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呼出一口白氣。

    扶一下頭上戴著的氈帽，彎腰，一屁股坐下，舒展開雙手。

    陽光垂直射向雪地?，身軀并排沉進(jìn)地?球。她只在她身旁躺下，什么也不問。

    像天經(jīng)地?義，像義無反顧。

    第40章 「koz timesen」

    原來躺在雪地里, 是這么舒暢自由的一件事。

    付汀梨甚至想打個(gè)滾兒?。

    但又實(shí)在懶得動(dòng)彈，她舒展雙臂，將自?己完全攤開, 像是整個(gè)人都陷進(jìn)渾厚而寬廣的地球。

    和?孔黎鳶一起。

    好像這?一刻, 雪野里的風(fēng)很大, 足以將她們的呼吸，吹散到整個(gè)地球。于是她想, 也許地球的另一面?, 此?刻也正擁有當(dāng)?shù)刈盥L(zhǎng)的一個(gè)白晝。

    “付汀梨?！?/br>
    孔黎鳶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空曠, 特?別散。以至于讓付汀梨突如?其來地感受到——原來在極為龐大極為闊遠(yuǎn)的雪地里，被喊名字是這?么一件特?別遠(yuǎn)又特?別近的事情。

    “啊？怎么了？”付汀梨竟然不?覺得雪地上涼，她盯著白到極致的雪野，忽然很想把這?一片地全都裝著帶走。

    “看久了雪，會(huì)?得雪盲癥的。”孔黎鳶的提醒被風(fēng)吹得流到付汀梨這?里。

    “啊——”付汀梨不?太在乎地說, “有就有吧，先讓我躺會(huì)?再說。”

    這?句話被吞進(jìn)混亂的風(fēng)聲里。她不?確定孔黎鳶有沒有聽?到。但就在這?句話之后，她因?yàn)楹染贫兺吹难?睛就突然刺痛了一下。

    沒有任何緣由, 視野變得模糊。好像只是浩大的地球在懲罰她的渺小。

    她有些難受地眨眨眼?，不?受控制的眼?淚逐漸浮了出來, 試圖為她緩解眼?睛的不?適。

    然而下一秒, 她就聽?見孔黎鳶在混亂風(fēng)聲里笑了一下。

    好像她眼?睛被刺痛, 對(duì)?她來說是一件特?別好笑的事情似的。她抹了一把溢出來的眼?淚, 微微瞇起了眼?，視野變得越發(fā)模糊。

    緊接著, 是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微微側(cè)眸，結(jié)果微熱手心蓋了過來, 溫度輕輕落到眼?皮上。她茫然地眨眨眼?，幾乎能感覺到，自?己脆弱的睫毛正劃過那柔膩的手心。

    她聽?到一聲極輕的嘆息，散在風(fēng)里，來自?身旁的孔黎鳶，

    “那你還是別有了，連這?點(diǎn)?痛都受不?了。”

    是對(duì)?之前“雪盲癥”話題的回答。然后又問?，

    “眼?睛還痛嗎？”

    “稍微好一點(diǎn)?。”付汀梨能感覺到對(duì)?方手心里的淡淡桂花氣息，“不?過你怎么知道?我眼?睛會(huì)?痛的?！?/br>
    “昨天晚上你自?己說的，喝多了酒就會(huì)?容易眼?睛痛。”

    “昨天晚上……我喝醉了，不?管是我說的話做的事，你都不?要在意。”付汀梨主動(dòng)說。

    “真的？”

    “真的?！?/br>
    “再說吧?！笨桌桫S并沒有給確定的答案，本來她的回答就在狂鼓一樣的風(fēng)聲里顯得特?別模糊。

    付汀梨能感覺到，自?己那些無法控制的咸澀淚水，正在一寸一寸地沁進(jìn)孔黎鳶的皮膚，好像一場(chǎng)抵換的骨血融合。

    “我昨天是不?是和?你說想來坐纜車了？”

    “纜車坐不?了，線路沒有開通?！笨桌桫S嘆一口氣。

    “也沒關(guān)系，其實(shí)我也沒有特?別想坐。”付汀梨解釋，

    “是昨天聽?到阿帕說，可以坐纜車，看日出日落來打發(fā)時(shí)間。”

    “看日出日落？”孔黎鳶又問?。

    “也不?是我想看，這?只是阿帕的推薦?！备锻±媛卣f，“可能早上聽?阿帕說了，所以潛移默化記在心里了?！?/br>
    “不?過現(xiàn)在好像也錯(cuò)過時(shí)間了。”

    “你問?阿帕了？”

    “……對(duì)?，我問?她這?里有沒有什么可以打發(fā)時(shí)間的活動(dòng)。反正在這?里也挺無聊的?！?/br>
    孔黎鳶“嗯”一聲，停頓了一會(huì)?，又說，“下次再來吧?！?/br>
    付汀梨在孔黎鳶微熱的手心里笑了一下。然后過了幾秒，才溫吞地答，

    “好啊，下次再來吧?！?/br>
    話落，她不?受控制地眨了一下眼?。巨大的風(fēng)聲停了一瞬，清脆空靈的鳥叫聲在這?一秒擠進(jìn)耳邊，在寂靜空曠的世界特?別突兀。

    “又有小鳥？”她問?。

    孔黎鳶還按住她的眼?睛，仔仔細(xì)細(xì)地回應(yīng)她，“對(duì)?，一片一片的小鳥，數(shù)量很多，應(yīng)該是遷徙途中，停下來歇腳。”

    她也開始用“小鳥”這?樣的稱呼。付汀梨幾乎能在她的三言兩語中，將這?樣的畫面?想想出來。

    于是彎著眼?，笑出聲。

    孔黎鳶似乎察覺到她在笑，“笑什么？”

    “就是突然想到，那些小鳥從這?里飛過去，看到我們兩個(gè)人躺在這?里，估計(jì)會(huì)?覺得挺奇怪?！?/br>
    付汀梨這?么說，也這?么想——也許從小鳥的視角往下看，這?兩個(gè)躺在雪地里的人就只是兩個(gè)人。

    沒有以往那種過于鮮明的對(duì)?比，孔黎鳶穿著她的舊外套，被帶著毛邊的兜帽蓋住眼?睛。她戴著孔黎鳶送給她的氈帽，被氈帽耳罩蓋住耳朵。兩個(gè)人并排躺著，灰撲撲的一團(tuán)，臉都不?亮了出來，再也分不?清誰是誰。

    在這?個(gè)偌大的雪地里，沒有孔黎鳶和?付汀梨，只是兩個(gè)奇怪的平庸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