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花園到晚晴小筑，有一條隱秘的小路，還是林偃月小時候發(fā)現(xiàn)的，基本沒有人知道。

    林偃月身體還十分虛弱，出來了一個下午，又走了那么多路，終于有些體力不支起來，和柳雙雙慢慢沿著那條小路往前走，走了兩刻鐘才接近晚晴小筑。

    二人已經(jīng)接近小路的出口，柳雙雙神色復(fù)雜地走在林偃月身邊，突然趁著林偃月不備，點了林偃月的xue道。

    林偃月根本就沒有防備柳雙雙，xue道被封，身體立刻定住不能動了，只能壓低聲音問道：“雙雙，你做什么？”

    柳雙雙將林偃月扶到一旁的墻根下，讓林偃月背靠墻坐在一塊石頭上，然后對林偃月道：“我去吧?！?/br>
    林偃月立刻明白了柳雙雙的意思，道：“雙雙，這是我們五個人的恩怨，該由我親自了結(jié)。骯臟也好，卑鄙也罷，都應(yīng)該由我來承擔(dān)。”

    柳雙雙卻只是輕輕搖了搖頭，唇邊笑意嫵媚而動人：“這件事，還是我去做比較合適。浮世軒榜單上最完美的情郎，能和這樣的美男子春宵一度，也是一件求之不得的事情?！?/br>
    林偃月無奈地嘆氣，道：“雙雙，我是個將死之人，不需要你幫我做什么。將來，等所有的事情都了了，你就去長桑谷吧，好好照顧檐梅。所以，別沾染這些污穢，干干凈凈地離開這里?！?/br>
    柳雙雙聽罷林偃月的話，卻只是嫵媚一笑：“我不是為了你，是為了他。我希望，他心愛的那個姑娘，能夠干干凈凈地死去，然后干干凈凈地活在他的心里?！?/br>
    說罷，柳雙雙伸手取下了林偃月左耳上的耳墜。林偃月平時戴的耳墜比較簡單，但今日的這副耳墜卻十分招搖，銀線墜著三朵白玉雕成的玉蘭花，高低錯落，一直垂到鎖骨邊。

    然后柳雙雙站起身，將外衫脫了下來，里面的長裙不是慣常的紫色，而是雪一般的白色。

    林偃月一眼就認(rèn)了出來，那是她的裙子。于是，林偃月立刻就明白了，柳雙雙其實早就準(zhǔn)備好了要替她去演那后半場戲。

    柳雙雙將外衫藏在假山的縫隙間，然后走回林偃月的面前，道：“你身子還沒好，別強(qiáng)行沖xue道，xue道在半個時辰以后會自動解開，你到時候直接回聽雨樓吧，之后的戲就交給你了?！?/br>
    然后，柳雙雙也不再看林偃月，向著小路的出口走去了。

    林偃月身體動彈不得，也不敢出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小路的盡頭。

    半晌，林偃月的眼中終于彌漫上來薄薄的霧氣。

    林偃月閉眼坐在墻根下，也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下去之后，才終于覺得手腳可以活動了。

    林偃月取下頭上的一支玉釵，將只松松綰了一縷的頭發(fā)也放了下來，又用帕子擦拭干凈唇上的胭脂，將衣襟弄得亂了一些，將平常習(xí)慣戴在左邊的玉佩移到了右邊，這才站起身來，向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林偃月走出小徑，來到開闊之處，發(fā)現(xiàn)最后一抹殘陽也已經(jīng)消失在山坳中了，天色昏暗，只留下一絲模糊的天光。

    林偃月的唇邊露出一抹淺笑，此時那些采山莓的婢女們也已經(jīng)回到樓中了吧。

    …

    林偃月剛走到聽雨樓下，就見婢女們一個個神色驚惶，見她走進(jìn)來，更是臉色發(fā)白。

    林偃月假裝什么都不知道，問道：“怎么了？”

    小蘭在地上跪下，哆嗦成一團(tuán)：“夫人，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說罷已經(jīng)哭了出來，將戲演得格外逼真。

