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山月梅花香雪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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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雨樓。

    柳雙雙走上樓去，就見林偃月靠著窗坐在榻上，身上搭著一條薄毯，似乎是在出神。地上好多碎瓷片，卻沒有婢女過來收拾。

    這些日子，桑白及不準任何人來看林偃月，柳雙雙今日借過來找衛(wèi)肅的機會，才讓衛(wèi)肅悄悄放她上來。

    柳雙雙避開那些瓷片走到榻邊坐下，低聲問道：“桑白及又來發(fā)脾氣了？”

    林偃月唇邊露出一個苦笑，沒說話。自從半個月前，謝凌風(fēng)墜崖身亡，她卻沒能問出永生蓮的所在，桑白及就對她生了恨，只要有時間，必然要來尋她的晦氣，像這般摔東西還是輕的，前兩日將一杯滾茶都潑到了她的腿上，就差直接動手掐死她了。

    柳雙雙嘆氣，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南柯的原因，桑白及近來脾氣越來越不好了，昨日因為送到梨云軒那邊的藥略微涼了幾分，就杖責了兩個婢女，幾乎將人打死。”

    林偃月垂眸道：“影響或許也是有的……”

    林偃月停了話頭，沒有繼續(xù)說下去。當日顧檐梅也練了南柯，可是除了夜里反噬的時候，顧檐梅對人都是一樣的溫柔。

    柳雙雙長長地嘆一口氣：“如今沒人勸得了桑白及，你也別惹怒他，我怕他真的……”

    林偃月神色依舊平靜：“原也是我做的不好?！?/br>
    柳雙雙見狀，知道再說下去，林偃月必然要愈加自責，于是換了話題，道：“我來，其實是想和你說一件事……”

    林偃月抬頭，見柳雙雙神色凝重，忙問道：“怎么了？”

    柳雙雙道：“松風(fēng)崖下雖然沒有找到謝凌風(fēng)的尸身，但是白蕖城那邊已經(jīng)宣布了謝凌風(fēng)的死訊。”

    有一滴淚在林偃月的眼眶中凝結(jié)，然后落在手背上：“是么……”

    萬丈深淵、尸骨無存。

    眾叛親離、萬念俱灰。

    她恨了謝凌風(fēng)十年，恨不得殺了他，如今他真的死了，可是她卻只覺得哀涼。

    柳雙雙又道：“聽說，喬貫華和夏云舒都去了白蕖城，正在重新集結(jié)人馬，準備攻回平仲山。”

    林偃月的眼淚再次滴落下來。若謝凌風(fēng)泉下有知，也不會覺得那般難過了吧。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喬貫華和夏云舒永遠都站在他的那一邊。十年前是這樣，如今亦是這樣。

    林偃月輕聲一嘆，道：“如今，只怕馬上就要天下大亂，貫華和云舒他們肯定已經(jīng)自顧不暇，暫時是不能攻打平仲山了?！?/br>
    當初，謝凌風(fēng)雖然打敗了碧霄宮，卻忙著尋找永生蓮，僅僅只是表面控制了南方地區(qū)，碧霄宮的余黨，以及當年歸順碧霄宮的門派，卻未必真心臣服。

    如今，千音閣總舵被長桑谷攻占，閣主謝凌風(fēng)身死，只剩下喬貫華和夏云舒兩個人主持殘局。如此難得的良機，那些人怎么可能會放過？不僅僅是南方，其他地方也一樣，大的門派會忙著蠶食千音閣的地盤，小門派會忙著彼此吞并，不斷擴大勢力。

    從十一年前千音閣被滅門的那一刻開始，這個江湖就不復(fù)曾經(jīng)的安定。千音閣的重新一統(tǒng)江湖，本來已經(jīng)帶來了新的希望，卻在轉(zhuǎn)瞬之間，又將再次變成一盤散沙，自此流血千里、四方離亂。

