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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觀澄在線閱讀 - 現(xiàn)代篇方觀澄(三)

現(xiàn)代篇方觀澄(三)

    那年,方觀澄辭職,轉(zhuǎn)而到蔣棠從小生活的城市工作,是男人為了女人的妥協(xié)。

    那天,是兩人在東北的第一個跨年,蔣棠平日里端著的嬌矜都有些放開,拉著男友匆匆地向廣場走,好似只要夠快,人群就不會壓過來一樣。

    障月不熟悉那個人的聲音,為阿陰驟然抬頭而望過去,卻見到無數(shù)個背影,幾乎相同的后腦勺。

    “怎么了?”

    阿陰長長呼一口氣,好像在給自己做心里建設(shè),“沒怎么,走吧?!?/br>
    她又改變主意了,拉著障月手臂跟著人流走。障月后知后覺,反手抓她手臂,觸碰到的是毛絨柔軟的貂皮,“你看到他了?”

    阿陰緘默,扭頭看看過路的人,不做正面回答。

    他嘆氣,“走吧?!?/br>
    后來整晚,直到煙花點(diǎn)燃的那一刻,阿陰和障月一直在那兩個人附近。熙攘的人群是天然遮擋,誰也不會發(fā)現(xiàn)他們總在隨著一個目標(biāo)點(diǎn)移動,這樣真好。

    障月本就以方觀澄為由帶她出門,言出必踐四個字印在腦海中,任她拉著自己的手臂到處走。

    蔣棠舉著手機(jī),方觀澄一手護(hù)著她,中途也短暫舉起過自己的,大概錄了個簡短視頻就收起。

    阿陰問:“他們手里拿的也是手機(jī)??!?/br>
    障月木著臉答:“嗯?!?/br>
    她摸了摸口袋,發(fā)現(xiàn)自己忘記帶那個小靈通,本想這就給障月告訴他自己不用了,便只能回家再做。

    “我們明天去買?!?/br>
    是了,藥叉和障月千勸萬勸她換智能手機(jī),都不如方觀澄親自用一次示范給她看。

    直到那個人帶著女朋友上了車,同樣停在中山路邊,離障月的車不過幾十米距離。

    障月在她身后,看她對著消失的車尾氣發(fā)呆,“上車吧,天太冷了?!?/br>
    回程一路無話。

    停車,上樓,她要回家進(jìn)門,障月還是認(rèn)輸,“明天何時出去?”

    她回頭,想了想,“上午可以嗎?我想把頭發(fā)剪短些?!?/br>
    喉嚨很干,“可以?!?/br>
    不說再見,她進(jìn)門,毫無留戀。障月心里有百轉(zhuǎn)千回的思緒,一句都沒說。他多想緊緊攥著她問,是因?yàn)榉接^澄懷里的女朋友長卷發(fā)飄揚(yáng)才讓你終于決定換發(fā)型嗎?

    女人明里暗里的妒忌心,千百年來經(jīng)久不衰。那阿陰便干脆展示出來,沒什么好藏著掖著的。

    回到自己冷清的家,阿陰一件一件褪去外衣,換上條長至腳踝的吊帶睡裙。先回書房,宣紙上的筆跡已經(jīng)干的徹底,毛筆尖也染著墨水定了型。她表情淡淡的,沒什么波瀾移開了目光,然后跪在地毯上翻書桌下面的柜子。

    許久,找到個見方的禮盒,翻開蓋子,是一支純黑色的鋼筆。忘記是藥叉送的還是障月,居然無意帶了過來。她在北京與藥叉同住,到處都是現(xiàn)代玩意,更不必提藥叉特地給她買的,但始終都是放在那,從來不動。

    眼下,宣紙卷起,暫且放在一邊,再找出個嶄新的筆記本,皮革的封面,還帶著紐扣。

    她嘗試著用鋼筆寫字。

    夜很深了,這是2014年的第一天,都市路燈徹夜長亮,正如公寓里這扇窗前的阿陰。沒多會,她就放下了筆,習(xí)慣性地把鋼筆搭在筆擱上,有些打滑晃動了下,她認(rèn)真地按住,終于靜了下來。

    那晚,阿陰不睡臥室,進(jìn)了另一間次臥改成的祠堂,臺子上只有一只骨灰盒,不見曾經(jīng)開元飯店阿陰房間里的衣冠盒,因衣服上的味道散盡,她掛在衣柜里,那里滿是熏香,“熟悉”的氣息才能長存。

