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回王爺的話,郡主可能……可能……身子較弱……”李忠和結巴著,冒了一腦袋汗,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按理說,她應該早就醒了的。 “快將她救醒!否則本王要你的腦袋!”英氣的眉緊緊皺著,眼看他就要發(fā)怒。 蘇漓就在這時睜開了眼睛,東方濯頓時大喜,急忙扶她起來,沒注意到她此刻瞳光清明,毫無初醒的迷蒙混沌之意。 “你……感覺怎樣?可有哪里不舒服?”東方濯輕聲問她,看著她的眼光,蕩漾的滿滿都是關切和緊張。 蘇漓微微一怔,沒有回答,只凝目望他,緩緩問道:“王爺不生氣了嗎?” “生氣?”東方濯一愣,很快便反應過來,竟然沒有感到不快,只是溫柔地望著她道:“原來你早就醒了!……雖然還沒到兩個時辰,不知結果,但,我相信你!” 他將最后一句,說的那么肯定。 然而,“我相信你!”這四個字,曾經她是多么希望能從他口中聽到,但那時他不僅吝嗇給予,還肆意傷害她,如今,他再來說這四個字,卻是太遲太遲了! 她,已經不再需要。 蘇漓揚頭,對著他輕輕一笑,卻冷冷問道:“為什么相信我?” 為什么?東方濯眼光微動,卻沒有回答。 蘇漓笑著又道:“王爺還記得蘇漓說過的一句話嗎?” 東方濯想了想,搖頭,“什么話?” 蘇漓盯著他的眼睛道:“王爺覺不覺得,今天發(fā)生在蘇漓身上的一切,和王爺大婚當日,明玉郡主突然暈倒,被診出身懷有孕的一幕,是那么的相像?” 東方濯身軀驀然一僵,只聽她又道:“蘇漓曾對王爺說,如果王爺當日肯多給明玉郡主一些信任,那么所有的悲劇,或許都不會發(fā)生!” 她語氣那么犀利,眼光那么冷漠,像是帶著刻骨的仇恨,又像是含著深深的埋怨。東方濯俊臉驀然褪盡血色,蒼白如紙,好似被戳中深藏的痛處,整個人呆在了那里。 如果……他也曾在無人的深夜,控制不住地去想這種如果,可最后的結果卻是,這個世上永遠不存在如果。因為死去的人,再也無法復活,而已經發(fā)生的事,也永遠回不到過去! 蘇漓抬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拂開他的手,起身下跪,在一眾詫異的目光中,她面色誠懇地朝皇帝叩頭請罪:“明曦死罪,懇請陛下寬恕?!?/br> 眾人皆愣,一時不懂,她此舉何意。 “果然是你!”皇帝面色沉沉,目光嚴厲地盯在她的臉上,語氣陰沉地問道:“對皇子和來使下藥,你知道該當何罪?” 東方濯登時愣住,不敢置信地看著蘇漓,對皇帝脫口問道:“父皇這話何意?” 東方澤淡淡瞥他一眼,微嘲笑道:“二皇兄還不明白?” 或許所有人在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下藥的目的,既然此藥于人體無害,那么除了陷害明曦郡主,似乎沒有別的可能。因此大多都會忽視,在這席間,唯一是他們四人碰過,而別人沒碰過的東西,就只有她事先準備好的那四杯花茶。 先前東方澤一直在想,那茶里究竟藏了什么玄機,始終不得其解,直到暈倒后醒來,聽見太醫(yī)說出他們四人的脈象。他才終于明白了,對這場選夫宴,她所存著的心思!而結果,想必與他所料不差,不會有最終的勝利者,除了她以外。 東方澤目光微動,深深地看著那個雖然跪著,脊背卻挺得筆直的女子,她,既在他意料之中,卻又總是出乎他意料之外!這個女子,真是膽大的可以!他忽然來了興致,想看看她接下來要如何應對帝王的質疑! 