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幔揮舞至密不透風(fēng)，將東方澤緊緊裹在亂影之中，根本無法辨清，只聽刷刷聲響不絕于耳，飛鳳殿院中花草被毀得七零八落，碎葉殘花漫天飛舞，所有人不自覺地后退。

    “東方澤，枉你對蘇漓一片癡情，百般相護(hù)，她卻根本不領(lǐng)情！寧死也要與你決裂，你這男人當(dāng)?shù)眠€真是失敗！”陽璇一邊全力對戰(zhàn)，口中卻仍舊不停地說話，全心要將東方澤激怒。

    極力回避的痛，被她這樣狠狠揭開，東方澤臉色頓時鐵青，怒極拂袖，令人窒息的壓力即刻化作無形的奪命利器，直逼陽璇。

    陽璇拼盡全力，根本無法抵擋盛怒之下東方澤的力量。他看準(zhǔn)時機(jī)，旋身時一把將帳幔另一端抄在手中，手臂一抖，陽璇立即站立不穩(wěn)，跌倒在地，還未起身，脖頸已經(jīng)人他死死鉗??！

    “我與蘇蘇之間的事，輪不到你來評判！”東方澤的聲音在耳畔回蕩，仿佛索命的閻羅，帶著徹骨的恨意。

    男人指間用力，窒息的痛楚榨取著肺里殘存的空氣，陽璇眼前陣陣昏黑，她無法看清他的臉，卻能清晰地感受到東方澤此刻瘋魔般的失控！

    她張大了嘴，臉色憋到發(fā)紫，喘息愈發(fā)艱難，心里卻是快意無比，永遠(yuǎn)鎮(zhèn)定自如深沉難測的東方澤，竟然也會有今天！再用力一點(diǎn)，就這樣死在他手上，也好過打入監(jiān)牢受酷刑而死！

    死亡的陰影，漸漸蔓延全身。

    不知何時，脖子上強(qiáng)烈的窒息感驟然一松，她急促地喘氣，眼光一寒，飛快地往嘴里塞入藥丸。只是藥丸剛一進(jìn)嘴，她身上幾處大xue便被封??！

    只聽“喀拉”一聲，下頜骨已經(jīng)被他摘了下來！藥丸立時掉在身上。

    “你身份尊貴，這么死了豈不浪費(fèi)！”東方澤極力壓制住頻臨崩潰邊緣的情緒，冷冷發(fā)話：“盛秦，放消息出去！汴國昭華公主借大婚之際，與宛國余孽戰(zhàn)無極意圖顛覆大晟江山，人證物證俱在，罪名確鑿，于三日之后法場行錐窟之刑！”

    陽璇頓時雙眼遽睜，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汴國昭華公主三日后被施以晟國第一酷刑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彷如一塊巨石投入深潭，激起驚濤駭浪。

    堂堂一國公主竟然與亡國逆賊同流合污，做出這等人神共憤之事，在此前真是聞所未聞！一時之間，全城百姓群情激奮，陽璇兩字成了眾矢之的，對這位異國公主的關(guān)注驟升到一個難以估量的頂點(diǎn)。

    天剛蒙蒙亮，法場沿途以及四周已經(jīng)聚集了密密麻麻的百姓，就連乞丐也不例外，全部伸長了脖子等著看戲，朝廷派出了幾千名禁衛(wèi)軍維持秩序。

    刑場沒有斷頭臺，因?yàn)榇舜我行痰娜藬?shù)太多，只得用木欄圍起一塊空地，跪滿了汴國使節(jié)團(tuán)一百三十人，十人一組，整整十三行。最后方矗立著一根木質(zhì)刑架，陽璇手腳被緊緊縛在上面，頭發(fā)蓬亂，不過三日，俏麗的容顏憔悴不堪，美眸之中卻仍無半分悔意。

    能夠?yàn)榧覈I(xiàn)出生命，對她而言無怨無悔，她既敢來，就早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面對一切！人生在世，誰不是最終一死！

