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四不斷泛著黑氣的臉上虛弱的扯起一抹解脫的笑意，但卻并未能維持多久。他太累了，連一個表情對此刻的王四來說也是一種奢侈。伸出已經(jīng)長出了利爪的手指，費(fèi)力的、死死的抓住了江辰的一角衣擺。王四泛黑的臉掙得甚至顯出了一絲血色，臉上的肌rou在抖動了半天后，終于嘶啞著聲音道：

    “江、江辰，自始至終，我都，我都欠你一句道歉。但是，僅憑一句道歉，根本無法彌補(bǔ)，彌補(bǔ)我曾經(jīng)對你造成的傷害。呵！但只可惜，以后，我怕也沒有機(jī)會了！江辰，別恨我。我只是，只是對這個人世，太害怕了而已。這個世界，對我而言，太、太冷了。冷得，只有那么，那么一小束光，顫顫巍巍的，照進(jìn)來?？伤?qū)不散黑暗，更暖不了一顆，早已冰封了的心?！?/br>
    看著同樣蹲身下來的江辰，王四緊皺著漆黑的眉心，費(fèi)了半天力氣方才將虛喘不勻的氣息緩了過來，黑紅色的眸中驀然泛起血淚，嘶啞的喉嚨猶如破敗的風(fēng)箱一般：

    “如果，如果能夠好好做人，誰又會愿意做鬼呢？如果能夠好好的活著，誰又會想要去死呢？只可嘆造化弄人！這輩子，我從來過得身不由己、命不由心。江辰，你，你別恨我。就當(dāng)，就當(dāng)是對我死前的最后憐憫吧！即使，即使我可能并沒有那個資格……你，你別恨我……求、求你，別恨我?！?/br>
    緊握著王四已然獸化、變得尖利的‘手’，江辰發(fā)現(xiàn)，對著眼前這個掙扎在生死邊緣、正命懸一線的王四，自己似乎，再也恨不起來了。他的狠厲、他的孤絕、他的殘暴，他曾經(jīng)對自己做下的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不再那么重要了。

    抬頭看了眼天邊那顆正散發(fā)著一天中最后的光和熱的大火球，江辰突然想起了第一次遇見離凡時的情景。那時的自己，也如此刻的王四一般，雖徹底沒了對生的希望，但卻依然懷揣著那么一絲絲卑微的、難以言說的，對溫暖的渴望啊！低頭，臉上帶著釋然的溫和的笑：

    “王四，我不恨你了。許，早就不恨了。就讓你的那些罪孽，跟你受的苦、挨的痛一起，都在這片陽光下，徹底煙消云散吧！我不恨你了。至于小光，有我在，我會護(hù)他這一世無憂，生活富足。對了，凡兒替他續(xù)了命，他會活得很長，也會活得很好。你，放心！”

    血色的淚，終還是從黑紅色的眼眶中滾落了下來。王四已經(jīng)逐漸長出了黑毛的臉上，帶著似哭似笑、猙獰的笑，眼中那抹霎然綻放的光亮竟分毫不比那天邊的落日遜色：

    “謝、謝謝！謝謝你們！謝謝！”

    最后一抹笑容終于還是凍結(jié)在了臉上，江辰手中的利爪終于徹底完成了獸化，沉沉的落了下去。緩緩拍了拍王四獸化后的頭顱，江辰不明白這突然涌上心頭的酸楚究竟是因為什么？同情？憐憫？還是釋懷？江辰不知道。但至少，這段恨，他算是放下了。緩緩起身，江辰對著徹底失去了生機(jī)的王四輕聲道：

    “王四，我不恨你了。你也別再恨你自己。我們，如果還能有緣再見的話，希望那會是一場充滿陽光和歡笑的善緣吧?！?/br>
    話音剛落，王四完全獸化了的身體中，一個黑漆漆的元神機(jī)械般的緩緩站了起來。尚且來不及有任何的動作，便被早已等在一旁的離凡瞬間收入一個彩色琉璃瓶內(nèi)。緊接著，離凡右手輕輕一揮，腳邊的斗篷突然自動自發(fā)的飛了起來。一縷淡得幾乎快要看不清的影子，慢悠悠的從斗篷底下鉆了出來，正是剛才已經(jīng)死去了的王四！

    臉上沒了那道猙獰的疤痕，王四精致立體的五官顯得那般的光彩出眾。帶著璀璨奪目的笑，王四的最后一絲魂魄也終于徹底消散如煙。而留在地上完全化為了獸形的王四，也在陽光的照射下，漸漸化作點點黑色青煙，跟著慢慢散了。

    “他，會去哪兒？”

    將離凡摟入懷中，江辰望著漸漸暗沉下去的地平線，抵著離凡頭頂柔順的長發(fā)，輕聲喟嘆。

    “不知道！他最后的那一絲魂魄已是散盡了，徹底融入了這天地之間?！笨戳搜凼种型蝗粨u晃不止的琉璃瓶，隨手將它塞進(jìn)隨身的銀色小袋內(nèi)。

    “先前那卜仁的惡魂已被帶進(jìn)了地獄。以他生前犯下的罪孽來看，他怕是永遠(yuǎn)不可能再走出來了。我雖不曾見識過真正的地獄，但卻很知道些那里的可怕。王四既跟那卜仁一般以身入了惡魔道，終歸會是跟卜仁一樣的下場。我既答應(yīng)了幫他，那便不能食言。他這惡魂，我會尋個機(jī)會試著替他超度超度，希望，還能換個來生吧?！?/br>
    望著最后一縷飄散開的黑煙，離凡轉(zhuǎn)頭看向一旁同樣默然望著那縷黑煙的默，輕聲道：

    “天道既容他尸身化煙，想來，也是愿意再給他一次機(jī)會的吧？”

    “許吧！”小兔子無聲的吐出兩個字，對著離凡莞兒一笑。

    “他臉上的那道疤，是我砍的。”許久，抱著離凡沉悶許久的江辰，終于悶悶的開口。

    “嗯！”小獅子好脾氣的一直容他抱著，沒顯出半分的不耐。

    “當(dāng)時，我心里恨極了。那一刀，我本來是想要他命的。想著殺一個是一個。只可惜，我那當(dāng)時根本就打不過他?！?/br>
    “嗯！”小手安慰的反手拍了拍擱在自己腦袋上大腦袋，繼續(xù)附和。

    “他當(dāng)時，其實是可以躲過去的。他是故意讓我砍那一刀的。那時候，他一臉的血，卻笑了。像個地獄里的嗜血羅剎，惡狠狠的盯著我，笑得一臉詭異。我以為他會反手殺了我，沒想到，他只是把我打暈了，然后扔在了一個大家都看不到的角落里?！?/br>
    “自從上次他說了他的故事。我才終于明白他為什么會那么討厭我。他從我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他討厭那樣卑躬屈膝、茍延殘喘的自己。所以，他就把這種恨轉(zhuǎn)嫁到了我的身上。也是因為這樣，所以不管他怎么折磨我，這么多年，他終究還是沒有真的對我下死手。他，沒辦法殺了他自己。他最恨的，其實是他自己；最愛的，也是他自己。我是他；小光，也是他。王四他……凡兒，能遇見你，該是我此生多么大的幸運(yùn)！”

    將懷中嬌小的身軀再次裹緊，江辰此刻，竟開始有些慶幸。

    如果曾經(jīng)的那些磨難都只是為了讓我能夠遇見你，那么，我會欣然接受命運(yùn)賜予的一切磋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