而對于茶的問題,其實東方濯在蘇漓去向皇帝請罪的時候,就已經明白了。只是他不敢相信,也想不通,她這么做的意義? 蘇漓抬頭道:“回陛下,蘇漓知道,冒犯皇子和來使是死罪!但蘇漓卻不得不如此,實在是……迫不得已而為之!懇請陛下恕罪!” “迫不得已?”皇帝疑惑問道,“為何?” 蘇漓道:“因為只有這個辦法,才能證明處子也可以懷孕!明玉郡主是被人冤枉陷害!蘇漓斗膽,懇請陛下,為明玉郡主伸冤做主!” 一個頭深深地磕在了地上,她的聲音雖然不算大,卻清晰的傳進了云煙臺上的每一個人的耳朵里,堅定,而又執(zhí)著。 皇帝目光一凝,詫異道:“明玉郡主被人冤枉陷害?你如何知曉?” 蘇漓道:“回陛下,是明玉郡主親口告訴明曦!” “胡說!”皇帝皺眉斥道,目光質疑地盯著她,“明玉郡主在大婚當日就已經死了,她如何能親口告訴你?” “是真的!”蘇漓冷靜抬頭,急聲辯解:“在陛下面前,明曦不敢信口胡言!明玉郡主人雖然已經死了,但亡靈卻每晚托夢于我,說她含冤受辱,雖死卻不能瞑目,她懇請明曦助她查清冤情,洗刷冤屈,將害她的真兇繩之于法!” 一口氣說完,她神情微微有些激動。明澈的眼眸,控制不住浮上淚意,又被她強自逼了下去。等了這么久,終于有機會說出自己的冤屈,她沒想到,這時候她竟然會有些害怕,害怕那些時常入夢纏繞不去的冤屈悲痛,一旦提起來,她還能不能控制得住,那一直深藏在心底,有如波濤奔涌的情緒和仇恨。 “托夢?”皇帝面色一沉,顯然不信,龍顏大怒道:“荒謬!鬼神之說,向來是無稽之談,虛幻不實,哪里會真的存在!朕看你是無言辯駁了,才在此胡言亂語,擾亂視聽!來人,擬旨,明曦郡主行為失儀,以下犯上,有負朕恩,現褫奪其二品郡主封號,押下去聽候發(fā)落!” 眾人一愣,一旨圣令,所有殊榮轉瞬灰飛煙滅。十幾名面容冷硬的帶刀侍衛(wèi)應聲上前,直朝蘇漓而來。 蘇漓一驚,登時心涼如鐵,雖然料到皇帝必然不信,但也沒想到他這么快就翻臉,連個辯解的機會都不給她。想來是頭兩道題逆了他的意,讓他心里不痛快,要給她點教訓,好叫她知道什么是天威不可犯!但她今日好不容易得了這個機會,又豈容就此錯失! 忙跪行兩步,她拜倒在皇帝的面前,大聲懇求道:“陛下息怒!蘇漓是有罪,但求陛下聽蘇漓把話說完!” 皇帝根本不理,冷冷一拂袖將她揮開,那動作表情極是無情,似是完全不想再聽到她多說一句話。 果然帝王恩寵,有如過眼云煙,最不可靠。但她偏偏此刻最需要的,就是那份最不可靠的殊寵。 十幾名帶刀侍衛(wèi)近至眼前,就要拖她出去,蘇漓心里頓時涌起一股激憤和意氣,卻又清楚地知道,此時絕不可動武,否則只會死無葬身之地!可是要讓她束手就擒,讓雪冤機會就此錯過,她卻又做不到。 眼看著之前的努力都要付諸東流,蘇漓突然伸手抓住皇帝的衣擺,抬頭問道:“陛下不愿聽蘇漓說話,難道就愿意被天下人恥笑嗎?” 皇帝雙目一厲,瞇著眼睛問她:“你說什么?” 皇帝臉色陰鶩,目光冷厲如刀,顯然已是發(fā)怒的前兆。嚇得周圍的宮女太監(jiān)恨不得退避十里之外,然而蘇漓卻在此時不怕死地揚眉直視,字字鏗鏘地問道:“蘇漓從相府小小庶女,世人眼中的不祥之人,一躍成為明曦郡主,在四位皇子中間選夫,全仗有陛下隆恩。陛下看中的人,若真是不知廉恥的女子,陛下難道不會招致天下人恥笑?” “放肆!”皇帝目光一厲,眼光在她面上打轉。蘇漓凌然的神色,顯然已經將所有一切置之度外!揮手命侍衛(wèi)退開,皇帝臉色晦疑莫測,聲音低沉地問道:“好,聯絕不是什么糊涂昏君。你想說什么?說。” 蘇漓連忙松開皇帝的衣擺,跪著往后退開少許,方恭敬地低頭答道:“多謝陛下!