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寒醒后，阿y已經(jīng)不在了。寮房空無一人，還貼心地換了根蠟放在燭臺上。他感覺背部是新透著的涼，猜想定是天亮后她為他又上了次藥。

    勉強起身，目光向前正好看到架子上的那個杯子，鬼怪紋樣正在同他對視。想到了中元夜，他仍舊記得清楚。

    原來忘川水不止對無實軀的鬼沒用，對人也沒用。

    驀的，兀自笑了。

    換了身海青，正打算前往禪堂做早課。自遠處已經(jīng)聽到了熟悉的《楞嚴經(jīng)》，卻被叫住了。

    “師父?！弊隽藗€禮，足夠溫順，全然的謙卑姿態(tài)。

    住持方丈遞給了他一件剛做好袈裟，他雙手接過。

    “觀澄，下山罷?！?/br>
    輕裝簡行入長安，去的是中郎將陳懷蒲府邸。其妹陳懷薷生了邪怔，中元剛過，偏要在家中祭鬼。陳懷蒲年紀(jì)輕輕官至四品，已足夠為人所眼紅，因而不便在長安城內(nèi)請高僧入府，只能修書到般若寺。

    靛se僧衣悄然消失在后門，休憩日陳懷蒲在家親迎，直向竺寒行禮，為無意開罪而表示歉意。竺寒倒是不在意這些，淺笑應(yīng)對。

    陳懷蒲冷面端正，皮膚是長久日曬過后的黝黑，身姿挺拔，自是不凡。聲音也是深沉厚重：“竺寒師父，家父殉國，家母也隨著去了，祖母年邁喜靜，早早搬到郊外的莊子。近些日子懷薷家門也不愿意出，甭論青天白日的還是夜里，都要祭鬼。我也是實在沒了法子，才請了成善法師。”

    成善法師，即住持方丈，也就是竺寒的師父。

    竺寒點了點頭，他下山之前住持已經(jīng)同他講過些大概?；氐溃骸胺鸱ㄗ詴纫磺锌喽颉！?/br>
    話音落，仿佛有一陣涼風(fēng)從他袖袍間、袈裟下竄過，帶了聲不太真切的妖媚嘲笑。小和尚繃緊了嘴，自是知道那是誰。

    陳懷蒲帶他去了后院，現(xiàn)下剛開始入秋，風(fēng)正是涼爽脆人著，那少nv香閨卻門窗緊閉，好生沉悶。“吱呀”一聲推開門，又被掛起來的層層厚毯遮住視線，上面繪著詭異紋樣，b藥叉賣忘川水的杯子上那般復(fù)雜的多。掀開了個縫，透過縫隙，見著h衫少nv嬌弱背影，正跪坐在個玄se蒲團上。行的是雙手合十的佛禮，拜的卻是個鬼面具，還有香火果物供奉。

    竺寒看著皺了眉，這是信奉y邪之象，他只能為陳懷薷講講經(jīng)，論論法。頂多再說一些佛陀身事，他有些擔(dān)心，這迷途少nv未必會聽。

    陳懷蒲承了手引他出去，門關(guān)上那一刻，跪著的少nv傾然伏地，顯然是心力衰頹之相。

    后院里，落葉沙沙響的吵鬧。陳懷蒲和善道：“圣人崇道，我等臣子皆知。但祖母祖上是自南北朝傳承下來，全家皆潛心向佛。竺寒師父，我心自知，胞妹現(xiàn)下有些邪祟入t的征兆，還望您莫生嫌惡，為她誦經(jīng)度化?！?/br>
    竺寒合掌頷首，“阿彌陀佛。陳統(tǒng)領(lǐng)說笑了，小僧自幼聽佛祖教誨，佛法普度眾生，眾生皆是平等，何來嫌惡一說?！?/br>
    陳懷蒲同他回禮，那葉子仍在吵，竺寒便想著先支開眼前人。

    “小僧想到處看看，待到酉時再行起香誦經(jīng)。”

    “竺寒師父今日下山奔波勞累，還是先行歇息一日才好。我先回書房處理公務(wù)，您可隨便喚人帶路去客房。且已吩咐了廚房晚上做齋飯，到時還望師父同用。”

