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yán)格來說，也不是完全治愈。在了解的幾十個治愈案例中，大多都是跟哨兵有淵源的向?qū)нM(jìn)行長期穩(wěn)定的精神疏導(dǎo)才得以治愈。治愈的方式各有不同，齊陽一時間沒有全部看完，但光是前兩個案例治療的方法就大相徑庭。在第一個案例中，向?qū)Р捎玫姆椒ㄊ菐椭诒l(fā)現(xiàn)自己的問題，對父母的愛重新定義，并循序漸進(jìn)地告訴他，父母對他的愛意表達(dá)的不同，從而接受了自己被愛的事實(shí)，使得他從嬰幼兒時期被困的靈魂得以解脫；而第二個案例的向?qū)э@然更為激進(jìn)，他全盤否認(rèn)了對方的父母有愛，從而認(rèn)證了哨兵異常的心理狀態(tài)是正常的，他鼓勵哨兵從無愛的童年中脫離出來，尋求自己認(rèn)知的愛。這兩種方法別說齊陽看著頭疼，在報(bào)告的最后連寫報(bào)告的人都覺得匪夷所思。但無論是哪一種方法，齊月都需要一個長期，穩(wěn)定且對他有意義的向?qū)нM(jìn)行疏導(dǎo)才行。

    齊陽才看到一半，突然聽到敲門的聲音，抬頭才發(fā)現(xiàn)天已暗了大半，深秋的太陽下山比較早，齊陽的頭頂開著燈才一直沒注意。敲門的正是看守圖書館的老大爺，手上提著一圈鑰匙，身上還是那件深藍(lán)色的長外套和一副黑色袖套。他抬頭對齊yindao：“孩子，我要鎖門了，你看啥書，拿回去看吧?！?/br>
    齊陽應(yīng)了一聲，拿起書往外走。等到他出門了老人家就關(guān)了燈，又認(rèn)真掃視了一圈才落了鎖。齊陽有些好奇地問道：“這個圖書館干嗎還落鎖呀，是怕有人偷書嗎？”

    說實(shí)話齊陽都不太清楚為什么這個圖書館還開著，為什么這個手抖的老人還認(rèn)認(rèn)真真勤勤懇懇地看著一個沒人來的圖書館。 老人家笑了笑，一邊往外走一邊繼續(xù)鎖門：“沒人偷，也要鎖，我就是干這個的?！?/br>
    “可沒有看書的人了呀……”

    “你不就來看了嗎？”

    齊陽摸摸腦袋：“我……這也是……可能就來一次……”

    老人鎖完這層樓的最后一個房間：“以后也會有人來的。等戰(zhàn)爭結(jié)束了，孩子們還得回來上課呢……”齊陽一怔，鼻子突然有點(diǎn)發(fā)酸，老爺子回頭看他，笑著說道，“到時候你也來，不當(dāng)兵了，就來當(dāng)我的學(xué)生，我給你占最好的座。”

    齊陽低下頭，眼眶酸澀：“……我可笨了……讀不好書……”

    “那就多讀幾年，讀幾年都行。”他跟齊陽一并走著，跨出門，看到他紅紅的眼眶，“別可憐我，我有盼頭，人生就是這樣的，盼著盼著，再怎么苦，都能活下去?！?/br>
    他佝僂的身影隨著太陽逐漸消散在路的另一邊，走了半天才突然想起來，小崽子沒辦借出就把書拿走了。

    齊陽餓著肚子往食堂走，一邊哭一邊肚子咕嚕咕嚕叫著。他捧著書邊走邊用袖子擦眼淚，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猶豫地叫著自己：“齊向?qū)А?/br>
    用膝蓋想都知道能這么叫自己的只有一個人，齊陽吸了吸鼻子看向路邊站著的人：“齊月……”

    他眼睛和鼻子都有點(diǎn)紅，叫自己的聲音也低低的，齊月看到他頰邊有水漬干掉的痕跡，想伸手去碰，又不敢，手指空空地?cái)Q著褲腿，低頭問他：“你哭什么?！饼R陽還未作答，只聽他的肚子咕嚕嚕地叫喚起來，一下子不止眼睛鼻子，連臉都紅了起來。齊月卻笑起來，“是餓哭了嗎？”

    要是以前，齊月從沒有這樣情真意切的笑容，也不會拿自己咕嚕嚕的肚子來開玩笑，齊陽甚至覺得他不理解玩笑的意義。從一開始到現(xiàn)在，齊月的喜怒哀樂像大雨過后沙漠，淺淺地，漂亮地，洋洋灑灑地也開出花來，像倔強(qiáng)的生命在申訴自己還存活的事實(shí)。齊陽忍不住盯著他微微彎起的眼睛，半是辯解半是委屈道：“我才不會因?yàn)轲I肚子哭呢……”

    話音剛落，他就被自己語氣中的親昵嚇到。

    齊陽其實(shí)并不太用這種撒嬌般的語氣對話，對朋友他總是有話直說。他以為自己回會脫口而出“去你的”，“怎么可能”，“瘋了吧”這種嗆人的笑話，但無意識的行為似乎比有意識的自我更懂人心。齊陽的臉更紅了，他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這段時間跟齊月的朝夕相處，還是因?yàn)閷λ硎罋v史的同情，自己與他對話的方式逐漸有了改變。

    他有些難堪地撇過頭，齊月卻不自知地笑出了聲：“那齊向?qū)А?/br>
    “你為什么老這么叫我？”齊陽皺著眉抬頭瞪他，可他的眼角還泛著紅，任誰看了都像是枝頭上新開的桃花在調(diào)自己的情。

    齊月的手指又動了一下，他感覺到自己的手心微微冒著汗，但喉頭卻出奇地干渴，連剛吃完飯的胃都出現(xiàn)了一種難以自持的饑餓感。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齊陽傾去，斜影撒在他的身上，像是要攏他進(jìn)自己偏離軌道的心。這時候，他又想到那句情不自禁，那清清白白的四字短句，字字是灼人心肺的糾葛。他定了定心，問：“那我該怎么叫你？”

    “就叫齊陽，不好嗎？”末了，他又找補(bǔ)似的解釋道，“就跟你叫陸延一樣?！?/br>
    不一樣的。齊月勾了勾嘴角，從善如流道：“齊陽?！彼种貜?fù)了一遍，“齊陽。”

    齊陽心下一熱，迷迷糊糊地問他：“你吃飯了嗎？”

    齊月不會說謊：“我剛吃過了?！毖垡娭R陽的臉垮下去，他又回憶起胃里那空落落的饑餓感，“但沒吃飽。”

    齊陽笑道：“你傻嗎，怎么不一次吃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