蘇漓今日斗膽以藥相試,實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又頓住,喉頭突然哽咽,眼中浮現淚光。 大殿上忽地安靜下來,安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蘇漓被陛下破格封為郡主,賜此選夫盛宴,一直感念皇恩浩蕩,十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幸福和榮耀,也想就此選出心頭中意的夫君,從此過幸福的生活!然而……” 皇帝忍不住問道:“然而什么?” 蘇漓道:“然而這一切榮光,原本都應該是屬于明玉郡主的!” “此話怎講?”皇帝疑惑不解。 蘇漓深深吸了口氣,“陛下有所不知,蘇漓因不祥傳言,從小被禁足在相府后院,未曾出門半步,父親也沒有找過任何老師來教蘇漓琴棋書畫,更別提跳舞了!” 皇帝明顯一愣,“那你上次在宮中所跳之舞,是如何學會的?” 蘇漓回道:“那支舞名為‘鳳凰于飛’,乃明玉郡主夢中所授。還有這作詩寫字,也全是明玉郡主所教。蘇漓的筆跡與郡主一致無二,皇上若是不信,可以一試。” 所有的人都被這樣的解釋,驚得說不出話來。 一個人,還可以在夢中練舞習字嗎? 皇帝也是震驚不已,那日宮中一舞,驚為天人,卻沒想到,那樣美妙嫻熟的舞姿,竟然是在夢中習得,為亡靈所授?!這……簡直是難以置信!然而,她說的那么真切,表情絲毫看不出一絲作假?;实凵裆活D,皺眉叫道:“來人!立刻傳攝政王和丞相來見!” “是!” “等等!”皇帝想了想,又道,“叫攝政王帶上明玉郡主生前的筆記!” “遵旨!”侍衛(wèi)應聲飛快下了云煙臺,出了別宮,帶著皇命騎上馬,飛一般奔向京都城內。 好在從簫山別宮到京都并不算遠,來回一個時辰足以。而這一個時辰,對別宮里的任何一人來說,都漫長得好像沒有盡頭。每一刻都是煎熬,因為高高在上的皇帝再沒有開口說一句話,所有的人都不敢吭聲。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樣,大家都在等一個答案,一個令世人從不敢想象的匪夷所思的答案。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云煙臺上,四名男子和皇后都在皇帝的示意下回到了原位,只有蘇漓還靜靜地跪在原處,雙腿漸漸麻木,失去知覺,她仍然一動也不動,面上看起來很鎮(zhèn)定,心里卻早已五味雜全。 就要見到父王了!不知道父王看到她會是什么反應?一想起那日回家所見到的父王的冷漠,她就心如刀絞,痛得不能自抑。 黎奉先和蘇相如是一同踏上的云煙臺,見本該觥籌交錯的選夫宴,此刻卻氣氛詭異,不禁心頭一跳。 二人齊步走到蘇漓身旁。 蘇相如見蘇漓面色蒼白,顯然已跪了多時,不由皺眉,心里生出不安,慌忙朝皇帝下跪行禮。而黎奉先因攝政王這一特殊身份,曾得圣令,見帝無須下跪。只躬身一禮,眼角余光瞥向蘇漓那張萬分熟悉的臉孔,他登時臉色大變。 選妃宴后,傳聞說相府庶女蘇漓的面相與黎蘇相似,他還不以為然,此刻一見,心頭大震,這……這豈止相似,簡直是一模一樣!不由得呆住了。 皇帝見此,輕咳了兩聲。 黎奉先當即回神,強抑心頭震驚,朝皇帝問道:“未知陛下召老臣來此,有何要事?” 皇帝沒有立即作答,這事是一件蹊蹺事,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实壅惺肿屓嗽谒率诇蕚淞藘蓚€席位,“二位愛卿,請坐?!?