    “叨擾了?！?/br>
    陳懷蒲走了。

    風(fēng)也停了，落葉也不動了。

    竺寒甩了袖子走出亭子，需得仔仔細細的聽，才能品出來那么細小的一聲冷哼。

    立在了墻邊，一gu風(fēng)又圍繞著他轉(zhuǎn)，襯的秋日愈加涼爽。那y風(fēng)轉(zhuǎn)個不停，且愈轉(zhuǎn)愈快，他袈裟都要飛起來，不得不伸手去按住，有些狼狽。

    此時應(yīng)慶幸小和尚一根頭發(fā)都沒有，不然定要被吹的披頭散發(fā)。

    “吹的我甚是頭疼，停下罷?！?/br>
    他有呼風(fēng)喚雨的神力，言語間，風(fēng)停了。

    一gu煙正向空中升起，愈升愈高，將將有個nv子那般高度。仿佛下一秒就要成了人形，卻被打斷。

    “不準(zhǔn)變?nèi)??！?/br>
    小和尚聲音嚴肅，還帶著些出家人不該有的兇意。那煙嗖的又落下，一團灰黑停留在磚塊鋪整齊的地上，不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腳下傳來低落的nv聲：“哦?！?/br>
    他背過身，嘴角悄然揚起，又很快放下。

    阿y不老實，席卷上他的背，要在耳邊嘶聲道：“你何時來的長安？我到處找不到你，好是心焦?！?/br>
    竺寒無聲su麻了半個身子，冷聲訓(xùn)斥：“下去。”

    “我沒有弄疼你，我很輕?！?/br>
    他不管，“我教你下去?！?/br>
    阿y仗著自己現(xiàn)下是煙，決計不聽。從他背后，纏繞上脖頸，帶的他又是一陣幽幽麻意，伸了手去抓，卻也抓不到。她又向下，鉆進海青衣襟，不待他拂上x前，又鉆出了袖口。竺寒皺眉，在身前胡亂拍打，她媚聲笑，把他今日新披的袈裟當(dāng)做帷帳般耍玩。

    小和尚抖著身子，到處抓她也抓不到，顯然是徒勞用功，阿y笑聲愈發(fā)張揚。他急了，赤著臉道：“你，收聲……”

    感念此時后院無人，不然定要把這剛來的高僧當(dāng)成中邪更深的那位。

    而這世間，有誰能讓鬼界最負盛名容貌最yan的阿y姑娘聽話臣服？

    自是那個法名為觀澄的竺寒小師父。

    他說的，她都聽。

    霎那間笑聲止住，她立外原地，看他氣息急促。

    還要甕聲道：“觀澄，你怎的這般ai喘，可是身t不好？”

    竺寒聽了，愈加羞臊，“你……你……”

    “你”了半天，也講不出下面的話。阿y絲毫不覺話中蹊蹺，她現(xiàn)下是煙，若化ren形，便是歪著個頭的不解姿態(tài)。

    再度鉆進他衣襟，慶幸她尚且知道顧及世人t面，留在他里衣和海青之間那層，停在x前。

    聽著他打著鼓點般的心跳聲，道：“我小聲些講，你心跳好快，可是因為我？”

    手腕間念珠滑落，恰被他攥住的拳握在手心。仍是上次再見她那夜斷了那條，已然重新串了線。袖子外面還垂著最大顆的母珠，蕩悠著，不安著。

    沉默了一彈指的時間，他低沉開口：“你出來，變ren罷?！?/br>
    可這下，輪到她不愿意變。

    “我這般很好，你x前很暖。”她頓了頓，又加上一句，“只是心跳聲也太大些?！?/br>
    他面se深沉，“你再不出來，我便怒了。”

    她是誰？是小和尚親自給改了名的y摩羅鬼阿y，她會怕小和尚發(fā)怒嗎？

    倒是恨不得立馬見見他怒氣上頭的樣子。

    聲音是再刻意不過的挑逗撩人，“你怒?！?/br>
    “你便是怒，我也哄得好。因為，你是觀澄呀?！?/br>
    是最純最善的觀澄。

    他渾身僵著，x前那大片的觸感太過真實生動，仿佛一閉眼就能透過那團煙描繪出nv子身形。竺寒急于擺脫同她現(xiàn)狀，終忍不住吞吐道：“求你……出來?！?/br>
    阿y見好就收，悻悻鉆了出來，縮成一小團立在他肩頭。