    在西域的時候，蕭白雪曾經(jīng)嘆息，他再怎么率領(lǐng)長桑谷治病救人、平復(fù)紛爭，也終究力量有限。那時，林偃月還笑著對蕭白雪說，她相信總有一天南疆的江湖會變成從前的樣子。

    如今，他們?yōu)榱司仁挵籽?，親手毀了這一切，等到蕭白雪醒過來，會不會怪他們呢？

    林偃月輕輕舒出一口氣，似乎是要舒出堵在心里的那些情緒，然后對柳雙雙道：“他的身體好些了嗎？”

    柳雙雙點頭，道：“嗯。一開始是因為找不到永生蓮，只能用南柯之力先為他療傷，但是近來發(fā)現(xiàn)效果還不錯，或許是因為他的身體本就是被南柯所傷，只是一開始見效慢，我們才沒有發(fā)現(xiàn)。這么下去，說不定再過兩三個月，他就可以醒過來了?！?/br>
    林偃月終于露出了一個微笑。雖然她知道，“兩三個月”只是一個估計。雖然她知道，即使他醒過來，如果沒有永生蓮，也無法從本質(zhì)上解決問題。

    柳雙雙又陪林偃月說了一會兒話，因為不能多做逗留，便只能離開了。

    …

    轉(zhuǎn)眼已經(jīng)到了八月下旬，一個午后，突然有人到聽雨樓傳話，說是桑白及找林偃月，讓她去萬葉臺。

    林偃月有些疑惑，最近一段時間，桑白及已經(jīng)不再過來找她麻煩了，卻不知道今日為何會要她過去，但還是跟著來人下了樓。

    林偃月走到一樓的時候，就見衛(wèi)肅站在那里，神色中帶著悲傷，蹙眉看著她，輕聲道：“夫人……”只這一聲，后面卻又沒有說下去了。

    林偃月微笑著看向衛(wèi)肅：“我已經(jīng)不是閣主夫人了?！?/br>
    衛(wèi)肅沉默了片刻，道：“我送你過去吧?！?/br>
    桑白及派來接林偃月的人想要攔住衛(wèi)肅，衛(wèi)肅道：“樓中已經(jīng)無人，我守在這里做什么？”那人猶豫了一下，沒有再阻攔。

    衛(wèi)肅陪著林偃月一直往萬葉臺走，其間兩個人都很沉默，快走到的時候，林偃月才從袖中拿出一樣?xùn)|西遞給衛(wèi)肅，道：“你的匕首，抱歉，留了這么久，都沒能還給你?！?/br>
    之前林偃月留著這支匕首，只是想用來威脅衛(wèi)肅，但如今已經(jīng)用不著了。

    林偃月對衛(wèi)肅露出一個微笑，然后轉(zhuǎn)過身，看向了面前的萬葉臺。

    從前她住的飛羽館，雖然隱沒在重重建筑的后面看不見，但是那兩棵鳳凰木十分高大，還是能夠看到一截樹梢——不見了從前艷麗嫵媚的紅色，只剩下被大火燒得焦黑的枝杈，突兀地伸向天空。

    林偃月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后向著里面走去了。

    衛(wèi)肅將林偃月遞過來的匕首握在手心里，停在原地，就那樣看著林偃月離開的背影，那樣瘦弱單薄，像一道虛幻的影子，任何一陣風(fēng)吹過，都仿佛可以隨風(fēng)散去。方才林偃月雖然笑著，可眼底已經(jīng)看不到任何光彩，仿佛整個人都已經(jīng)空了，靈魂枯死，只剩下殘喘的軀殼。

    剛才，桑白及已經(jīng)讓人告訴衛(wèi)肅，明日之后，他就不用再保護林偃月了。當初謝凌風(fēng)命令他保護林偃月，這一保護便是整整八年，八年后謝凌風(fēng)都已經(jīng)死去，他的任務(wù)也算是到了盡頭。

    可是，等他離開，從此以后，又有誰可以保護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