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有些凝滯，在短短數(shù)分鐘內(nèi)，艾琳的表情變了一萬種顏色。

    到最后，她才忽然釋然笑道：

    “謝謝你?！?/br>
    “城主大人，這個玩笑還算不錯?！?/br>
    徐楠默然無語。

    我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嗎？

    魔鬼什么的，又不是沒吃過，畢竟之前湖心島上的低階魔鬼戴強森的口感還猶在嘴邊。

    他還有一個專門針對地獄種族的稱號呢！

    不過徐楠也懶得解釋這些東西，他很清楚在艾琳耳旁低語的存在應(yīng)該就是控制著塞隆酒的源頭材料的那位。

    因為他早就聽說，巴內(nèi)斯對艾琳另眼相看，特別是在塞隆酒的供應(yīng)方面，幾乎有求必應(yīng)。

    也正因為如此，艾琳在書寫舞臺劇的時候，創(chuàng)作速度才流暢無比，比之前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這絕對不是什么魔鬼可以做到的事情。

    至少也是小有神格的邪神！

    徐楠看著艾琳，感知著她身上傳來的種種危險信號。

    他知道，這個女孩，和巴內(nèi)斯一樣，恐怕都是幕后黑手計劃中的重要一環(huán)。

    如果想要按照原計劃，將其引出來，再由獅子王出面解決，那么最好不要節(jié)外生枝——至少在慕冬節(jié)晚會之前，不能打草驚蛇。

    事實上，理智告訴他，這樣也是最正確的處理方式。

    否則一旦讓幕后黑手洞察到了危機，縮了回去，對野火城的影響是無窮的。徐楠以后當(dāng)這個城主，也不安穩(wěn)，畢竟獅子王或者羅芒，不可能時時刻刻盯著這里。

    但就這樣放棄掉這個可愛的女孩兒，真的能做到么？

    他在捫心自問。

    格林的那一句真心實意的拜托還在耳旁，徐楠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冷血地做出了決定，但到頭來，忽然覺得還是不忍心。

    他想要做點什么。

    他認(rèn)真地看著艾琳：“既然你知道了那個魔鬼的存在，為什么不做點什么？”

    “我可以幫你?！?/br>
    “相信我，我有這個能力?！?/br>
    就算他沒有，失樂園也有；到了這種時候，徐楠忽然懶得去計算利益得失了。

    然而艾琳卻搖了搖頭：

    “謝謝您，城主大人，但我并不需要幫助。”

    “可能你認(rèn)為我已經(jīng)喪失心智，但我自己卻明白，我現(xiàn)在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我想要完成我自己的夢想……我母親的夢想?！?/br>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可能會死的，但所有人都會死，不是么？”

    “我想要完成這個作品，就算我死了，這部作品也會流傳下來……”

    她陶醉地閉上了眼睛，睫毛微微顫抖，似乎徹底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徐楠注意到，她脖子上的綠色痕跡，變得越發(fā)明顯了。

    “不是地獄的符咒……”

    這一刻，徐楠忽然有些痛恨自己的不學(xué)無術(shù)起來。

    他的學(xué)識水平不足，艾琳身上附著的潛在儀式或者咒文，沒有足夠的辨別能力。

    他只能猜一個大概。

    “或許，你可以不借助塞隆酒，不借助那個魔鬼的力量，也能寫出不錯的作品呢？”

    徐楠低聲勸說：“既然你已經(jīng)察覺到了不對勁，為何非要深陷其中？”

    艾琳淺淺一笑：

    “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平庸。”

    徐楠無言以對。

    他能感覺到，此時此刻，艾琳的神智的確是清醒無比。

    她并沒有被扭曲，也沒有巴內(nèi)斯那種狂熱的狀態(tài)。

    那一刻，一絲明悟涌上他的心頭。

    “樣品1和樣品2制造出來的藥劑有著截然不同的效果?！?/br>
    “如果說，柒血之神推銷的假酒會讓那個超魔法文明扭曲、瘋狂的話；那么塞隆酒的效果顯然并非如此。它會讓人非常冷靜和清醒，同時充滿了創(chuàng)造力……”

    “那副作用呢？副作用是什么？僅僅是上癮嗎？這說不過去！那個家伙到底想要什么？它到底又是什么人，為什么能得到柒血之神的神造生物？”

    更多的疑惑，涌入他的腦海。

    然而坐在他對面的艾琳，卻開始自顧自地談?wù)撈鹨恍╇[秘的往事來。

    或許是徐楠的超凡魅力吸引了她。

    或許是其他一些什么原因：她可能預(yù)感到了什么。

    “……我母親，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br>
    “在我印象里，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子，我身上所有的優(yōu)點都是遺傳她的，除了***，這玩意兒大概是遺傳我那個混蛋父親的……”

    “她是艾法莉亞人，她是一名很出色的作家、歌劇家……在艾法莉亞，她的地位很高；后來因為戰(zhàn)亂，她遇到了我父親，那個混蛋，只是萊恩王國最低級的一個士兵……他粗暴地強jian了她，然后沒多久就死在了戰(zhàn)場上?！?/br>
    “我母親生前的愿望，是創(chuàng)作一部足以流芳百世的作品；可惜她還沒來得及完成，一切就被戰(zhàn)爭給毀了；誰也不知道為什么要打仗，后來我才知道，艾法莉亞世界被普羅世界的諸神給捕捉了，這是一場世界之間的戰(zhàn)斗。按理說，我應(yīng)該很痛恨普羅世界。”

