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十一章 琴韻刀影(1)
西洲城。 就在林偃月和蕭白雪等人從平仲山一路走走停停,不緊不慢地向西行的時候,西洲城這邊卻是另一番景象。 婚禮的那個晚上,夏云舒帶著千音閣和其他三派的人,從城中各個據(jù)點出發(fā),襲擊了碧霄宮位于西洲城的第六闕。千音閣之前一系列的障眼法明顯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再加上千音閣謀劃多日,又集結(jié)了數(shù)派力量,所以這第一次出擊十分成功,碧霄宮第六闕被完全清剿干凈,所有隱藏勢力都被拔除,沒有放過一個漏網(wǎng)之魚。那一晚,暗夜里的殺戮進行得無聲無息,當(dāng)?shù)诙盏奶柹鸬臅r候,尸體已經(jīng)掩埋地下,血跡也已經(jīng)清洗干凈,第六闕的門口依舊有穿著墨綠衣衫的人往來出入,似乎什么都沒有變化,只不過全部換成了千音閣的人。 第二日清晨,夏云舒派了一部分人留守西洲城,然后親自帶人趕往下一座城,稍作休息后,待天色轉(zhuǎn)黑,這才直撲位于城東的第七闕。這第二場殺戮結(jié)束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夜半,夏云舒帶來的人忙著收拾殘局,而夏云舒則獨自一人站在第七闕的門口,警惕地聽著四面的動靜。 夏云舒神經(jīng)緊繃,不敢有片刻放松,生怕起什么變故。所有人都已經(jīng)連續(xù)兩日兩夜沒有休息了,此刻大事一了,大家多少有些放松,作為主帥,她必須更加小心。 就在這時,夏云舒突然聽到了腳步聲,不緊不慢,一點點向這邊靠近。夜半時分,普通人應(yīng)該不會出來隨意走動,但若是敵人,應(yīng)該也不會故意發(fā)出腳步聲,除非來人武功高到對他們已經(jīng)毫無顧忌。 夏云舒心中一凜,將手放在刀柄上,對身邊的人打了個手勢,示意大家戒備迎敵。 腳步聲越來越近,片刻后,有一道人影出現(xiàn)在街角。墨色斗笠遮住面容,墨色錦袍在月華下閃耀著淡淡的光芒,墨色劍鞘上流淌著深沉內(nèi)斂的劍氣。 夏云舒的刀無聲無息地拔出來一寸,冷冷地盯著來人。從那人出現(xiàn)的剎那,她就知道是絕頂高手。她心弦緊繃,沒來由地發(fā)慌,他們所有人都已經(jīng)太過疲累,如果此時動手,即使人數(shù)占了優(yōu)勢,也未必能占上風(fēng)。 來人卻突然停下腳步,然后夏云舒聽到一道略帶慵懶的聲音:“云舒,是我?!?/br> 說罷,那人抬起左手掀開了斗笠外罩著的黑紗,露出一張俊美的臉,唇邊笑意勾人,三分溫柔,三分散漫,三分風(fēng)流,外加一分輕佻——正是從平仲山趕過來的喬貫華。 夏云舒在聽到那道聲音的時候,緊繃的心弦便已經(jīng)松了,長舒出一口氣,刀落回鞘中,聲音略微帶了嗔怪:“你們怎么才來?” 喬貫華聽出來夏云舒說的是“你們”,聲音里帶了難掩的喜悅,于是喬貫華一時沒有說話,沉默著重新邁步向夏云舒走去。 待喬貫華停在臺階下,夏云舒對他笑一笑,目光卻有意無意地落在了他身后的夜色里,笑容背后有難掩的失望。 喬貫華心中略微一黯,面上卻笑容不減,輕聲道:“凌風(fēng)他帶人往第八闕那邊去了。” 夏云舒面色僵了僵,故意用輕松的語氣道:“很多年沒有看你拿劍了,方才我差點沒認出來。” 喬貫華也恢復(fù)了平時調(diào)笑的語氣,道:“再不將宵練拿出來,它都要生銹了。到底,還是劍實用些?!?/br> 喬貫華知道,這次和碧霄宮之間必有一場惡戰(zhàn),所以臨出發(fā)前,他終于將許久不用的宵練劍拿了出來。年少時,總是放不下那一份意氣和固執(zhí),也喜歡那折扇輕搖的瀟灑和風(fēng)流,但是如今,還是那透著微微涼意的劍柄讓他覺得實用和安心。 喬貫華和謝凌風(fēng)、顧檐梅一樣,整個家族都是用劍的。只不過,喬貫華的父親年少成名,不常拿劍,倒是喜歡隨身帶一把白玉扇子,風(fēng)流飄逸,人稱白玉扇。后來千音閣被滅,喬貫華的父親也死于那場陰謀中。 重回千音閣后,喬貫華讓人定做了一把黃金扇,二十四根雕花黃金骨,打開來金光閃閃。他曾笑著說,能把這么俗氣的扇子使得好看才叫本事。不過,他真正的本事是用扇子殺人,而那把黃金扇是他從不離身的武器,光是打開來就已經(jīng)殺意凌然。 喬貫華用那把黃金扇在江湖中成名后,大約是三四年前,就不再用那把黃金扇了,因為彼時千音閣逐漸強大,需要喬貫華親自動手的殺戮漸漸減少,所以他一般隨身只帶一把玳瑁錦緞的精致折扇,看起來風(fēng)度翩翩,愈加襯托得其人風(fēng)流俊逸。 夏云舒笑著道:“貫華你不拿扇子,感覺都不是貫華了?!?/br> 喬貫華故意露出一個風(fēng)流又輕佻的笑容,“我不拿扇子,照樣迷暈一城的姑娘?!?