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息安穩(wěn)地灑在她腰間，無處安放的手指慵懶地?fù)芘彳浀慕鹕^發(fā)。

    以及一個微不足道的吻之后，被沁進(jìn)她皮膚每一處間隙里的氣息。

    光轉(zhuǎn)影移，日暮虛浮，她們像飄在天上，又像枕在不知道開往哪個方向的車?yán)铮瓦@樣仰躺著，周遭好像淌滿了guntang自由的生命力。

    驚醒的那一瞬間，付汀梨覺得好熱。明明手腳都冰涼，背后卻冒出薄汗。天還沒有亮，她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

    連喝了幾口，才將過快的心跳緩解下來。卻又瞥見在桌上放置著的車庫門禁卡。

    發(fā)呆的間隙，回憶起剛剛的夢，又不自覺地想起昨晚的劇組聚餐。

    開機(jī)第一天，整個劇組包了個火鍋店聚餐。她這些天胃口不好，吃了幾口，胃一被刺激就不舒服，捂著嘴到了廁所。

    又吐了個稀里嘩啦。

    回來的時候，聞見從包間里飄出來的火鍋味，臉色又白了幾分。索性就沒再進(jìn)去，站在廊前窗邊透氣。

    身后傳來開門的聲音。她回頭，灰黃燈光似是蒙上一層冷霧，穿著冷白色風(fēng)衣的女人走出來，微垂著眼，腰背挺直，被腰帶勾勒出清晰雅致的線條。

    付汀梨還沒反應(yīng)過來。

    女人便抬眼，隔著廊前閃爍光影，與她對望。

    只是吃一頓飯而已，孔黎鳶便又換了一身衣服和妝造，風(fēng)衣上的任意一條褶皺，都珍貴得好似古希臘雕塑家精心刻畫。

    付汀梨低頭，看到自己外套上被沾上的鍋底紅油，濃郁的氣味讓人無處藏匿。

    輕笑了一下，然后又抬頭，與僅僅幾步之遙的女人對視。

    面對狼狽潦倒的狀況，她偏要以一種坦誠敞亮的態(tài)度去對待——這大概也算一種年輕的驕傲。

    孔黎鳶盯她一會，收在衣兜里的手抽了出來，好似有往她這邊走過來的趨勢。

    可下一秒，有個和她差不多年紀(jì)的戴圍巾女孩沖上來，“孔老師，你來這邊！那邊是抽煙區(qū)，別走錯了?！?/br>
    “你不是聞到煙味就想吐嗎?！?/br>
    極為陌生的一句話，讓付汀梨難以控制地縮了一下手指。

    她沒辦法不將那個幾乎被紅酒爆珠煙浸滿的夏天，與現(xiàn)在沉寂荒蕪的冬作對比。

    直到敞開的窗戶外刮進(jìn)來一陣?yán)滹L(fēng)，她被激得咳嗽一下，咳出被冬日涼風(fēng)裹挾的靈魂出竅。

    那邊的孔黎鳶停頓了幾秒，輕聲和那個跑過來的女生說了幾句話。然后徑直轉(zhuǎn)身，似是要朝這邊走過來。

    “孔老師?！?/br>
    在這之前，付汀梨率先開口，微彎起的眼柔軟純澈，

    “小心這邊風(fēng)大，我先進(jìn)去了?！?/br>
    將孔黎鳶走過來的步子截斷在半路，然后便又鉆進(jìn)那個充斥著濃烈火鍋味的包間。

    加利福尼亞的那個女人濃烈任性，偏偏最喜歡抽廉價的紅酒爆珠煙；上海的孔黎鳶無限寬容，卻聞到煙味就想吐。

    她是得分清這兩者的區(qū)別。付汀梨想。

    只是，有些不該在她這里的東西總是放心不下，譬如那張被塞到手套里的車庫門禁卡。

    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臒崴露?，付汀梨又重新縮回已經(jīng)變得冰涼的被子里，渾渾噩噩地閉上眼，翻來覆去地，卻是怎么也睡不著。

    當(dāng)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輾轉(zhuǎn)反側(cè)足夠久，可醒來，睜眼看到的時間也才三點。

    于是一晃眼，又看到被放置在床頭柜上的殘缺飛鳥雕塑，以及隨意掛在雕塑上的項鏈。

    她一看到這個雕塑就會想起她，這就像是這個人在她的記憶里釘上了什么不可磨滅的標(biāo)簽，讓一切都經(jīng)久不絕。

    于是，她開始變得不喜歡這個雕塑。但在回國收拾行李的那天，明明已經(jīng)有些裝不下，她還是莫名帶上了這個雕塑。

    興許是因為她的強(qiáng)迫癥，桎梏住她，讓她以為，飛鳥雕塑的完成就會是那個故事的結(jié)尾。

    亂七八糟的記憶涌入腦海。她恍惚地看向那張車庫門禁卡，在冷冰冰的被子里蹭了蹭自己蠢蠢欲動的心，然后又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拿起那根掛在雕塑上的項鏈。

    摩挲著上面的“zoe”字母。

    也許門禁卡才會是那個夏天的結(jié)局？

    可如果她現(xiàn)在去這個車庫，就能見到孔黎鳶嗎？

    -

    付汀梨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

    竟然在將近凌晨四點的上海冬天，艱難地將頭垂到床下，將那條被她不小心掉到床邊縫隙里的項鏈，灰頭土臉地?fù)炝顺鰜怼?/br>
    然后縮著脖子，拿著這條項鏈，和那張已經(jīng)用過的門禁卡，站在了一個正在朝她敞開大門的車庫外面。

    車門緩慢打開，寬敞的場地沒開燈，漆黑的冷空氣似是快要將她吞噬進(jìn)去的漩渦。

    她有些失神地站在門口，僅僅在三個月之前，她還愜意懶漫地駕著車，從加州那間屬于自己的車庫悠悠開出。

    車輪壓過太陽和寬敞的柏油路，她的人生信條年輕而沖動地閃爍著：

    不想做的事情絕對不做，想做的事情絕不憋著。

    時過境遷，她做了許多不想做的事情，也有許多想做的事情沒有做過，做不做什么事，也很難再以“想不想”為僅有的評判標(biāo)準(zhǔn)。

    就像此時此刻，她知曉：這張在她手里的門禁卡就是個燙手山芋。想要把這個燙手山芋扔掉，就得踏進(jìn)這張門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