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偃月的聲音帶了微微的嘆息：“傳說百年前有一位宮主，年少時十分喜愛在外游歷。有一次，他遇到了一位白衣女子，衣袂飄飄，宛若月中仙子，于是一見傾心、相思斷腸。那女子住在山谷中，于是這位宮主便在谷外癡癡守望三年，才終于得了芳心?！?/br>
    林偃月說到這里停了一停，唇邊凝著淺笑，看向那觀音像的目光里卻分明顯出了悲傷。

    蕭白雪知道，她已經(jīng)說完了美好的開頭，只等下一個轉(zhuǎn)折，將故事中的主角推向命運弄人的深淵。

    林偃月略微垂了眸，伸出指尖輕輕拂過蓮臺，這才繼續(xù)說了下去：“二人在谷中住了半年，便收到了碧霄宮的信，說老宮主，也就是故事中這位宮主的父親去世了。于是，男子不得已回了碧霄宮，料理父親的后事，并忙于接替宮主之位的事情，幾個月后重新回到山谷中時，卻發(fā)現(xiàn)心愛的女子得了重病?！?/br>
    林偃月的指尖停在蓮花的花瓣上，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這位宮主將心愛之人留在山谷中，然后踏上了尋找神醫(yī)神藥的漫漫長路，遍尋南疆，江南，中原，漠北，雪域，關(guān)外，終于集齊了上百味世間奇藥，然后將它們交由十幾位神醫(yī)，共同煉制成了藥丸?！?/br>
    蕭白雪知道，林偃月說的這顆藥丸就是永生蓮，也猜到她看著自己是意有所指，卻只是微微別開了眼神，道：“后來呢？”

    林偃月道：“后來，這位宮主帶著藥丸回到了山谷中，才知道心愛之人已經(jīng)在三個月前去世了。為了等情郎歸來時可以見自己最后一面，這位女子讓人將自己封進了冰棺之中?？墒堑鹊綄m主打開了冰棺，棺中的女子卻在瞬間化成了一具白骨?！?/br>
    說到這里，林偃月突然輕輕嘆了一口氣：“白骨，多么美麗干凈。世間人啊，總是喜歡這樣自欺欺人?！?/br>
    蕭白雪聽出這嘆息的弦外之音，于是道：“故事到這里，越來越像說書人口中的傳奇了?！?/br>
    林偃月道：“原來蕭堂主也這么覺得。我第一次聽到這里的時候就想，冰封的尸身只怕早就被凍得變形，待冰融化，必定會迅速腐爛，其情其狀是何其慘不忍睹。所以，說故事的人、聽故事的人都心中不忍，于是為其編造一個美好的情景，似乎這樣就可以彌補其中的遺憾一樣。”

    蕭白雪看著林偃月低垂的眉眼，唇邊分明有著一抹淺笑，可眉梢眼角都是難以掩藏的哀傷。

    林偃月抬起臉，重新去看面前的觀音像：“那具白骨，只怕就在這座觀音像里面吧?！?/br>
    蕭白雪點頭，道：“一開始遠遠地看到時，我還以為這是一座玉雕觀音像?？墒?，這世間哪里會有一人來高、毫無瑕疵的白玉？走近才知道，原來是白瓷，又恰好塑成了一人大小，想必確實如月使的猜測，里面封存了那女子的白骨。”

    林偃月仰頭看著觀音像，目光卻像是看向了很遙遠的地方，朦朧又恍惚，聲音也低緩了起來：“深愛之人死去，卻將她的白骨封進觀音像，相對相望，憑吊緬懷，該是什么樣的心情？如今，斯人已沒黃土，而她卻獨自在這幽深的地底，在這奢靡的瓊室，看著滿墻昔日的歡愉畫面，又該是什么樣的心情？”

    蕭白雪無法回答林偃月的問題，只是沉默地看著她，看她眼中濕潤，有隱隱的淚光。

    林偃月道：“蕭堂主，如果你心愛的女子死去，你會愿意造這樣一個琉璃世界，將心愛之人永遠留在這里嗎？”

