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伯鴻和莫承南本來一直都是對視著，但是眼神一直沒有什么變化的莫承南，眼神卻在這一瞬間變得有些嚴肅而可怕了起來。

    而鄭伯鴻也是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竟然會因為一個比自己少活了二十年的年輕人的眼神，而感到有一些不安。

    因為他此時此刻看到的莫承南，臉色冷如寒冰，瞳眸也如浸了烏黑的墨一般，讓人即便直直地盯著他，也根本揣測不清楚對方心里的想法。

    就是在這個時候，莫承南看著鄭伯鴻的眼睛冷冷開口：“鄭總，恕我冒昧，您應該知道，鄭云川犯下的到底是什么性質的事情吧？”

    這一句話里，看似是反問，還用了敬語“您”，聽上去就像是在征求對方的意見，但其實根本不是，反而能夠在無形之中給對方的心理產生一種巨大的壓力。

    莫承南的語氣里幾乎沒有帶一絲一毫的溫度，連遠在門外偷聽的唐初微，心里都不禁打了一個寒戰(zhàn)。

    她因為是側著身體站在莫承南辦公室門口的，所以余光完全能夠看見辦公區(qū)的景象，就是因為她現(xiàn)在這個奇奇怪怪的動作，所以便有人帶著無比疑惑的眼神悄悄朝著她這邊打量著。

    漸漸地，唐初微覺得有一些不自在，同樣的事情，要是放在平時的話，唐初微肯定一個眼刀就掃過去了，可是今天的情況有些不同。

    她本來就是在偷聽辦公室里面的對話，“偷聽”這種行為本身就很不光彩，而且從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里面的人明顯還有很多的話要談，她不想還沒有聽完就先在這外面引起了什么sao動。

    不然到時候莫承南一定會發(fā)現(xiàn)她的。

    想到這里，唐初微便眼觀鼻鼻觀心，收回了準備朝辦公區(qū)瞪過去的目光。

    而辦公室里面，沒等鄭伯鴻真正做出回答，莫承南便迅速開口，根本沒有給對方說話的機會。

    “鄭先生這種行為在我國的法律里面是絕對不能被容忍的。我莫承南自認為，鄭總作為一個在商界里如此德高望重的前輩，加上能夠憑著一己之力將整個鄭氏集團做到像今天這么大的規(guī)模，獲得這么高的地位，一路走來想必也是獨自扛過了諸多艱辛——”

    說到這里，莫承南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一點點：“那么如此來說，在我看來，鄭總應該更能夠在道德以及法律方面做到絕對約束自己才對?！?/br>
    莫承南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jù)，鄭伯鴻顯然也沒有料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會聽一個三十歲的年輕人來對自己說這些話。

    可是不得不承認的是，鄭伯鴻在聽了莫承南的這番話之后，因為替鄭云川求情而原本有些波動的情緒，竟然漸漸平靜了下來。

    因為他的心里非常清楚，莫承南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對的。

    良久，鄭伯鴻看著莫承南的眼睛，鄭重地吐出幾個字：“是的，你說的確實沒錯。”

    “那么既然如此，鄭總應該也就明白，我為什么寧愿放棄和鄭氏集團的合作，也要報警了?！?/br>
    莫承南緊接著方才鄭伯鴻結束的話表明自己的意見，完全不打算給對方一絲一毫喘息的機會。

    鄭伯鴻看著莫承南，眼睛里漸漸露出了一絲贊賞的光芒。

    “其實，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不配做一個父親。”鄭伯鴻開口。

    門外的唐初微聽到這句話，心里的驚訝又加深了一層。

    面對鄭伯鴻突然說出來的這句話，莫承南心里自然是有自己的想法，只是這不是交流研討會，他沒有必要去對鄭伯鴻對自身的評判下結論。

    “鄭總何出此言？”

    莫承南見事情的基本態(tài)勢已經完全穩(wěn)定下來了，于是一直緊繃的神經也漸漸松了一點點，他在茶幾的對面坐下，拿出骨瓷茶杯，一只放在鄭伯鴻面前，一只放在自己面前。

    透明琥珀色的茶湯，被緩緩灌入杯中，濺起了幾滴微不可見的小水花。

    莫承南將倒好的茶放在對面的人的面前，然后繼續(xù)為自己倒著。

    鄭伯鴻看著莫承南這番禮敬的態(tài)度，心內無比清楚，關于鄭云川的事情，自己今天所有的求情與解釋都已經到了最后一步了，山窮水盡了。

    莫承南仍然不會改變自己心里的決定，而他的諸多解釋也已經再沒有絲毫用處。

    想到這里，鄭伯鴻整個人的神經反倒也松弛了下來，既然事已至此，那就聽天由命吧。

    他轉過身，在莫承南對面的沙發(fā)上緩緩坐下，因為是上好的茶葉，所以茶香也極濃郁，五感混沌之間，茶香透入心脾，竟然有一絲心曠神怡的意味。

    鄭伯鴻端起茶杯輕輕搖晃一圈，淺淺地啜了一口，淡然說道：“我這一生把名利看得太重，看似是想要為自己的家人、后人留下一些什么，但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舍不得我骨子里那股血性。”

    鄭伯鴻淡淡說著，莫承南靜靜聽著。

    “我到了現(xiàn)在這個年齡，到了現(xiàn)在這個地位，手上早已經握住了很多東西，那些東西看似虛無縹緲，但實際上就像是一個個血紅的烙印一般，早已經刻進了我的肌膚和骨血里，再怎么擺脫也擺脫不掉?！?/br>
    說到這里，鄭伯鴻苦笑了一聲，其中像是蘊含著對自己淡淡的自嘲一般。

    “我喜歡在商界里和人爾虞我詐的那種氣氛，今天我擺你一道，明天你擺我一道，就看誰先被誰搞下臺。外人看上去似乎是覺得我始終都在為了家人而堅持而打拼，但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只不過是自私罷了，我是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所以再也離不開，并不是真心為了自己的家人。”

    說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鄭伯鴻的語氣里明顯帶了一絲凄苦的意味。

    盡管莫承南很能夠管理自己的表情和眼神，但是對于鄭伯鴻的這一番話，他還是露出了一絲訝異的神情。

    早在一周之前，林御告訴他鄭伯鴻即將帶著自己的兒子來和莫氏集團談合作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完全的心理準備。

    商業(yè)合作這種事情，和世界上大多被普通人賦予期望的事情是同樣的道理，無非就是兩個結果，要么成功，要么失敗。

    經手了那么多次的談判，對于這些，莫承南早就已經習慣了。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竟然會在如此關鍵的時刻，出了鄭云川的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