手賠不是,不再開人家姑娘的玩笑,轉(zhuǎn)回來對著沈長寄道:“自然是來看看你死沒死?!?/br> 謝汝:“……??” 她落在這位公子身上的目光變得幽暗起來。 沈長寄似乎與她心有靈犀,故意道:“尚可,那藥雖無用,但多謝你的一番好意?!?/br> 那一瞬間賀離之像是見了鬼,沈長寄這廝何時對他道謝過?! 謝汝聽明白了,暗自咬了咬牙。原來這就是給沈長寄開毒藥的大夫! “謝姑娘,我還有些公務(wù)處理,你先回去歇息吧?!鄙蜷L寄對她露了一個極淺淡的笑容,他的臉色還有些白,也是,被心疾的痛苦折騰了一宿,一夜未眠,臉色怎能好看? 謝汝福了福身子告退,路過賀離之時,瞪了對方一眼。 人走后,賀離之迷茫地問:“我的玩笑開過了?” 沈長寄瞥了他一眼,“她大概覺得你是庸醫(yī)。” 賀離之:“……” 第11章 “你還打算回去?”…… 賀離之生于行醫(yī)世家,族內(nèi)出過不少御醫(yī)、巫醫(yī),他自小耳濡目染,通鬼怪、擅醫(yī)術(shù),能窺天道無窮,曉塵世萬千。十八歲入仕,被成宣帝奉為國師,如今二十有七,不說醫(yī)術(shù)登峰造極,可比一小姑娘還是綽綽有余的。 賀離之氣笑了,“首輔大人,您真是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啊,為博美人憐惜,悔他人聲譽。” “沈某一向不吝于心機,只要能達成自己的目的。”沈長寄輕描淡寫,“況且此藥于我確無用處?!?/br> “那是因為你那病本就無藥可救!”賀離之凜聲道,“然即便藥效甚微,下官也不得不盡力一試,你若倒了,我大軒何如?!” “國師大人,你我同僚數(shù)載,你何時見我將這大軒山河放在心上。”沈長寄坐回到書案前,信手勾來一只毛筆,慢條斯理填飽了墨汁,一邊寫折子,一邊坦然道,“沈某這些年來所作一切努力,所圖唯有權(quán)勢二字,其余諸事與我無關(guān),握有至高的權(quán)柄才是我所求?!?/br> 他不是什么“忠臣”,而是權(quán)臣,是小人,且這小人他當(dāng)?shù)米栽凇?/br> 他自知事起,便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成為人上人,這澎湃的權(quán)力欲望來得全無道理,但他從心底覺得,合該如此。 他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被人踩在腳下,任人拿捏卻又無可奈何的窩囊樣子,于是往上爬成了他的執(zhí)念。 賀離之被他的坦誠震得半晌說不出話來,的確,從他冷眼看著馮明濤被殺便可看出,他從不在意誰死了、誰活了,他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為了能查出馮明濤背后的人,犧牲掉一條人命又算得了什么,只有馮明濤死了,此事才會鬧得更大,順藤摸瓜,案子查得會更順手。 “將‘意外’列在算計之中……我若勸你良善些,那便是在與虎謀皮……” 賀離之嘟囔了一句后及時閉了嘴,罷了,他不再與這個一不小心就變成千古罪臣的人繼續(xù)這個問題。 他轉(zhuǎn)而言道:“大人今日告假,可是料到了朝堂之上會掀起腥風(fēng)血雨?” 沈長寄不解地掃了他一眼。 “玄麟衛(wèi)說放人,敬義侯夫人便在家中等了整整一日,及至天明都未把人盼回來,等來的卻是愛子的死訊,敬義侯如何能接受,今日大鬧金殿,揚言讓首輔大人以命抵命,您可倒好,在家中裝病躲清閑。” 沈長寄睨著他,“本官病了是事實?!?/br> “……別與我說是心疾發(fā)作?!?/br> 賀離之見他恬不知恥地點頭,怒從心頭起,“要點臉行不行?!你那心疾每月一發(fā)作,您老月月初七帶著心疾風(fēng)雨無阻地上朝,尚且能面不改色,今日已然初八了,你與我說病了?” 平瑢突然小聲插話:“昨日謝姑娘住進了府中?!?/br> 賀離之:“……” 看著沈長寄這廝贊同的嘴臉,他一時不知該從哪句罵起。 他看了看男人的臉色和狀態(tài),轉(zhuǎn)念一想,琢磨出了點不對勁的地方,他壓低聲音:“謝姑娘有何不同之處?” 沈長寄盯著手中的折子,神情莫名柔和了幾分,“她靠近我,便不疼了。” 