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美人兮
大豐北塞有座重城,名叫厙水城,厙水城依著祁峰山與厙水河,憑著這山與河的天險,將北狄國隔在了山水之外,扼住了豐國的咽喉要道。 此刻的厙水城外,卻是一番驚心動魄的景象。北狄?guī)资f鐵騎厲兵秣馬,囤在厙水河畔,鐘鼓齊鳴,這是要進(jìn)攻的前兆。 七天前的夜晚,厙水城的守城士兵睡得正香的時候,突然漫天箭雨,喊殺震天。赫然是北狄士兵在攻城。他們是何時渡過厙水河的,探子事先沒有收到任何一點消息。北狄兵馬就這樣攻了厙水城將士一個措手不及。幸好城墻堅固,士兵平日訓(xùn)練有素,才不致讓狄國偷襲成功。 此后的六天,狄賊每日猛攻不休,鐵騎如鐵桶般把厙水城三面圍住。城內(nèi)只有十萬守城將士。八百里加急送出的戰(zhàn)報也還沒有結(jié)果。不知道能不能撐到救援的大軍。 城中守將齊飛虎立在城頭望著遠(yuǎn)處的戰(zhàn)火濃煙吞了口唾沫,抹了把臉上粘膩的灰塵罵了一聲娘。副將岑年達(dá)與軍師沈昀來到了城頭。三人在陰云密布的蒼穹下,望著北狄的兵馬。沉寂了那么多年的北狄國,居然會在年關(guān)趁機(jī)攻城。這個年注定不是個平安的年哪。 …… 且說邊疆吃緊,鄴城卻依舊歌舞升平。 京城目前談?wù)摰淖疃嗟南⑹菫t湘樓里來了一位新花魁,她漂亮嫵媚,美麗動人,嗓音如金玉般。舞蹈更是優(yōu)美,可是最好的卻不是歌舞,是洞簫,放眼京城,無人可及。剛到瀟湘樓三天,就掛了頭牌,對面春風(fēng)樓里的小鳳仙瞬時就被人們忘到九霄云外了。想要一親芳澤的人都快從瀟湘樓排到聽濤崖了,卻不見任何一人受到青睞。 冬日里難得的陽光,燕瀛澤躺在香妃椅上遮著眼睛曬太陽,小泥巴正在賣力的給他捏腿,他懶洋洋的問棒槌:“聽說瀟湘樓來了位美人?叫什么名字啊?” “靈兒?!卑糸逞院喴赓W。 “哦,靈兒,好名字。那個,我覺得我應(yīng)該去看看。蟄伏久了是該出去活動活動了。” 小泥巴抬眼望天。她沒有告訴世子殿下,最近大家談?wù)摰某遂`兒,還有一件事就是燕家祖先顯靈了,世子回來一個來月兒,居然沒有天天醉倒春風(fēng)樓。這實在是大豐的一大奇事。 確實,他是沒有往春風(fēng)樓跑,因為他沒有時間,他最近在忙別的,忙什么?忙著纏著國師。 這件事情還要從自從那次與太子去過白子羽的梅苑后說起。 那之后的一天,燕瀛澤又一次在春風(fēng)樓喝得酩酊大醉,終于在四更天的時候,燕瀛澤喝夠了美酒,也看夠了美人,一搖三晃地出了春風(fēng)樓。 黎明前的黑暗如一口鍋般扣得蒼穹如墨,燕瀛澤一步三晃的朝著王府走去,不知何時背后已經(jīng)綴了幾條黑影。燕瀛澤鳳眸瞇了一下似乎渾然不覺,繼續(xù)搖搖晃晃不辨方向地朝前走。 他踉踉蹌蹌的終于走到了一條陰森暗黑的巷子里,靠著墻喘了口氣打了個酒嗝嗤笑道:“跟了這么久,出來吧,速戰(zhàn)速決,小爺還要回家睡覺呢?!?/br> 身后的一眾黑影毫不猶豫的沖了出來,一時刀光劍影好不熱鬧。燕瀛澤雙眸微瞇,腳下虛浮,東搖西蕩的,一眾黑影倒是一時半刻拿他沒辦法。 約莫著轉(zhuǎn)了小半個時辰,燕瀛澤頓住了腳步欺身奪了一把劍好歹的意思意思了幾下,硬撐著沒被傷到。眼看著黎明前的黑暗就要被萬丈霞光所替代,燕瀛澤挑了挑眉沉聲道:“這么些年了,招式也沒個創(chuàng)新,你們的主子要你們何用?!?/br> 燕瀛澤握緊了手中的長劍,站直了身體,長劍過處撒開了一捧鮮血。 然后回身時便看到了白子羽踏著萬丈霞光飛身而下,于是,燕瀛澤修長的身形佝僂了起來,有些搖搖欲墜。 