    汴國使節(jié)彭鷹跪在地上，直到此刻仍是無法相信，東方澤竟真的要?dú)⑺麄?！他究竟知不知道這會引發(fā)怎樣的嚴(yán)重后果？

    “東方澤你是不是瘋了？！昭華公主是我汴皇最疼愛的女兒，你敢動她！我們皇上一定不會放過你！”彭鷹紅著雙眼大吼。

    監(jiān)斬臺上的俊美男子，沒有一絲表情，深邃無波的黑眸里，只是無盡的漠然與空洞。

    瘋了嗎？或許吧。

    蘇蘇死的那一天起，他已身在煉獄。至于其他，再無所顧忌。

    他比誰都清楚，殺了陽璇會有什么后果。心底輕忽一笑，無非就是開戰(zhàn)，這天下，他此生志在必得！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關(guān)系？

    陽璇大聲叫道：“東方澤，我做的事，其他人全不知情，你放了他們，留我一個要?dú)⒁獎幭るS尊便！”

    “現(xiàn)在還想談條件？太晚了。”東方澤從監(jiān)斬臺上走到她身旁，冷冷的目光眺望著人群，“今天來觀刑的人很多，或許……會有你最想見到的人。”

    平靜的語氣好似在談?wù)摻袢盏奶鞖?，此時此刻，三千鐵甲黑騎藏身于刑場兩側(cè)房屋暗處，戰(zhàn)無極一旦現(xiàn)身，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陽璇立時心如刀絞，那天她一心求死，就是不想被當(dāng)做誘餌來引戰(zhàn)無極出現(xiàn)。他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怎能因?yàn)樗俅温淙胂葳?？可是，她?nèi)心深處又是那樣渴盼臨死之前能與他再見上一面……哪怕只是一眼！

    矛盾的痛苦與卑微的希冀糾纏著靈魂，折磨絕境中女人脆弱的心。

    美眸之中幾乎要冒出火來，她咬牙切齒怒視著他道：“東方澤你好卑鄙！”

    “相比你與戰(zhàn)無極所做一切，我還差得遠(yuǎn)！”東方澤看著她冷笑，對于一個妄圖顛覆、分裂他家國領(lǐng)土的敵人，以及設(shè)計(jì)陷害他心愛女子的仇家，他怎么做，都覺不夠。

    “行刑！”他冷冷吐出那兩個字。

    雪亮的大刀高高舉起，劊子手們毫不遲疑地手起刀落，血光四濺，一百三十個人頭齊齊滾落在地，不甘與忿恨，瞬間凝定成為永恒。

    “彭鷹——！”陽璇尖利地叫了一聲，臉色頓時煞白，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殷紅的鮮血，迅速匯集成一處，蜿蜒漫過青灰石磚，猶如一條血河。

    濃烈的血腥氣彌漫刑場上空，這一幕太過慘烈，原先亢奮的人群忽然平靜了，不時傳來陣陣嘔吐聲，許多人相繼離開了刑場，只剩下為數(shù)不多的人繼續(xù)觀看酷刑。

    如果要救人，方才人潮擁擠時為最佳，卻沒有任何動靜。

    東方澤微微蹙眉，情況與預(yù)期中的似乎有所不同，難道，他高估了戰(zhàn)無極對陽璇的感情？眸光一寒，不管今天他來與不來，陽璇也必死無疑。

    黝黑的金屬，鋒銳的錐尖，泛著幽冷的光，圓椎周身被涂滿了蜂蜜，散發(fā)著清甜的芳香，誰能想到卻是叫人痛不欲生的誘惑？

    錐尖穿透皮rou之時，盡管早有心理準(zhǔn)備，陽璇仍是痛得身子一瞬僵直，牙齒幾乎咬破了嘴唇，倔強(qiáng)的不讓自己發(fā)出半點(diǎn)聲音，隨即有人上來便將成群的螞蟻灌入傷口，香甜的味道立即引得蟻群瘋狂啃嚙，拼命地鉆入皮rou中。行刑并不密集，每隔一刻才會繼續(xù)，讓受刑者充分感受生不如死的滋味。

    殘酷的場面，令人不忍直視。

    直至日落，戰(zhàn)無極始終沒有出現(xiàn)，陽璇垂著頭奄奄一息，身上布滿螞蟻，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是披了一件黑色的衣衫。