/br> 夏云舒也笑,一邊轉(zhuǎn)身一邊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進去吧。” 就在這時,突然聽到身旁傳來細碎的、利器劃破空氣的聲音,像鋼針劃過鐵板一般尖利刺耳。 剎那之間,喬貫華已經(jīng)攬住夏云舒向一旁讓去,一排暗器貼著喬貫華的肩膀飛過,下一刻四周再次傳來刀鋒破空之聲,想是有人趁著喬貫華過來的片刻空隙,悄悄潛進了附近,就等著他們轉(zhuǎn)身進門的剎那進行偷襲。 喬貫華正要回身接招,就已經(jīng)聽到長刀出鞘的聲音,被他護住的夏云舒?zhèn)壬戆氩?,腰身靈巧一轉(zhuǎn),頃刻間便有一道碧影劃過黑夜,向四周橫削而去。 夏云舒的那一刀快如閃電、干凈利索。喬貫華沒有動,也沒有回頭,聽著那幾聲重物落地的聲響,他便知道一切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下一刻,夏云舒長刀入鞘,若一片細長削薄的蘆葉,轉(zhuǎn)瞬便消失在墨綠的劍鞘中。 夏云舒轉(zhuǎn)過身去,對身旁的幾個屬下道:“收拾一下吧?!比缓髲街边M了院子。 喬貫華看著夏云舒的背影。往日里紅衣紅劍的姑娘,今日穿著一身碧色的裙子,樣式簡潔,看起來十分瀟灑利索。她手中握著的也已經(jīng)不是那把她成名的薔薇劍,而是一把刀,墨綠的刀鞘,極窄的刀刃,有微微的弧度。 喬貫華和夏云舒一起走進院子,這才開口問夏云舒:“這就是青蘆刀?” 夏云舒的父親是青蘆刀的傳人,只是青蘆刀傳到夏云舒父親的這一輩,家族中再也沒有刀法超凡杰出之輩,就連夏云舒的父親都自覺刀法無法發(fā)揮青蘆刀的真正威力,故而從未使用過青蘆刀。 但是,方才風(fēng)馳電掣間夏云舒使出的那一刀,刀鋒上碧色光芒流轉(zhuǎn),喬貫華便已經(jīng)知道,那必是幾十年前曾經(jīng)名揚江湖的青蘆刀。 夏云舒停下腳步,點頭道:“父親說,青蘆刀再不用,就要生銹了。我知道自己的刀法還欠火候,只是,與其任青蘆刀埋沒,倒不如讓它重出江湖。” 喬貫華贊嘆道:“我雖然不是十分了解刀法,但從前也曾蒙夏叔叔教導(dǎo),我看得出來,你的刀法已經(jīng)超過了夏叔叔,當(dāng)?shù)闷鹎嗵J刀的傳人了。” 夏云舒將手里的刀拿到面前,方才一刀制敵的凌厲氣勢已經(jīng)不見了,臉上的表情很柔和,聲音也很輕很軟:“貫華,我已經(jīng)練了十年的劍,最近拿刀的時候,都有些不習(xí)慣了。” 喬貫華覺得夏云舒的聲音像是綿軟的草,整顆心頓時因為這句話而覺得微微的酸澀。 夏云舒笑了一下,是平常開朗又大方的笑,可是笑容里卻透著說不出的悲傷:“十年前,凌風(fēng)他竟然給一個練刀的女孩子送了一柄劍。我知道他是無心的,他不是忘記了我用的是刀,忘了我們家用的都是刀,他只是什么都沒想,就像隨手送給我一朵薔薇花一樣,把那把劍送給了我??墒?,那柄薔薇劍真的很漂亮,很漂亮,劍花像一朵真的薔薇似的……” 劍法本身就比刀法要柔和美麗,女孩子用劍,總是要比用刀要漂亮一些。那樣漂亮的一把劍,那樣漂亮的紅色,夏云舒怎么都舍不得束之高閣。 謝凌風(fēng)最喜歡的,是meimei林偃月。林偃月是閣中劍法最漂亮的女孩子,林偃月總是穿各種各樣鮮艷的紅衣,石榴紅、海棠紅、櫻桃紅、薔薇紅……所以,夏云舒一直覺得,謝凌風(fēng)是喜歡女孩子用劍的,也喜歡女孩子身上那樣張揚的紅色。 喬貫華沒有說話,饒是他素來最會安慰女孩子,此刻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喬貫華知道,一個自小練刀的人,要想改用劍,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況且夏云舒其實不是那種在武學(xué)上特別有天賦的人。她能靠著薔薇劍名揚江湖,是因為她在背后比別人多吃了幾倍的苦。而她作為刀法世家的子女,除了練劍之外,刀法上也絕對不能松懈,這就更是要付出比別人多數(shù)倍的努力。 喬貫華剛認識夏云舒的時候,夏云舒總是穿一身碧色的裙子,應(yīng)了她名字里的夏字,蔥蘢茂盛、生機勃勃。后來,大約是在十年前,夏云舒才開始穿紅色的裙子,各種各樣的紅色,配著那把劍,朝霞一般的熱烈絢爛。 夏云舒穿了十年的紅衣,練了十年的劍??墒亲詈螅潜N薇劍卻斷在了謝凌風(fēng)的手里。然后,她重新?lián)Q上了碧色的衣裙,拿起了她自小練的刀。 可是,夏云舒的眼睛里有的,不是千帆過盡的釋然,而是濃郁得化不開的悲傷。這樣的悲傷,本不該屬于夏云舒這樣開朗明媚的姑娘。 喬貫華突然想,如果說十年前那場災(zāi)難毀滅了他們的一切,那么,等這次他們成功滅了碧霄宮,將所有的事情都拉回正確的方向,他們五個人錯位的愛情,是不是也可以以此為契機被糾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