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gè)多月以后，林偃月和謝凌風(fēng)一行終于到達(dá)了羅浮城。

    羅浮城中有一座以溫泉聞名的湯山，山上有好幾座溫泉?jiǎng)e館，從洛州城出發(fā)時(shí)謝凌風(fēng)便派人提前去安排好了，于是眾人一到城中便直奔其中最大的“云潭別館”。

    溫泉對(duì)林偃月的身體有很大的好處，在云潭別館休養(yǎng)了快一個(gè)月，林偃月的身體才終于好了很多。

    一日天氣晴好，林偃月一早便收拾妥當(dāng)，照例是一身白色的裙子，只不過布料選了最簡單的素紗。

    林偃月走出門，正好遇到謝凌風(fēng)。

    林偃月淡淡地解釋：“我出去一下?！闭f罷，已經(jīng)繞過謝凌風(fēng)向外走去，身后跟著柳雙雙。

    林偃月的身影消失，立刻有幾個(gè)黑衣人出現(xiàn)在謝凌風(fēng)身邊。

    謝凌風(fēng)沉聲吩咐道：“暗中跟著。”

    林偃月和柳雙雙二人沒有坐千音閣的馬車，而是另外讓人準(zhǔn)備了一輛簡單的馬車，然后向山下駛?cè)ァ?/br>
    馬車駛出湯山，林偃月便吩咐車夫向城西行去。等到了城西，車夫詢問具體要去哪里，林偃月卻只道：“一直往西走，那邊應(yīng)該有一條河，在河邊找個(gè)地方停下吧。”

    待馬車停在河邊，林偃月才和柳雙雙一起走下車來。

    臨河巷陌人家，青磚白瓦。石板街上一排小攤位，掛著各色的精巧河燈，看起來紅紅綠綠的，顯得格外鮮亮。行人往來，卻并不吵鬧，一片寧靜悠然。

    林偃月四下看去，便看到前方有個(gè)老者，正沿著河邊向前走去，于是快走幾步追了上去。

    林偃月走到老者身旁，問道：“這位老伯，想和您打聽個(gè)事?！?/br>
    老者見是個(gè)年輕的姑娘，于是停下來，神色和藹地道：“姑娘你說?！?/br>
    “這附近可有一戶姓顧的人家？”林偃月說出那個(gè)“顧”字，只覺得心都跟著顫了顫。

    “姓顧……”老者略一思索，“嗯，倒是有那么幾家，不過不知道姑娘要找的是哪家？”

    林偃月猶豫了片刻，道：“從前也是大戶人家，經(jīng)營鏢局的，據(jù)說就住在這附近?！?/br>
    老者原本和藹的神色瞬間淡漠下來，揮了揮手，一邊向前走一邊道：“你來晚了?！?/br>
    林偃月追上老者：“我知道，我……我只是想去看看……”

    老者重新停下來：“最近幾年，已經(jīng)沒什么人來了。看姑娘年紀(jì)輕輕，也是為家人來尋仇的？”

    “尋仇？”林偃月略微愣了愣，“我……”

    老者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姑娘，那地方啊，就算去了，你也報(bào)不了仇?！?/br>
    林偃月知道面前的老者誤會(huì)了，但也不便解釋，只道：“還請(qǐng)老伯告知地方?！?/br>
    老者看了她片刻，終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罷了，那地方不好找，我?guī)闳グ??！?/br>
    林偃月對(duì)老者到了聲“多謝”，讓馬車跟在后頭，與柳雙雙一起同老者慢慢往前走去。

    三人在曲折巷陌里穿梭，走了兩三刻鐘，才來到一處臨河的荒地上。

    老者停下來，對(duì)林偃月道：“就是這兒了。”

    林偃月看著面前那一片荒地，上面長滿了綠油油的雜草，間或開放著不知名的紫色野花。片刻后，林偃月終于猶豫著問道：“您確定這就是從前的顧家？”

    顧檐梅生前，她也曾好奇地問過他以前住的地方是什么樣子，顧檐梅說他家在城西的河邊，是祖上傳下來的老宅，不是很大，唯一記憶深刻的是，整個(gè)宅子的梁、枋、柱、斗拱、藻井、花罩、漏窗、隔扇……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全都是精巧絕妙的雕花。