白子羽本是到西山練琴去的,卻在巷口聽到了打斗聲。他從屋脊上飛身而下的時候,正好看到燕瀛澤持劍逆光而立,俊美的側(cè)臉上染了一抹鮮血。 一眾黑影在白子羽飛身而下的時候便扶起傷者做了鳥獸散。燕瀛澤丟了手中的長劍朝著白子羽嘿嘿笑了一聲喚了一聲子羽,然后對著一眾黑影離開的方向咕噥了一聲,便靠著墻坐了下去垂了頭。 白子羽以為燕瀛澤受了傷,半拖半拉的把他扶回了梅苑,等到替他擦干凈了面上的血跡,才發(fā)現(xiàn)他根本沒有受傷。再聞了聞他身上濃烈的酒氣,白子羽徹底無語了,敢情這尊大佛是喝醉了。 等到燕瀛澤睡醒過來已經(jīng)是日上三竿了,看清楚自己身在何地之后便一口一個救命恩人一口一個救命恩人地叫。自此以后燕瀛澤便搖身一變成了梅苑???。每天都有一大半的時間在梅苑度過,吃茶喝酒隨意地比自己家還隨意,只差沒有帶上鋪蓋卷與棒槌小泥巴直接住過去了。 燕瀛澤自認(rèn)為他與白子羽的交情該是一日千里,那這十幾日下來,也該飆升到萬里了吧。 每次只要燕瀛澤一出現(xiàn),心情本來非常好的白子羽,總會被他氣得內(nèi)傷,這半個來月,白子羽已經(jīng)覺得自己的忍耐性被燕瀛澤□□得在逐步的加強(qiáng)。如果再如此發(fā)展的話,估計真的可以立一個忍者神龜?shù)呐曝伊?。連那只海東青小黑,只要聽到燕瀛澤的聲音,都會發(fā)出不滿地叫聲。 所以,白子羽時常想,自己做的最錯的一件事情,應(yīng)該就是在那條陰暗的小巷子里撿了一只醉貓回來,還是一只打不得罵不過的無臉貓。 燕瀛澤摸著無須的下巴沉思了一會兒道:“棒槌,你說,如果,白子羽出現(xiàn)在瀟湘樓,會如何?”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棒槌搖頭表示不知,小泥巴嘆氣,心中替那個清雅溫潤的國師捏了一把汗。 白子羽在撫琴,陽光正好,梅香幽幽,琴音杳杳。白泉負(fù)手聽得正心曠神怡,冷不防“砰砰砰”的敲門聲響起了。聽這動靜,用腳趾頭也知道除了那個游手好閑的世子殿下,還有誰? 白泉十分不喜歡燕瀛澤,總認(rèn)為他風(fēng)流浪蕩,公子如玉一般的人與他在一起沒的失了身份。本想不去開門,可是這又不是皇宮內(nèi)院,作為臉皮厚得堪比城墻的燕瀛澤來說,一扇門根本就攔不住這個可惡的家伙。白泉不甘心的去把門打開了一條縫,伸出頭道:“公子沒在,你有事情么?” “涼白開,撒謊是不對滴。”燕瀛澤搖頭晃腦吊兒郎當(dāng)?shù)膶Π兹f道。 白泉恨恨的打開門對燕瀛澤咬牙切齒道:“再告訴你一遍,我叫白泉,不叫涼白開。你要是再敢叫我涼白開,我一劍劈了你。” “哦,好的,涼白開?!毖噱瓭纱鸬酶纱?,絲毫沒有在意白泉噴火的眼神。 小黑則是長鳴一聲,直接沖上云霄去了。燕瀛澤仰頭望了望小黑的身影又道:“怎的蘆花雞今天又飛走了?”絲毫沒有意識到小黑完全是為了逃避他。 若是小黑能聽懂燕瀛澤說的什么,估計會啄瞎他的眼——它哪里長得像蘆花雞了? 白子羽對燕瀛澤道:“世子殿下莫不是走錯道了不成?我這里可沒有小鳳仙。” “小鳳仙?我才不感興趣。別忘了我是帝辛,只對妲己有興趣?!毖噱瓭善ζΦ恼f完,然后一個快閃,躲過了一把撲面而來的細(xì)雨梨花針。 “你做什么?謀殺……親夫?。俊彼D(zhuǎn)頭看見白子羽手里的那一把銀針頓時氣焰消下去了,后面幾個字細(xì)不可聞。 “你若是再敢胡說,我讓你嘗嘗變成刺猬的滋味,說吧,找我何事?”白子羽擺弄著手里的梨花針。 “我來帶你去個好地方,絕對的好地方?!毖噱瓭膳吭谝恢昝窐渖险~媚的道。 白子羽搖頭,“世子殿下想帶我去的地方,恐怕不是子羽可以消受的,子羽還是不去的好?!?