    蕭白雪只覺得心中猛然一痛，已經(jīng)脫口而出：“我會和她一起死去?！闭f罷，才察覺這番對話委實不詳，不禁微微蹙眉。

    林偃月露出一個微笑：“被蕭堂主愛上的人，一定會很幸福吧?！?/br>
    蕭白雪只能沉默。林偃月幸福嗎？他其實并不知道。

    林偃月想起之前在西洲城外，曾聽喬貫華說有人設(shè)了賭局，賭蕭白雪喜歡女人還是男人，心想既然已經(jīng)說到了這個話題，正好順著問下去，于是道：“蕭堂主曾經(jīng)愛過一個人嗎？”

    蕭白雪看著林偃月，輕輕點了一下頭，卻不知她為何突然轉(zhuǎn)了話題，他甚至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略微的愉快。

    林偃月繼續(xù)試探：“那個人，一定特別漂亮，嗯，還特別優(yōu)秀?！?/br>
    蕭白雪繼續(xù)點頭：“嗯，我從小就認識她，她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姑娘，心思七竅玲瓏，好像天生就帶著光芒?！?/br>
    林偃月看蕭白雪略帶陶醉的表情，心想蕭白雪原來還是喜歡女人的，而且還是個癡情之人，瞬間又多了一點興趣，追問道：“那——后來呢？”

    “一開始，我以為她不喜歡我，所以對她撒了謊。等后來發(fā)現(xiàn)只是誤會時，又撒了一個更大的謊。”

    “沒去解釋一下？”

    “她已經(jīng)嫁給別人了。”

    林偃月覺得自己戳了蕭白雪的傷口，又見蕭白雪一直看向自己，突然覺得有些尷尬起來，別開目光道：“呃，其實吧，嫁了也是可以分開的。你至少要去解釋一下嘛。你看，你不解釋，這個姑娘就覺得自己只有一個選擇，你去解釋了，她就有了兩個選擇，說不定就會選你了。”

    林偃月嘴上這么說，心里卻知道很多事情其實不是不去解釋，而是已經(jīng)解釋不了了。就比如，她其實也想去和顧檐梅解釋一下，她并沒有參與謝凌風(fēng)的陰謀，沒有想要去殺他，但是，顧檐梅已經(jīng)死了。

    蕭白雪問道：“如果是你，你會選誰？”

    林偃月立刻道：“肯定選蕭堂主！像蕭堂主這樣的美男子，這個世界上實在是太少了，絕對不能錯過。”

    蕭白雪聽著林偃月開玩笑的語氣，心中略微酸澀，卻只是一笑，“月使和謝閣主看起來十分恩愛?！?/br>
    恩愛？林偃月有些想笑，但還是盡力忍住了，道：“嗯，很恩愛。因為我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一個人，要永遠幸福。”

    她是答應(yīng)過顧檐梅，要和謝凌風(fēng)幸福下去。但是，那是在謝凌風(fēng)將那柄劍刺進顧檐梅的胸膛之前。從謝凌風(fēng)逼她回到千音閣開始，她就后悔了。如今碧霄宮肯定已經(jīng)被千音閣所滅，她便再無顧忌，今日之后，她要所有人都為當(dāng)年的事付出代價。

    蕭白雪見林偃月微微低垂著眸，唇邊有一個弧度，是沒能忍住的笑意。他想，林偃月一定是不想表現(xiàn)出喜悅，免得傷害剛說了一個悲情故事的自己。

    蕭白雪維持著臉上的笑意，道：“我喜歡的那個姑娘，她也過得很幸福。我想，她已經(jīng)做了選擇了，我又何必再去打擾她呢。”

    林偃月見氣氛沉重起來，覺得不應(yīng)該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于是轉(zhuǎn)過了身去，看著面前的觀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