    點(diǎn)一炷檀香,默默道一句“新年快樂”,對竺寒說,對韓聽竺說。她現(xiàn)在是徹頭徹尾的人,比現(xiàn)代人更老舊守古,逢年過節(jié)便要祭拜,雷打不動。

    然后呢?著吊帶睡裙的消瘦女人不見,成一縷黑灰的煙,鉆進(jìn)了骨灰盒。

    慶幸沒人見得到,不然定要驚呼見鬼。

    也是真的見鬼。

    她聲音很低、很小,對韓聽竺說、對空氣說。

    “我太久沒來與你同睡了是不是?我不能常來,這樣你定然覺得我過得不好??山袢者€是來了,心里都是那種幾十年沒有過的碾碎感?!?/br>
    “其實(shí)我過得蠻好的,我看著他過得更好。就是現(xiàn)在有些不真實(shí),居然想讓他抱抱我?!?/br>
    “聽竺,你不要醋,那就是你。”

    “我是真的有些挺不住了,我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生死簿真是惱人,一時風(fēng)光又有何用,他下一刻就有可能跌入泥潭。”

    “我余愿不多,好好送走了他,便去找陸判官抹陰壽……”

    書房桌子上未合頁的筆記本上,她初寫硬筆有些不適,只頂格寫了四個字。

    早悟蘭因。

    2015年夏,方觀澄與蔣棠分手,原因不明。

    恢復(fù)單身并沒有讓阿陰妄動,她只是去看他的次數(shù)越發(fā)頻繁了。大概過了兩年,還是三年,他始終未再談戀愛,阿陰覺得有些不正常。因在蔣棠之前,他也是談過的,莫不是對蔣棠用情太深無法自拔?

    想到這點(diǎn)原因,心里很不是滋味。

    藥叉每每夜里跟她視頻,都要啰嗦上幾句,不要再去見方觀澄,多跟障月一起。

    那幾年,好像什么特殊日子都是和障月一起過的。除了元宵節(jié)、立春,還有初雪。他也知道她心里結(jié)著的那幾道痂,不去觸碰。

    她越來越像個正常人。

    不止用手機(jī),家里還有專門用來看韓劇的平板電腦,也會在夜里抱著靠枕邊看邊哭,初雪還曾叫障月一起吃炸雞喝啤酒;喜歡購物,刷微博看最新流行的款式通通填充進(jìn)衣柜,只最邊上的兩件罩著防塵袋的僧衣從未動過,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多么昂貴的禮服;發(fā)型也換過很多,但大概是從古代一步步走過來的人摒棄不掉的小心思,始終是長發(fā),空氣劉海、法式劉海都要試試……

    一切都是那樣的好,又隱隱約約透露著些不好。

    而方觀澄從15年底開始搜羅古玩,入手許多,也有以他名義或非他名義轉(zhuǎn)手的。那陣子障月都免不得聽到人背后討論,隨口說給了阿陰聽。

    阿陰神色如常,暗中卻另有打算,如同破春的冰錐,在細(xì)微融化。無人知曉,那枝丫在攀附,聽不到的都是悸動滋長的聲音。

    18年初,冬天余日尚久,方觀澄空窗兩年半。

    藥叉得空,飛過來和他們一起過農(nóng)歷新年。因?yàn)榘㈥庍@里的次臥改成祠堂,他就睡在了障月那。

    那時阿陰已經(jīng)會笑著跟他開玩笑:“你還怕和我睡一張床我對你怎么著?當(dāng)初綠皮鬼模樣時,我脫衣服也沒見你避諱啊?”

    被他沖上去按在沙發(fā)上捂嘴,“你閉嘴,再提爺過去,小心我今年不給你分錢。”

    “喔,羅公子現(xiàn)在開始欺壓民女了?!?/br>
    年夜飯定在了一家不起眼的東北菜館,這么些年藥叉沒少想辦法給她恢復(fù)味覺,羅剎婆取走的藍(lán)色火焰她吞回去也一千多年了,吃東西就是吃不出味道,她倒是不急,藥叉替她急。

    地方是阿陰提前預(yù)定的,障月在路邊停好車,三個人向著阿陰指的那個牌子走,迎面就出來個有些熟悉的身影。只他自己一個人,應(yīng)是剛吃完,穿了件米色的羊絨外套,手插在口袋里,大步走向路邊的停車位。

    她笑了。

    障月臉色冷了,而藥叉直接上手打她的頭。

    “合著在這兒花心思呢?”