    千音閣和山下瀛洲城的建筑多施彩畫，而非雕花，所以林偃月從沒見過全是雕花的宅子，還說今后大一些，讓顧檐梅帶她去羅浮城看看。如今她終于來看了，卻早已是一片廢墟。

    老者道：“前一年來的人可多了，有刀劍亂砍發(fā)泄的，也有跪地失聲痛哭的，后來有人放了一把火，將這里都燒了，連周圍的幾十戶人家都遭了秧?！?/br>
    老者伸手指了指面前，那里有塊一半都埋進(jìn)泥土的大石頭，道：“火里剩下一雙石獅子，如今還剩半個(gè)。姑娘，隨便砍幾劍，意思意思就行了。逝者已矣，早點(diǎn)回去吧?！?/br>
    老者說罷，轉(zhuǎn)身就要離去，卻見身旁的林偃月突然向前走了幾步，然后屈膝跪在了地上。

    林偃月伸出手，顫抖著撫上了那傷痕累累的石獅子，刀痕、劍痕、斧痕……也不知有多少人曾滿心仇恨，將兵器砍上這石獅子以泄憤。

    林偃月聲音嘶啞，早已哽咽：“老伯，我不是來尋仇的。我只是來看一看故人?！?/br>
    老者看著跪在地上的林偃月，神色不再是之前的冷漠，略微多了一些溫度：“十年前，顧家的親戚朋友都怕仇家遷怒，早就遠(yuǎn)遠(yuǎn)地搬走了，這些年都杳無音訊?！?/br>
    林偃月的淚終于一滴滴落在手背上。這些年，她不是不想來，而是不敢來。她有何顏面來呢？

    老者低頭看到林偃月在哭，略帶猶疑地問道：“姑娘真是故人？”

    林偃月輕輕一點(diǎn)頭：“我來得太晚了。”

    老者輕嘆：“姑娘倒是有心人啊。只可惜，這百年老宅，早已化成灰了?！?/br>
    林偃月聽老者似乎有所感，問道：“老伯莫非曾經(jīng)和顧家是舊交？”

    老者擺手：“不敢當(dāng)，不過是當(dāng)年活不下去了，得顧家夫婦賞了一口飯吃?！?/br>
    林偃月抬起頭來看著老者：“那……當(dāng)年顧家的情形，您可知道？”

    老者點(diǎn)頭，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知道。說起來，那位小公子，還是我看著長大的呢。顧家一脈單傳，就那么一根獨(dú)苗，雖然是含在嘴里怕化了，卻從無溺愛，武功、讀書、畫畫、彈琴，樣樣都不落下，都是手把手地教。那樣冰雪般的一位小公子，可最后……最后怎么就變成了那樣的人……唉……”

    林偃月無力解釋，緩緩站起身：“老伯，您可知道顧家的墓地？我想去祭拜一下。”

    老者面露為難之色：“姑娘還是不要去的好?！?/br>
    林偃月道：“今日是中元，既然來了，又怎么能不去祭拜一下呢?！?/br>
    老者見林偃月面色堅(jiān)決，無奈地?fù)u了搖頭：“從西城門出去，再往西十里有座秋木山，顧家的墓地便在山上。姑娘沿著山路上山，到時(shí)候自然就知道了。”

    林偃月點(diǎn)頭，向老者道：“多謝老伯。”

    那老者也不再看林偃月，轉(zhuǎn)過身去，便要離開。

    “老伯留步?！绷仲仍碌壤险咄Ｏ聛?，這才道，“當(dāng)日的大火，遭難的人家，都還在城里嗎？”

    老者問：“姑娘莫非是想要替顧家做點(diǎn)補(bǔ)償？看姑娘的舉止打扮，想必也是富貴人家吧?！?/br>
    林偃月點(diǎn)頭。

    老者道：“不必了。七八年前就有人來過了，如今這些人家早就重新安家了。”

    “是誰？”

    “不知道，沒有人知道。想必也是顧家的故人吧，怕暴露了被仇家追殺?！?/br>
    林偃月心中一動(dòng)，已經(jīng)猜到幾分，應(yīng)該是長桑谷做的。

    老者對(duì)林偃月輕輕點(diǎn)了一下頭，然后轉(zhuǎn)過身去，佝僂著背慢慢向前走，幾句自言自語般的嘆息遠(yuǎn)遠(yuǎn)傳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不肖子孫，累及先祖。唉！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