/br> “謝陛下!”謝恩入席,在朝堂上向來政見不合的二人,都意識到今日之事非同一般,不由自主地對望一眼,內心充滿了疑惑。 皇帝道:“攝政王,明玉郡主生前所寫的筆記,你可帶來了?” “陛下有令,老臣豈敢不帶!”黎奉先忙從袖中掏出一本小冊,呈上。皇帝親手接過,拿出之前蘇漓寫的那一首詩,一看便知,這一書一詩,筆風完全相同,極象是出自一手之手?;实鄣哪樕?,盯著蘇漓道:“蘇漓,聯說一句,你即刻寫一句。” 蘇漓立刻恭敬道:“遵旨。” 筆墨紙硯放至面前,蘇漓掂起毛筆的手,非常鎮(zhèn)定。 皇帝將小冊翻開,隨意揀了一頁,念道:“愚者謂之丑猶可,賢者謂之惡,將何容焉?故覽照拭面,則思其心之潔也?!?/br> 蘇漓從容一揮而就,看得蘇相如目瞪口呆!她何時學會寫這么一手漂亮的字? 黎奉先一見蘇漓的筆跡,不由大驚失色!這女子不僅容貌與黎蘇相似,竟然連字跡都一模一樣!她,她,她究竟是什么人? 皇帝驚疑不定的目光在蘇漓所寫的字與小冊之間流連半晌,對蘇相如問道:“蘇愛卿可認識蘇漓的筆記?” 蘇相如一愣,連忙答道:“回陛下,蘇漓自小未曾習文識字,不會寫字!這……” 皇帝冷笑一聲,“不會寫字?那你仔細看看,這可是她親手所寫!” “臣……惶恐……也許小女……天姿聰穎……”他額頭滲出汗來,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皇帝深思地看了蘇漓一眼,沒再多問。 天姿聰穎?即使如此,也不可能練出與黎蘇一模一樣的字跡! 黎奉先再度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朝蘇漓走了過去,腳步竟然有些踉蹌不穩(wěn)。 蘇漓這時也抬頭看他,曾經是這世上感情最好的一對父女,此刻目光在空中交匯,已經沒有了從前寵溺和敬愛,只剩下無盡的震驚和復雜。 “你、你、你……”一連說出三個你字,黎奉先顫抖著唇,竟說不出別的話來。 ☆、第八十二章 蘇漓強自抑住內心激蕩翻涌的情緒,朝他微微一笑,竟然十分冷靜道:“蘇漓見過攝政王!” 蘇漓?!他的女兒黎蘇,是不會用這樣冷漠的口氣和他說話,她是丞相府的千金蘇漓!可是她們真的是太像了!無論長相,還是氣質,都仿佛是同一個人,無處不透著惜今的影子!黎奉先飛快將視線從她臉上移開,仰起頭,深吸一口氣,轉身回到席位,沉默坐下。 皇帝又問蘇相如:“蘇漓從小可習過舞?” 舞?蘇相如一呆,選妃宴上她不就是因為那支舞,得到了皇帝的夸獎,還被封為郡主嗎?可是皇帝現在這么問又是何意?難道當日那舞有蹊蹺?蘇相如驚疑不定地看看蘇漓,又看向皇帝。見皇帝臉色深沉難測,慌忙出席跪道:“陛下恕罪!老臣……老臣不知道……” 皇帝眉頭一皺,“她是你的女兒,你怎么會不知道?” 他原本是知道的,只是現在……蘇相如額頭直冒冷汗,低頭答道:“老臣平時忙于公務,家里的事,都是夫人cao持,臣很少過問。蘇漓從小身體不好,一直待在后院,鮮少出門,老臣過去那十幾年,見她的次數屈指可數,實在對她了解甚少,還請陛下恕罪!” 說得真是冠冕堂皇!一個父親在十幾年間與自己女兒見面次數少到屈指可數,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那個孩子不被他待見!蘇漓冷冷勾唇,只聽皇帝又問:“那你可曾找?guī)煾到踢^她?” “不、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