    盛秦快步走到監(jiān)斬臺前，沉聲道：“回稟殿下，京城之內(nèi)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動?！?/br>
    東方澤眼光微冷，看來他是真的放棄了陽璇，戰(zhàn)無極，果然夠狠。你躲得過今天，卻逃不了一輩子！只要你還活著，總有一天，我會親手抓到你，欠蘇蘇的債，也必須用血來償還！

    沒有耐性再浪費(fèi)時間，最后一支令箭被他無情地拋出，“斬！”

    回到宮中，東方澤徑直去了皇帝寢殿。

    自從大婚當(dāng)日皇帝被戰(zhàn)無極挾制，連驚帶嚇讓他本就病弱的身體再次倒下，臥床休養(yǎng)多日，全靠宮里大量珍貴的藥材保著那點(diǎn)元?dú)狻?/br>
    寬大的床榻上，面色灰敗的帝王正由宮女服侍著進(jìn)補(bǔ)湯藥。

    東方澤緩緩走到榻前，“兒臣參見父皇。”

    皇帝嗯了一聲，虛弱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伸手接過宮女手中的藥碗，繼續(xù)喂皇帝喝藥。

    皇帝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恨聲道：“可抓到戰(zhàn)無極那逆賊？”

    “戰(zhàn)無極生死不明，當(dāng)日同謀者是昭華公主陽璇，人證物證俱全，今日已連同汴國使節(jié)團(tuán)全部斬首于刑場。”

    “你說什么？”這消息太過震撼，皇帝驚得登時坐直了身子，“這該抓的沒抓到，不該動的你為何給殺了？”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厲聲質(zhì)問道：“此等大事，為何不事先來稟朕？”

    東方澤冷冷地看著他，“所有人退下。”頃刻間殿內(nèi)的宮女太監(jiān)退得干干凈凈。

    “父皇身體欠佳，還是安心養(yǎng)病為妙。這等小事由兒臣代勞即可?！焙苁禽p描淡寫的一句話，卻令皇帝臉色大變。

    小事？殺了汴國公主這還能算是小事？消息很快會傳到汴國，現(xiàn)在想都不用想，兩國開戰(zhàn)在即。

    “你，你！”皇帝驚怒非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今你剛冊封為太子，就不把朕放在眼里了？你還當(dāng)不當(dāng)朕是你父皇？”

    “你又何嘗把我當(dāng)做兒子看待？”東方澤忽然改了稱謂，一字一字冷冷地道，“顧沅桐有一點(diǎn)說得沒錯，其實(shí)你誰都不愛，只愛自己?！?/br>
    皇帝臉色立時變得十分難看。

    “這么多年來，你表面上對我和東方濯一視同仁，不分嫡庶，根本就是想讓我們彼此爭斗，相互制衡，好讓你這位置坐得更穩(wěn)。只可惜，東方濯死了，你別無選擇之下，只得立我為太子。之后你舊疾復(fù)發(fā)，我盡心打理朝政你卻心生忌憚，生怕我勢力坐大難以持衡。所以在陽璇表明有孕之時，當(dāng)即下旨賜婚?！闭f到此處，東方澤眼底浮起冷漠的恨意。

    皇帝眼光一變再變。

    東方澤又道：“我是與陽璇獨(dú)處一夜，那一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知道我的性子，若是做了絕不會不認(rèn)。可當(dāng)時你明知我并不愿意，還是選擇去相信一個外人的話，急不可待的下旨賜婚，為什么？”他冷冷問道。

    皇帝瞳孔微縮，沒有答話。

    東方澤替他答道：“因?yàn)槟阆胗盟亲永锏暮⒆尤∥掖?！可你知道那孩子是誰的孽種嗎？”他逼近問道，語氣滿是譏諷之意。一字一字看著他道：“是戰(zhàn)無極的！”

    皇帝的臉?biāo)⒁幌掳椎孟窦堃粯印?/br>
    東方澤繼續(xù)道：“你這一生所思所想，所作所為無一不是為了鞏固你的皇權(quán)帝位！這是小時候我和母妃待在冷宮的那些日子里就明白的東西?！乙恢痹谙?，如果有朝一日，你失去皇位，失去權(quán)利，再回頭來看，你這一生，還剩下什么？”