/br> “咦,你既然知道我要帶你去哪里,沒得做些兒女之態(tài)干嘛?走啦走啦,真是?!毖噱瓭刹挥煞终f的過來拽著白子羽的手臂,完全無視掉白泉殺人的目光。 白子羽就這樣被燕瀛澤半拉半拽給拖出去了。他似乎忘記了一件事情,依他的身手,若是不愿去,燕瀛澤有辦法么? 大街上車水馬龍,不管天下如何動蕩,每到年關(guān),總還是能四周縈繞著熱鬧的氛圍。畢竟,百姓還是喜好平和的。 瀟湘樓,京城與春風(fēng)樓齊名的兩大消金窟,這里有最香純的美酒,有最美麗的姑娘,這里的美女,若是你是才子,那她就是佳人,可以陪你撫琴吟詩品茶,若你是浪子,她們又自有風(fēng)流手段,陪你應(yīng)酬。只要你有錢,那在這里,就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是什么。 門口,鴇母錦娘正在迎客,身后跟著一大群鶯鶯燕燕。隔老遠(yuǎn)就見著燕小世子遙遙而來。身旁并肩走著一位白衣少年。錦娘連忙親自迎了上去。朱唇未啟笑先聞:“喲,世子殿下,今日這是哪位神仙開眼?讓您終于想起到我們?yōu)t湘樓來了?這姑娘們?nèi)账家瓜氲目删褪鞘雷拥钕履??!?/br> 白子羽抬眼打量了四周一眼:“不錯的地方?!?/br> 二人跟著錦娘進(jìn)了房,房間里鶯聲燕語,幾位美人吹拉彈唱好不賣力。白子羽無聲飲茶,燕瀛澤懶散的靠在窗邊皺了皺眉,這還能稱之是樂曲?自從聽了白子羽的琴聲,燕小世子從此對別的絲竹之聲自動雙耳屏蔽了。白子羽的琴聲,那是此曲只因天上有,豈是這些靡靡之音可比? 錦娘看出燕瀛澤不耐,揮停了幾位美人對他道:“世子與這位公子且歇歇,待會兒靈兒姑娘將親自上臺獻(xiàn)藝,她的樣貌,她的簫聲,那可是鄴城一絕?!闭f罷轉(zhuǎn)身出去招呼其他人去了。 燕瀛澤對白子羽道:“也不知道真的還是假的,說得那么神,我還真的想一睹芳容了。只是不知道有了你的琴聲珠玉在前,她的簫聲還能不能入本世子的耳?你說,哎……”燕瀛澤自顧自地大話了一篇,看向白子羽,居然發(fā)現(xiàn)他完全的無視自己。面無表情端坐飲茶。 突然外面的嘈雜聲安靜下來了,燕瀛澤索性大開了窗子,他所在雅間的位置極好,對大堂一覽無余。只見大堂中間的舞臺上裊裊婷婷走來一位翠袖低垂輕紗覆面的女子。手執(zhí)一管洞簫,朝著大廳眾人福了一福,單看背影,都讓人浮想聯(lián)翩,端的是風(fēng)情萬種。這,便是靈兒了。 連燕瀛澤都不禁暗贊了一聲好,只有白子羽,依舊八風(fēng)不動的端坐在那里。 靈兒的簫聲起,婉轉(zhuǎn)嗚咽,如泣如訴?;腥蝗魤?。卻見端坐飲茶的白子羽突然起身來到一名歌女的琴前,手起琴聲出,合著簫聲哀怨凄幽。簫聲明顯的停頓了一下,復(fù)又順著琴聲遙遙而起。 忽的,琴聲陡然高亢起來,穿金裂石,簫聲初時還能勉強(qiáng)跟上。待到后來,卻是簫聲漸漸吃力,竟合不上琴聲了。燕瀛澤一直盯著白子羽,聽到簫聲漸斷,獨余琴音,順手拿過身旁女子的洞簫,接著奏了起來,一如琴聲般高亢。 琴簫婉轉(zhuǎn)相就,或低沉,或哀怨,或高亢。底下的人聽到如此的琴簫合奏。莫不如癡如醉。直到一曲奏完,眾人還不自醒。白子羽看向燕瀛澤的眼神里,有了一絲贊賞。 燕瀛澤難得的臉上有了一絲不好意思:“還好沒有污了子羽的琴聲、” “敢問方才奏樂之人是在這間房里么?靈兒有禮了,想向大師討教一二?!遍T外響起了靈兒的聲音,如金珠落玉盤般清脆。燕瀛澤攤手痞笑,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