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白及冷哼一聲，道：“對，你可以移情別戀，然后呢，你還是會在不久以后死去，留他一人獨(dú)活。”

    “我……”

    “況且，如果你和白雪在一起了，你覺得謝凌風(fēng)會放過白雪嗎？你不過和賀照希偷偷見了幾面，謝凌風(fēng)就直接殺了他。你若說你愛上了白雪，想必下一刻，謝凌風(fēng)就會帶著千音閣的人直接殺過來吧。白雪如今身體愈加虛弱，心痛之癥隨時都有可能出現(xiàn)，難不成你打算讓謝凌風(fēng)再一次殺了白雪？”

    九年前萬葉臺大火的那一夜，瞬間清晰地浮現(xiàn)在林偃月的眼前，讓她只覺得腦中一片混亂，雖然知道桑白及說的是對的，卻還是忍不住反駁道：“大不了，我將當(dāng)年的真相告訴凌風(fēng)——”

    說到這里，林偃月突然頓住，臉上的表情也僵了，然后慢慢化作了痛苦和絕望。

    桑白及原本激動的聲音，都變成了無奈：“你想怎樣，也無人能夠攔住你。只是，你有沒有想過，白雪他希望過什么樣的人生？他究竟想不想回頭？”

    聽罷這一句，林偃月的身體終于支撐不住，慢慢滑落到地上，然后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在南風(fēng)野的那座孤墳前，流盡了這九年來所有的眼淚，卻還是在這一刻淚如決堤。

    因?yàn)?，她突然想起來，那日在洛州城，是蕭白雪親口告訴她顧檐梅已經(jīng)死了。

    他其實(shí)，根本就不想和她相認(rèn)吧。因?yàn)?，他已?jīng)作為蕭白雪重生，怎么能夠再做回顧檐梅？他必須與過去割裂全部聯(lián)系。否則，一切都是枉然。

    原本，她確實(shí)是打算在自己死之前，將南柯的秘密告訴謝凌風(fēng)，告訴所有人，她要讓他們都痛不欲生，要他們的余生都在悔恨中不得超脫。

    但，那是在顧檐梅已經(jīng)死去的前提下。如今，顧檐梅沒有死，她就絕對不能再這么做。

    他犧牲了那么多，不過是想要拯救他們所有人，可是一旦揭開當(dāng)年的秘密，就足夠毀掉當(dāng)前的一切美好，那么，他當(dāng)年的犧牲，又還有什么意義？

    十年過去，他的初心想必從未改變，可很多事情都已經(jīng)改變。

    她知道，他不恨他們，因?yàn)榫拍甑臅r間，足夠他完成復(fù)仇，他卻什么都沒有做。可她也知道，他只想作為蕭白雪活著，獲得他想要的重生。

    所以，如果最后的結(jié)果是，所有人都因?yàn)楫?dāng)年的事情而痛苦，他又怎么能夠獲得快樂自在的余生，怎么能夠心無掛礙地作為蕭白雪活下去？

    林偃月哭得聲嘶力竭，很久之后，哭聲才慢慢停下來。

    方才這片刻，竟然真的像南柯一夢，夢游槐安之國，大悲一場，大喜一場，可夢醒之后，什么都沒有，她依舊兩手空空，只能孑然一身，孤獨(dú)而終。

    林偃月就那樣跪坐在地上，然后慢慢挪動著身體面向桑白及，抬起手無比鄭重地行了一個叩拜之禮。

    桑白及本是已經(jīng)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等著林偃月緩過來，此時見林偃月的動作，不禁驚訝地站起身，問道：“你這是做什么？”

    林偃月聲音嘶啞，卻無比堅定：“我會將永生蓮給你，也一定不會和他相認(rèn)。但，請你一定要救他?！?/br>
    桑白及看著低伏在地上的女子，只覺得心情無比沉重，半晌后才鄭重地道：“你不說，我也會這么做的。他是我的哥哥?！?/br>
    林偃月像是松了一口氣一般，輕聲道：“謝謝你。他半生孤苦，身邊的人一個個離他遠(yuǎn)去，如今才終于有了一個屬于他的家。只希望在不久的將來，他能有自己的妻子兒女，從此過上平靜順?biāo)斓纳?，可以一生安寧無憂?！?/br>
    桑白及道：“只要不與你們再有瓜葛，他自然可以一生安寧無憂?！?/br>
    林偃月沒有說話，唇角露出一個凄涼的笑意，然后撐著一旁的長榻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

    桑白及待林偃月站起身，這才道：“你還要答應(yīng)我一件事。”

    “你說?！?/br>
    “你要幸福一點(diǎn)?！?/br>
    林偃月露出一個苦笑：“謝謝你。不過，沒關(guān)系的?！?/br>
    “我不是這個意思?！鄙０准暗溃拔沂钦f，你得表現(xiàn)得幸福一點(diǎn)。至少，讓別人覺得你很幸福。”

    林偃月的神色驟然一黯，她本以為那是一句祝福。

    桑白及道：“白雪他那么愛你，若他知道你一直愛著他，知道你一直都不幸福，等你死了，他還怎么獨(dú)自幸福地活下去？所以，你必須讓他覺得你已經(jīng)忘記了他，讓他覺得你和謝凌風(fēng)在一起很幸福。這樣，等你死了，他即使痛苦，也還能有釋懷的機(jī)會，也還能夠追求自己的幸福?！?/br>
    林偃月聽罷桑白及的話，只覺得心中猛然一痛，眼淚又重新掉落下來，卻只是無聲地流淚。

    過了片刻，林偃月才道：“是我糊涂了，竟然沒有想到這些。不就是演戲嘛，反正也就兩三年了，你放心吧。”

    桑白及低下頭，輕聲道：“對不起。我……我也不想這樣……”

    從前桑白及對林偃月的態(tài)度一直都非常差，動則諷刺挖苦，不給她好臉色看，此刻語氣才終于軟下來，臉上都是愧疚之色。

    林偃月見桑白及這樣，只覺得身邊的每一寸空氣都沉重壓抑起來，于是努力露出了一個笑，道：“你看，我都這么配合你了，你以后能不能對我語氣好一點(diǎn)？年紀(jì)輕輕就這么兇，小心以后娶不到媳婦?！?/br>
    “要你管?！鄙０准半m然這么說，卻像個挨了罵的小孩子一般垂著頭，語氣輕輕的，聽得出壓抑的難過。

    桑白及將放著發(fā)帶的匣子重新合上，放進(jìn)了袖中，這才抬頭看著林偃月，竟是抬手深深作揖，神色鄭重地道：“我替白雪謝謝你?！?/br>
    林偃月神色黯然，沒有說話。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其他人來代替顧檐梅謝自己。原來，她已經(jīng)走出了他的生命，成了一個外人。

    片刻后，桑白及重新直起身，什么都沒有說，便向門外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