    阿陰不反抗,吃了他這一下,聳聳肩。轉(zhuǎn)身看著那個人上了黑色低調(diào)的車,很快駛出停車位,再越來越遠(yuǎn)直到消失不見。

    “我知他吃的早,要真是為了跟他碰面,不就帶你們早點(diǎn)來了?”

    “是是是,您矜持著呢。”

    阿陰回頭,一手一個拉著他們倆進(jìn)店,外人看到也要感嘆她好福氣。可她嘴里在說:“等下跟你說個事,幫我個忙呀,阿藥哥哥。”

    坐在包廂里,脫了外套和帽子,就杵著下巴等菜上來,今日她是作陪的,畢竟也吃不出味道。藥叉和障月偶爾倒是會吃著好吃的,不比針口惡鬼那樣什么都想吃,只是感興趣地嘗嘗。

    待阿陰說完要藥叉幫的忙,他放下筷子,臉色沉了下來。障月不講話,可表情跟藥叉差不了多少。

    “這才幾年?我以為你這次真學(xué)乖了,還知道接觸新事物了,沒想到不過是為了接近他而做準(zhǔn)備?是嗎,陰摩羅鬼?”

    阿陰摔了筷子,壓低了聲音吼他,“收聲,你是怕整棟樓的人不知道這屋子里坐著三只鬼?”

    障月點(diǎn)了支煙,順便遞給藥叉一支,他接了。

    “阿陰,別這樣行不行,你是又活過來了,可我沒忘記你‘死’的時候。這樣下去死纏著,什么時候是個頭?!?/br>
    “最后一次?!?/br>
    藥叉抖了抖落在衣服上的煙灰,“什么意思?”

    “方觀澄死后,我就去找陸之道,活夠了。”

    障月讓氣到站起身的藥叉坐下,他開口,平靜中有些苦澀:“阿陰,不要說氣話?!?/br>
    “認(rèn)識這么久,我何時說過氣話。障月不知,阿藥你知。當(dāng)年林中一見,為了他我才滿腔的執(zhí)念想要做人。如果沒有他,我現(xiàn)在也不過是團(tuán)黑煙野鬼,或許在無人空曠的郊外能變成兇煞灰鶴叫上幾聲?!?/br>
    一室安靜,北方人熱情外向,隱約聽得到隔壁包廂的勸酒呼聲,實(shí)在是天差地別。

    阿陰不急不緩地喝了口酒,于她來說喝起來跟水是同樣,除了喉嚨與胸口發(fā)熱,一如每次想到那個人。

    “你們以為我是活過來了,我把小和尚早就忘了,聽竺也快要從我的腦海里消失了,所以我要去找方觀澄,是嗎?我承認(rèn),我有在追趕時代的腳步目的是為了見他。”她聲音越發(fā)的抖,情緒又上來,“他當(dāng)初為了那個女人來這個陌生的城市,我那會不說,可心里也是罵他的?,F(xiàn)在哪里像唐時,一生一世一雙人。他這兩年多不論生病住院,還是過節(jié)休假,日日都是孤零零的自己。”

    “蔣棠就是個賤人?!比滩蛔×R了句,又覺得有些丟臉,顫抖著手去拿障月的煙盒,抹了抹淚,打火機(jī)滋的一聲。

    除夕夜那天,阿陰喝了許多。后來是真的醉了,雙頰紅的可怕,人走著進(jìn)來,被撐著出去,也是嚇到了過路的人。

    叫代駕,障月坐在副駕駛,藥叉抱著她,任她幾乎躺在后座,睡相很乖。

    一路燈火忽亮忽暗,照的車?yán)锏娜四樕彩遣幻?。藥叉撐著腦袋出神,障月緘默的異常,代駕看著這三個喝了酒之后靜的不尋常的人,心里暗說古怪。

    寂靜總要被打破,是一柄錘,砸在單薄的玻璃窗。

    阿陰喃喃:“我心疼了……”

    兩人不用細(xì)想,她說的一定是:我心疼觀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