    “這般行罷?！?/br>
    竺寒朝著同她相反的方向扭頭，悶聲呵她：“潑皮。”

    阿y無形之中蕩著腳，“是偏賴上你的潑皮?！?/br>
    小和尚仿佛在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什么，步履匆匆走了過去。至房子角落的草里，蹲下身子，左手掛著念珠兜起右手衣袖，撿起了個面具。

    “這不是七月十四那日盂蘭村辦祭的儺面？”阿y認得。

    竺寒皺了眉，他剛剛沒看清陳懷薷祭的那個儺面的具t紋樣。大概看起來，皆是相同，卻也有不同。相同的是，都由篾絲和筍殼編織，外面糊了層厚質(zhì)白紙。不同的是，彩繪看起來，區(qū)別不大，多是小細微之處的顏se差異。

    因是外行人，也看不出來門道。

    而阿y繞上了面具，轉(zhuǎn)了兩圈，心里暗道不妙。

    她聞到了地獄里那些鬼的氣味。

    又問竺寒：“你還沒告訴我，為何來這里？”

    小和尚手執(zhí)儺面起身，“倒是與你們鬼界有些關(guān)聯(lián)。中郎將陳懷蒲之妹陳懷薷自中元節(jié)后開始在家祭鬼，我也不知是哪方的鬼……”

    沒等他說完，那一縷煙從窗戶縫中鉆進了陳懷薷臥房。慣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行動迅疾的做派，竺寒站在院子里搖了搖頭，顯然是拿她沒法子。

    很快，那團煙又出來，上了竺寒肩頭。

    輕聲嘆了口氣，“你倒是行動極快?！?/br>
    阿yda0來：“你手里的儺面，同她祭的那個不同。眉間有綠se花樣，倒是稀奇，定然不多見。中元夜y司守衛(wèi)撤半，地獄難免會跑掉幾只鬼。不過厲鬼已經(jīng)清點的差不多，并無丟失。我待會下去問問，說不定有惡鬼在逃?！?/br>
    拔舌地獄之中，不過關(guān)押惡鬼、厲鬼兩種。惡鬼作惡，但尚未變?yōu)橹羪至邪的厲鬼。厲鬼就棘手的多了，已然是極壞。

    竺寒好奇，“地獄……地藏王菩薩可在？”

    那位發(fā)下“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大愿的地藏王菩薩，也是他心之所向。

    阿y語塞。

    小和尚自言自語，“我應(yīng)是明了，地獄未空，地藏王菩薩定然在?！?/br>
    她愈加不忍，卻心底里又有一gu惡念在催使開口。

    “地藏王菩薩早已坐化，現(xiàn)下只有第十八層地獄供奉著佛骨舍利。”

    “觀澄，她度不了眾生。地獄亦不會空，這是世間輪回，永不斷絕。而佛法于世人來說，僅僅是高上崇拜的信仰，許一時或一世的心安罷了?！?/br>
    竺寒眉頭緊皺，滿臉認真地聽她一番話，神情又是糾結(jié)，其中帶著些黯然。

    無邊沉默，阿y悄然消失，教他自行消解。

    而小和尚也已學(xué)聰明，不再開口，合掌握著念珠望向蒼天。心里暗道：阿y施主，又壞貧僧。

    她總給他講佛法之外的另一面，是師父不準(zhǔn)他觀的混沌糅雜，實是至極的壞。

    順著小道往前院走，到底是十九歲少年，心底也有稚氣思緒。

    還不知道她今日穿的何se衣衫，陳懷薷那般鵝h，她定然不會選……

    噓，小和尚只是想想，說不得。

    *

    1.一彈指：7.2秒

    2.儺面：儺戲的面具，俗稱“臉子”。

    3.母珠：念珠上最大的那一顆。更多好書Ν⒉ＱＱ。.c〇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