    “但我做不到?！?/br>
    說到這里，艾琳臉上露出明顯的追憶之色：“我曾經(jīng)回到過艾法莉亞的叢林里?！?/br>
    “那里四季如春，溫暖無比，沒有戰(zhàn)亂和紛爭；對于野火城的人來說，那里簡直是天堂。但我的族人們，因為我的血統(tǒng)而仇視我……有些人試圖在我身上宣泄戰(zhàn)爭對他們造成的創(chuàng)傷……當(dāng)然，我不會暗地里怪他們，我只會直接開口罵他們……”

    “后來我來到了野火城，這里的人接納了我。我逐漸認(rèn)識到，冰原人們也并不愿意發(fā)動戰(zhàn)爭，東部王國曾經(jīng)有無數(shù)家庭，在艾法莉亞的叢林里破碎……戰(zhàn)爭本來就無所謂對錯，于是我接受了這一切，我在這里活得很開心?！?/br>
    “我曾經(jīng)想過，如果哪天死了，請務(wù)必將我埋在城北的公墓里，畢竟那里都是我的老相識，以后死了也不寂寞，哪天晚上不安分爬起來不用走幾步悄悄隔壁的墓碑就是老朋友……”

    說到這里，她無聲地笑了，仿佛在訴說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情。

    徐楠輕輕握住了她的手，他能感知到她的心情。

    她是真的不在乎生死。

    或許這么多年艱難的活著，對她來說，已經(jīng)足夠折磨了吧。

    哪怕表面上那么豁達瀟灑，卻被自己的族人所排斥，多少有些難過的吧？

    “我其實只有兩個心愿?！?/br>
    艾琳將一塊小餅干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里，畫著好看的紋路：“第一個，就是完成我母親的遺愿，創(chuàng)作出一部堪稱偉大的作品?！?/br>
    “第二個的話，可能就有點奢侈了?！?/br>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母親生前曾經(jīng)說過，每一個艾法莉亞人死之后，都該落葉歸根，他們將被埋葬在祖樹之下，成為叢林的養(yǎng)分，回歸叢林是我們最后的歸宿。”

    “當(dāng)然，我算不上純正的艾法莉亞人，我也不想變成什么養(yǎng)分，城北公墓才是我的歸宿……不過我還是想看看，母親口中神圣無比的祖樹是不是真的高聳入云呢……”

    廳里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

    艾琳忽然抬頭，看著徐楠的眼睛：

    “我會死么？”

    徐楠輕輕地點了點頭。

    通過他這些天的調(diào)查和檢索，基本可以確定，巴內(nèi)斯和艾琳，兩人就是幕后黑手選中的最重要的棋子。通常來說，這樣的人，在承受了邪神過多的壓力之后，死亡是不可避免的。

    除非，現(xiàn)在就有人殺了那個邪神。

    但顯然，徐楠做不到，連多年前斯蒂芬桑的執(zhí)法隊都做不到的事情，這世上也沒有多少人敢打包票說能做到。

    畢竟，當(dāng)時可是出動了斯蒂芬桑八葉級別的人物——八葉幾乎個個都是傳奇強者，不是艾瑪這種水貨六使徒可以比擬的。

    “那就有些遺憾了?！?/br>
    “不過我真的沒有退路了，我已經(jīng)做好決定了。”

    艾琳站了起來，在夕陽下伸了個懶腰：“我要去完成那部作品。”

    “沒有人可以阻止我?！?/br>
    “最后，謝謝你的小餅干。城主大人?！?/br>
    說到這里，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緩緩地消失在了樓梯上。

    “格林那個蠢貨不可能會烘焙?！?/br>
    這是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徐楠坐在廳里，無聲地笑了笑。

    他忽然很想強行阻止艾琳書寫那所謂的結(jié)尾——因為他已經(jīng)猜到，這部，這臺歌舞劇，這所謂的精彩結(jié)尾，應(yīng)該就是那幕后黑手計劃最重要的一環(huán)。

    它可能是邪神本尊的復(fù)活儀式，可能是邪惡的獻祭儀式，也可能是降臨儀式。

    “這cao蛋的異界！”

    徐楠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怎么我跑到哪兒，邪神就跑到哪兒？”

    埃莫蘭、柒血之神、塞隆酒的幕后黑手……徐楠甚至懷疑自己接下來能把普羅世界的邪神們刷個遍。

    他控制住自己的沖動，告誡自己：明天，就是那幕后黑手水落石出的日子了。

    他必須做好一切準(zhǔn)備，來對抗那可能降臨的黑暗。

    畢竟此事關(guān)乎的，不僅僅是艾琳或者巴內(nèi)斯一人的性命，而是整座野火城的安危！

    過了一會兒，徐楠總算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他打算默默離開艾琳曾經(jīng)的屋子。

    只是他在離開的時候，忽然在小巷口，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那人穿著燕尾服，儀態(tài)很端正。

    他站在月光下，淺笑著看著徐楠：

    “跟我去參觀一場晚會吧?！?/br>
    “蘇先生?！?/br>
    徐楠看著巴內(nèi)斯，心里忽然涌現(xiàn)不好的預(yù)感：

    “我記得明天才是慕冬節(jié)?！?/br>
    巴內(nèi)斯呵呵一笑：

    “的確如此?！?/br>
    “可是，任何精彩的晚會，都需要提前的彩排，不是么？”

    徐楠瞳孔一縮。

    幕后黑手的動作，居然提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