    皇帝臉色白了又青，陰沉不定，顯然被他一語刺中心事，驚喘一聲，渾濁不清的雙眼驟然凌厲，怒聲叫道：“朕的皇權(quán)帝位何嘗不是你的！陽璇貴為汴國公主，兩國聯(lián)姻對日后一統(tǒng)天下絕對有利無弊?！?/br>
    “我不稀罕！”東方澤面無表情，說的毫不猶豫。

    皇帝驚呆了。

    “我想要什么，自然會憑本事爭取。這天下也必會由我東方澤統(tǒng)一，絕不會是靠聯(lián)姻靠女人得來！更不會是因?yàn)槭裁刺摕o飄渺的命格之說！”

    皇帝目瞪口呆，選妃宴上林天正寫著命格的字條，在他看過以后隨即被焚毀，旁人根本無從知曉，可東方澤的口氣如此篤定，顯然是早就知情。

    腦海中忽然閃過選妃宴上他意味不明的笑容，莫非……皇帝難以置信地叫道：“蘇漓‘天下之母’的命格是假的？林天正是你的人？！難道是你暗中指使他的！為何？”皇帝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神色抑制不住的激動。

    為何？東方澤冷笑，世人如此愚鈍，皆被虛妄之說蒙了心，誰說人人口中不詳?shù)氖?，就一定被踐踏在塵泥之中？真正有能力的人，不會被局限于世俗的流言之中，端看你如何去做，事實(shí)證明，他一點(diǎn)也沒看錯。

    “你為了她，竟然甘冒欺君之罪？你是不是瘋了？”皇帝震驚無比，本以為蘇漓已經(jīng)膽大至極，想不到他的兒子卻更甚一籌！

    深邃的黑眸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無法窺探到他真實(shí)的一面，皇帝看著自己的兒子仿佛在看一個從未認(rèn)識的人，時至今日，他才忽然發(fā)覺，從未真正的了解東方澤。雖然他們體內(nèi)，流淌著相同的血液。

    寢殿門窗緊閉，光線幽暗，他就坐在床榻邊，冷漠之極地看著他，仿佛高高在上的神。

    一種深深的挫敗感襲上心頭，皇帝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兒子已經(jīng)真正的脫離了他的掌控，成為可以翱翔天際的雄鷹。他甚至無力去想，他究竟還做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一口氣哽在喉間，怎么也提不上來，他長大了嘴，發(fā)出嗬嗬聲響，掙扎許久最終雙眼一翻暈厥過去。

    東方澤面無表情地看了他片刻，慢慢起身走出寢殿，對守在外頭的太監(jiān)周禮冷冷吩咐道：“傳御醫(yī)?！闭f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三日后，皇帝最終藥石無靈，一命歸天。京城上下，素白遍地。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xùn)|方澤繼位。

    那一天，天氣晴朗，云淡風(fēng)輕。

    金鑾殿。

    東方澤身著玄黑五爪金龍袍，頭戴帝王冠冕，于百官躬身靜立中緩緩地走向帝座，那象征著帝國擁有至高權(quán)勢的地方。

    丹陛九級臺階，他走得很沉很穩(wěn)，腳步不疾不徐，似乎要將這十幾年來的艱辛歲月再次體味，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十二道冕旒不時發(fā)出叮叮脆響，光影交錯，無人窺見此時此刻他的神情。

    直到他坐穩(wěn)，百官齊齊上前叩首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洪亮的聲音震耳欲聾，回蕩大殿。他眼光微動，忽然發(fā)現(xiàn)平行的視線里看不到一人，不自覺地輕垂了目光，每個人都深深埋首，絕對恭順的姿態(tài)。

    陡然生出一絲恍惚。

    他身旁，已經(jīng)沒有可以并肩同行之人了嗎？他一直以為，會有兩個人能陪他走到最后，可惜天不從人愿。在他披荊斬棘最終踏上這權(quán)利之巔，才驚覺心底最想守護(hù)最為在意的兩個人，都已然不在了。

    寂寥如藤蔓，無聲無息纏住了他的心。

    原來，這就是她所說的，機(jī)關(guān)算盡，得享江山，卻一無所有。

    真真正正，一無所有。

    唇邊浮起自嘲的笑容，心緒稍定，他沉聲喚道：“袁向?！?/br>
    “臣在！”新晉驃騎將軍袁向立即出列。

    “朕命你，即刻率30萬大軍，進(jìn)發(fā)天門，攻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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