賀離之眼前一亮,沈長寄如此說,定然是真的! “那大人可以使些手段將她永遠困在身邊,往后每月都可不再受這錐心之苦了?!?/br> 如此甚好,于國于他皆是美事一樁。 說者盤算得極好,聽者卻不悅地蹙眉,他冷聲道:“我如何能對她用如此手段?!?/br> “呵,您方才坑我時怎不見良心發(fā)現(xiàn)?” 沈長寄沉默了許久,他憶起昨夜笨拙地安慰,似乎弄巧成拙,輕聲嘆息了一聲,“對旁人,陰謀詭計使得再多我亦坦坦蕩蕩,可她……我真的……真的無所適從。” 明明是他先使手段讓謝汝心疼,可她真的心疼,真的哭了,他又不知如何是好。 情之一字,難比登天。 賀離之診完脈,嘴里念叨著“大善、大善”,像個瘋子一樣癲狂大笑不停,最后被忍無可忍的首輔大人踹出了門。 沈長寄又看向桌上那本賬冊,細細思量著謝汝說的話,吩咐平瑢去調(diào)查酈京所有醫(yī)館中,哪家采購了九節(jié)菖。 二人在書房中又對著卷宗理了理案子的頭緒,忽聽有人敲門。 平瑢詫異地挑起眉,大人平日最不喜人打擾,他們做屬下的對主子的脾氣了如指掌,若有事也是會先來告訴他,而不是冒然地敲沈長寄的門。 平瑢看向沈長寄,見男人眉見無半分不耐,用堪稱溫和的語氣道:“去開門?!?/br> 平瑢懂了,定是謝姑娘。 打開門,卻不是謝汝,而是照顧謝汝的女侍衛(wèi),平箏。 平瑢見是他小妹,眉目緩和,側(cè)身放她進去。 平箏垂著頭進屋,離得老遠單膝跪地抱拳,語氣冷硬沒有起伏:“大人,姑娘有信給你?!?/br> 說完便把信往前一遞,平瑢接過,見主子擺手,于是他將平箏拉起來,又送出了門。 沈長寄接過那幾張紙,眼里有一瞬遺憾閃過,有事為何不過來找他,非要傳信。他打開第一張,是個字條,寥寥數(shù)語描述了九節(jié)菖,還附帶了一個草藥的簡筆畫。 少女的字跡就如她人一樣,娟秀內(nèi)斂,字字透著溫柔。 男人眼底帶了細碎的笑,看來她擔(dān)心他不識得那藥草,特意說明告知。 又打開第二張紙條,上頭寫道: “謝汝向大人求幾本醫(yī)術(shù)古籍,珍本置于廣寧侯府二姑娘的閨房中,請大人轉(zhuǎn)告二姑娘的貼身侍女玖兒,命她找齊信中所列的書籍?!?/br> 沈長寄又打開那封最長的信,上面記了書冊的名字與藏置地點。他反反復(fù)復(fù)將幾張紙條看了好幾遍,直到平瑢叫了他一聲,方才回過神。 他將字條和信疊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夾進一本治國方策中。 ** 在沈府度過的第二日,謝汝看了一整天的怪談雜記。直到她用過了晚膳,夕陽西落,靜了一天的院子突然吵鬧了起來。 謝汝放下書,走到院中。 平箏指揮著幾名身穿護甲的衛(wèi)兵,將三個黃梨花木箱子抬到謝汝的面前。 “這是作甚?” “你的書都在這了?!?/br> 一身靛藍色錦衣長袍的男人肩披著晚霞踏進她的院中,衛(wèi)兵和平箏紛紛拱手抱拳口喚“大人”。 謝汝見他來,微屈雙膝,就要福禮。 沈長寄已大步至她面前,有力的手掌握住她纖細的手臂,制止了她行禮的動作,另一只手微抬,遣散了辦事的下屬們。 偌大的院中只余他二人,沈長寄細細打量著她。這一日忙于尋找那賬目出處,一日未得空來見她,僅一日罷了,竟已思之如狂,簡直是匪夷所思。 “沈大人,我記得給你送了信,已列明了我要哪幾本啊?!敝x汝圍著那箱子轉(zhuǎn)了一圈,不可置信道,“您并未把信給玖兒看嗎?” 沈長寄坦誠道:“并未?!?/br> “……為何啊?” “若是叫侍女為你尋書,必會浪費不少時間,我叫人將你所有書冊打包送來,省事?!?/br> 謝汝默默無言,這……省事嗎?送三個如此大的箱子必定是要用馬車的,玄麟衛(wèi)搬著箱子出入謝府,不招搖嗎?生怕別人不知道她那個院子是空的? “那您……搬空了?”她瞧這數(shù)目,她在謝府的臥房里怕是不剩什么了。 果然—— “嗯,空了?!?/br> 謝汝唇瓣抿了一下,猶疑地看著地上那幾個木箱。 沈長寄假裝沒看到她的疑色,岔開話題,“今日做了什么?” “看書?!?/br> 男人頷首,贊道:“你很好學(xué)?!?/br> 謝汝:“……” 只是閑來無聊打發(fā)時間的雜書罷了,被他夸得有些臉紅。 沈長寄邁開長腿,錯開謝汝的身子,自顧自往屋里走。 “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