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七章 南柯夢斷(5)
林偃月他們回到閣中后的一個月,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如果說,千音閣的滅門之禍打碎了他們的整個人生,那么這件大事,便是將他們打碎的人生重組——重組之后,所有的事情就都錯了位。 這件大事的開頭,是一句極其動人的情話。 那天下午,謝凌風(fēng)約了林偃月在雙生樹下見面。謝凌風(fēng)問:“偃月,你愿不愿意嫁給我?”林偃月垂眸露出一個淺笑,然后答了一個字:“好?!?/br> 林偃月說完,就見謝凌風(fēng)像個小孩子一樣,也不知是因?yàn)殚_心還是羞赧,很快便跑開了。而林偃月只是靜靜地站在樹下,過了很久之后,才抬起頭來看著天空。那一片片小小的銀杏葉,看著像水晶一般晶瑩剔透,成千上萬片疊加起來,卻可以將頭頂?shù)奶炜彰苊軐?shí)實(shí)地遮蓋住,五月的陽光已經(jīng)很強(qiáng)烈了,也依舊無法穿透它們。 那天林偃月沒有立刻回去,而是一個人去了松風(fēng)崖。 松風(fēng)崖是整個平仲山看晚霞最美麗的地方,可是晚霞落盡之后,林偃月仍然不愿意回去,便一直坐在松風(fēng)閣前的花架下。 十六的月亮圓圓地掛在天上,將大地照成白茫茫的一片。頭頂木香藤花開如雪,清香四溢,林偃月折了一串花枝拿在手里,然后靠著柱子坐在花架下,目光落在遠(yuǎn)處山巒層層疊疊的暗影上,只覺得心里一片茫然的空落。 林偃月一直坐到明月升到最高的時候才回去,因回去的路要經(jīng)過聽雨樓,便看到樓中最上面一層還亮著昏黃的燈光。她停下腳步仰著頭看了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屋里的燈其實(shí)已經(jīng)滅了,亮著的是掛在廊外的兩盞燈籠。 自從顧檐梅住進(jìn)樓中,這兩盞燈籠就是徹夜不熄的,林偃月不是不知道??墒悄翘焱砩希坪跏潜荒菬艄馕?,又似乎是被心里的某種力量驅(qū)使著,林偃月并沒有多想,就已經(jīng)走向了聽雨樓。 在往樓梯上爬的時候,林偃月已經(jīng)給自己找到了很好的理由——恰好自己夜間散步,恰好看到樓上的燈光,所以上來看看。 但是,其實(shí)要到九個月以后林偃月才明白,這個世界上所有恰好的偶然,或許都只是命中注定的必然。 命中注定這一晚她會上樓來,命中注定她會發(fā)現(xiàn)那個秘密,命中注定他們所有人從那一刻起都在劫難逃。 那天林偃月走上聽雨樓的最后一層的樓梯間時,就聽到房間內(nèi)傳來了異樣的聲音,似乎是什么重物落在了地上,然后是物體摩擦的聲音。 林偃月心中疑惑,放輕了腳步往樓上走,待走上最后幾級臺階,房間內(nèi)的聲音便愈加清晰起來,間或夾雜著模糊不清的喘息聲。林偃月心頭一跳,忙向門口走去。 窗外銀白的月光和廊上昏黃的燈火驅(qū)逐著室內(nèi)的黑暗,透過半掩著的房門,林偃月就看到顧檐梅倒在地上,身體面向墻那邊蜷縮成弓形,長發(fā)在地上鋪散開來,在白色衣衫的映襯下顯得愈加濃黑,而那黑白的鮮明對比呈現(xiàn)出一種詭秘的氣息,刺得林偃月眼皮一跳,下一刻已經(jīng)奪門而入,身體猛地跪倒在顧檐梅身邊。 林偃月伸手探上顧檐梅的肩膀,才發(fā)現(xiàn)他的身體正在顫抖,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也跟著顫抖了起來:“檐梅,你怎么了?檐梅……” 林偃月正想俯下身去看顧檐梅到底怎么了,放在顧檐梅肩膀上的手卻被猛地握住,下一刻身體已經(jīng)被那股力量拉得跌倒在了顧檐梅的身上。 林偃月心里又驚又怕,身體完全撲在了顧檐梅的身上,于是忙掙扎著想要挪開,可她剛抬起頭,就對上顧檐梅近在眼前的臉——垂下的幾縷發(fā)絲被汗水打濕貼在臉上,面色蒼白,唇色卻是艷紅的,一雙眼更是紅得仿佛要滴出血來,但那目光卻是迷離的,仿佛根本就沒有看見她。 顧檐梅的名字是他父親起的,取的是“檐流未滴梅花凍,一種清孤不等閑”這句詩里的兩個字,而顧檐梅也就真的像詩里寫的那樣,像一枝冰雪覆蓋的白梅,永遠(yuǎn)都是干干凈凈的模樣。 