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如琢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態(tài)度。

    裴玉只得道：“我說，如果我早生十幾年就好了，就能多看一看年輕的你?！?/br>
    “嫌我年紀(jì)大了？”陸如琢哼道。

    “不是。我只是不想錯過你人生的每個階段。”

    “諒你也不敢?！标懭缱翐P(yáng)眉道，“你從我十八歲就一直霸占我的人生，還不滿足？”

    裴玉一想也是，除非她和陸如琢青梅竹馬，否則不會有比現(xiàn)在更親密的聯(lián)系。

    “再說了?！标懭缱料肓讼?，道，“如果我年輕時候遇到你，可不一定會喜歡你。”

    “為什么？”

    “你除了臉好看，腰好，功夫勉強(qiáng)拿得出手，為人正派，還有什么優(yōu)點(diǎn)？”

    “……”這些還不夠嗎？

    “我當(dāng)年的腰比你更好?！标懭缱恋?。

    裴玉忍笑。

    好一個一生要強(qiáng)的陸如琢。

    在府里用過早膳，裴玉本要去衙門報道，陸如琢卻說給她放了一天假，要帶她去一個地方。

    兩人策馬出城，在一個依山傍水的地方停下來，四野無人，唯有一座孤墳，雜草叢生，多年無人來過。

    陸如琢拔出馬鞍旁的兩柄劍，遞給裴玉一把，兩人一起將雜草除了。

    裴玉看著眼前這座重見天日的無名冢，心頭滾過什么，喉嚨發(fā)啞道：“這是誰的墳？”

    陸如琢道：“是你娘的衣冠冢?！?/br>
    當(dāng)年陸如琢救下裴玉，本想帶走薛嫵的尸體，奈何火舌吞沒，晚了一步，只得立了一座衣冠冢，也不敢刻上名字。

    陸如琢將帶來的酒放在墳前，道：“給你娘磕個頭吧，讓她看看你?！?/br>
    裴玉跪下，認(rèn)認(rèn)真真磕了三個響頭。

    陸如琢蹲在墳前，點(diǎn)燃黃紙。

    裴玉問道：“姑姑，你和我娘……”

    黃紙繚起煙霧，陸如琢抖開黃紙，一張一張地蓋上去。

    “二十年前，我剛?cè)刖┏?，身無分文，又放不下自尊和傲氣，挨了好幾天餓。是你娘請我去京師的酒樓，贈衣贈食，還給了我一袋盤纏?！?/br>
    “我娘她……是個什么樣的人？”

    陸如琢輕嘆了一口氣。

    “你娘是個善良心軟的好姑娘，只是出生在相府，一開始便身不由己?！?/br>
    彼時女帝剛登基，要推行新政，直接拿科舉開刀過于激進(jìn)，便先從朝臣的女兒中任命女官，徐徐圖之。薛嫵是丞相獨(dú)女，又有第一才女之名，順理成章地任命為吏部侍郎，無人反駁。

    同時薛丞相是保守勢力之首，他雖致仕，但他的女兒還在朝中，且實權(quán)在握。逆臣結(jié)黨，圍繞在薛嫵身邊。

    薛嫵性子柔弱，沒有主見，根本不是當(dāng)官的材料，若她有陸如琢十分之一的果敢決斷，哪怕裴玉的一半，都不至于被逆黨架起來，做了名義上的領(lǐng)袖，實際的傀儡。

    女帝也知道薛嫵只有才名卻無野心，但她還是起用了她。

    后來發(fā)生的事全天下都知道，薛嫵謀逆，禍?zhǔn)字赀B九族，其他逆黨一網(wǎng)打盡，再不成氣候。

    皇權(quán)盡歸女帝手中，一箭雙雕。

    薛嫵只是這場轟轟烈烈的政治斗爭中，一開始就決定被犧牲的棋子。

    她的才情，她的出身，只是讓她更快地踏上黃泉路。

    裴玉攥緊了手，看向面前的無名冢。

    風(fēng)吹過河谷，其聲哀哀。

    陸如琢低聲道：“你娘為你取了一個名字，叫作霈玉。”

    “是哪兩個字？”裴玉轉(zhuǎn)過來看著她。

    “霈然作雨，子當(dāng)如玉?！?/br>
    裴玉低眸沉思。

    陸如琢道：“她希望你哪怕一生風(fēng)雨，也要做一名謙謙如玉的君子?！?/br>
    裴玉看向她的眼睛，目光如炬道：“姑姑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陸如琢垂眸一笑，唇角卻有些苦澀。

    ***

    十九年前。

    吏部侍郎薛嫵一身飛禽官服，端坐在案幾前，長發(fā)披散。她抬起頭，露出分外柔美的一張臉，看向背負(fù)雙手，緩步踱進(jìn)來的年輕女子。

    “逆臣薛嫵，你可知罪？”陸如琢從身后拿出一本密折，啪的丟在她桌案，冷冷道。

    薛嫵看向那折子，含笑嘆了口氣。陷主負(fù)

    她直起身，從幾案后走出來，俯首拜倒。

    “罪臣，認(rèn)罪?！?/br>
    時年十八歲的陸如琢確認(rèn)后院無人，回身關(guān)上房門，扶起跪地的薛侍郎，薛嫵剛生產(chǎn)不過兩月，臉色蒼白失血。

    “薛大人，你為何不向陛下上折分辯？”陸如琢向來沒有波瀾的神情竟有一絲急切。

    她不信當(dāng)日對她施以援手，贈衣贈食的恩人會謀反。

    “有何分辯？我確是結(jié)黨營私，罪臣之首。那些罪名，沒有一條是假的?！?/br>
    “可是……”

    薛侍郎抬手，制止了她的話，她淡淡一笑，竟有一絲如釋重負(fù)之感。

    “如我一死，能換得天下太平，也算死得其所，不是嗎？”薛嫵垂眸，低聲道，“我累了，陸大人。我厭倦了朝堂政斗，波云詭譎，這一生都處在算計之中?！?/br>
    陸如琢啞然。

    薛嫵道：“我甘愿一死，只我還有一個心愿未了?！?/br>
    陸如琢肅容道：“請大人直言?！?/br>
    薛侍郎領(lǐng)她走進(jìn)內(nèi)室，臥榻上一個深紅色的襁褓，里邊是一個睜著烏溜溜大眼睛的女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