    林偃月忍住不讓自己露出愉快的笑容，吩咐了一聲：“方才耽擱了，你們將晚飯端上來吧，凌風(fēng)他們該餓了?！闭f罷，便向樓上走去。

    林偃月走上最后一級樓梯，就聽見夏云舒帶著哭腔的聲音：“凌風(fēng)……這是她的陰謀，我什么都不知道……”

    林偃月終于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笑，但是很快隱去，然后走到了門口。

    門口有兩個摔碎的果盤，紅色的山莓滾落得滿地都是，其中一些想必是被慌忙離去的婢女踩碎的，在地上留下紅色的汁液，像極了血漬。

    房間內(nèi)一片狼藉，衣衫被褥散落滿地，素色的床單上，隱約可見一抹鮮紅。

    謝凌風(fēng)頹然地坐在床頭，赤著上半身，一手撐住額頭。

    房間內(nèi)有人在哭，是夏云舒的聲音。夏云舒坐在床沿上，身上胡亂裹了一件外衫，長發(fā)散落，將臉埋在了膝蓋間。

    然后，林偃月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里散落著一些琉璃盞的碎片，在昏暗的燈火中，閃耀著細(xì)碎的光芒。碎屑的旁邊，是被撕成兩塊的手帕，其中一塊的角落上，繡著幾朵美麗的雪花。

    林偃月只覺得心中絞痛。那塊手帕是她偽造的，但是那個琉璃盞，是如今她擁有的唯一和蕭白雪有關(guān)的東西。

    蕭白雪的那件披風(fēng)，她已經(jīng)還給了他；后來蕭白雪送的那朵木槿花，她小心翼翼地做成了香袋收著，卻被謝凌風(fēng)毀了；這次好不容易和蕭白雪一起買了對琉璃盞，還來不及用一次，又被她在陰謀毀去了。

    房間內(nèi)的兩個人如夢方醒，這才察覺林偃月的到來。

    最先抬起頭來的是夏云舒，哭得泛紅的眼睛盯著林偃月，里面燃燒著憤怒的火焰：“你故意的？”

    林偃月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冷笑著看著夏云舒：“不是你說，等我死了以后，讓我把凌風(fēng)讓給你嗎？我滿足你，在我還活著的時候，就把他給你，你應(yīng)該感謝我?！?/br>
    夏云舒聽著林偃月顛倒黑白的話，不禁氣得全身發(fā)顫，突然瞥見掉在床下的青蘆刀，立刻一個探身撈起了刀，下一個瞬間已經(jīng)抽出刀向林偃月刺了過去。

    林偃月沒有動，然后那柄刀停在了她的面前，一只手牢牢握住了刀鋒，鮮血自刀上緩緩流過，然后沿著刀尖滴落在地面的竹席上。

    林偃月突然露出了一絲微笑。她知道謝凌風(fēng)肯定會阻止，所以一點都不為自己擔(dān)心。只是，謝凌風(fēng)已經(jīng)比上一次溫柔多了。

    上一次，夏云舒用那柄薔薇劍刺向她的時候，謝凌風(fēng)說，若有下次就讓夏云舒以死謝罪。這一次，謝凌風(fēng)分明可以一掌擊退夏云舒，卻偏偏用手握住了刀鋒，讓自己也受了傷。終究，是因為謝凌風(fēng)的心里較從前多了更多的愧疚。

    夏云舒的手無力的松開，謝凌風(fēng)的手也松了開去，刀掉落在地上，發(fā)出碰撞的脆響，竟然是從謝凌風(fēng)握住的地方斷作了兩截。

    夏云舒眼見斷作兩截的青蘆刀，整個身體都跌坐到了地上，卻只是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上一次是那柄讓她年少成名的薔薇劍，這一次是這柄聞名南疆百年的青廬刀，竟然全都?xì)г诹诉@座聽雨樓中。

    然后，房間內(nèi)終于響起了謝凌風(fēng)的聲音，低沉而疲憊：“偃月，你滿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