可是那個晚上,林偃月看到的顧檐梅卻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依舊是白衣墨發(fā),卻再也不是她記憶里的那個少年。 林偃月想要往后退,可是手卻依舊被顧檐梅牢牢握住,她抽了抽手,對方不但沒有松開,反而借著握住她手的力氣向她這邊靠了過來。林偃月正不知所措,卻見顧檐梅突然痛苦地皺起了眉頭,另一只手伸過來抓住了她的肩膀。她一動也不敢動,嘗試著叫了一聲“檐梅”,顧檐梅卻根本聽不見。 林偃月終于從方才的震驚中清醒了一點(diǎn),猜想顧檐梅有可能是練功走火入魔了,正想掙脫顧檐梅的鉗制,卻聽顧檐梅發(fā)出一聲低沉而痛苦的呻吟,握住她肩膀的手猛地發(fā)力,在林偃月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的時候,兩個人已經(jīng)一起跌到了地上。 林偃月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仰面躺在顧檐梅身下,顧檐梅一只手扣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撐著地面,身體保持半跪的姿勢,臉隱在燈火的暗影里,散著的發(fā)絲垂下來,這下連表情都看不清了。 顧檐梅長林偃月四歲,已經(jīng)是有著日漸寬闊的肩膀和有力雙臂的少年,尚且年幼的她躺在他的身下,嬌小而單薄,幾乎被他的身影完全罩住。 她聞到他衣襟上淡淡的檀香。她感受到他垂下的發(fā)絲拂過面頰,微熱的呼吸拂過脖頸。她看到他近在眼前的雙眸,掩在燈火的暗影里,帶著朦朧的碎光。 林偃月愣愣地躺著,只能聽到自己心如擂鼓。過了片刻,她才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只覺得心中一片慌亂,這才想起來應(yīng)該去找謝凌風(fēng)他們來幫忙。 林偃月試圖掙脫被顧檐梅握住的手,但是努力了幾次都沒能成功,她正要用另一只手去掰開被顧檐梅握住的那只手,卻見顧檐梅的身體突然顫抖了一下,撐住地面的手臂一軟,下一刻他們的身體已經(jīng)緊緊貼在了一起。 縱使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她過了十歲之后,他們就很少有過于親密的舉動,何況是這般曖昧的姿勢。林偃月心中一片慌亂,掙扎著想要挪動身體,卻發(fā)現(xiàn)根本動不了。 “檐梅……”林偃月還只來得及發(fā)出這兩個音,后面的話已經(jīng)變成了一聲抽氣聲,肩頭傳來劇痛,是顧檐梅咬住了她的鎖骨。 疼,真的很疼,如今回憶起來都會覺得疼得不能呼吸,但林偃月知道顧檐梅的痛苦要遠(yuǎn)勝她十倍百倍,所以她只是仰起頭,將后腦勺抵住地面,無聲地喘息,左手被顧檐梅緊緊扣住,仿佛要被他捏碎一般,她只能用右手摳住地面,以抵御那錐心刺骨般的疼痛。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鎖骨處的疼痛都已經(jīng)麻木,林偃月才感覺到顧檐梅松開了她,身體卻依舊微微顫抖著,發(fā)出沉重的吸氣聲。 顧檐梅幾乎是半枕在林偃月的身上,林偃月扶著顧檐梅坐起身體,然后一邊向外挪動一邊道:“我這就去找紅姨和凌風(fēng)他們過來,你再堅持一下……” 顧檐梅卻突然重新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腳踝。顧檐梅幾乎是半跪在地上,臉藏在凌亂的發(fā)絲下,伸出來的那雙手青經(jīng)暴起。然后她聽到顧檐梅嘶啞的聲音:“別去……” 林偃月急急地去掰顧檐梅的手:“你這樣怎么行……” “求你……” 那個“求”字聽得林偃月心中一痛,顧檐梅生來性子孤傲如梅,若非真的到了極限,哪里能說出那個字。 林偃月眼眶里蓄著的眼淚終于滾落下來,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抱住了顧檐梅顫抖著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