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玻璃外一片明凈的白雪世界，那雪光像是一層薄薄的霜花糖。

    對方蓄了一些力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謝……謝謝。”

    宋愛兒轉(zhuǎn)過頭，想要探身一把握住她的手，卡住的左腿終于在這時發(fā)出了抗議。

    她嘶了一聲，忍痛把手收了回去。

    宋愛兒正絮叨著，只聽王邈說了一聲：“到了?！?/br>
    她低頭看了一眼正在發(fā)亮的導(dǎo)航，抬頭便見到了這家鄰近的醫(yī)院。因為早就打了120，一下車，便有醫(yī)務(wù)人員推著擔(dān)架床來抬走孕婦。

    宋愛兒看著大雪里漸行漸遠(yuǎn)的擔(dān)架床，神色呆呆的。

    王邈打開車門，從車前繞到了她的窗玻璃前，一把打開了車門。他就這么站在她的對面，擋住了呼呼的大風(fēng)和雪花。

    宋愛兒看著他，他也看著她。

    她還沒明白過來是怎么一回事，王邈已背對著她蹲下了身子：“上來。”

    “?。俊?/br>
    “你那腿不痛??？”

    宋愛兒啊了一聲，這才感覺到刺骨的疼痛。

    “你那腿再由著它，過小半天得瘸了吧?！彼碳に吧贍斘铱刹灰粋€小瘸腿?！?/br>
    宋愛兒小心地抽出左腿，又默默地趴上了他的肩膀。等王邈把她背穩(wěn)了，她才開口：“王邈，你這狗嘴里什么時候才能吐出顆象牙來？”

    王邈忍了又忍，壓了又壓，沒控制住自己，怒道：“你說我什么來著？”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br>
    他呵了一聲：“忘恩負(fù)義的小瘸腿。”

    這“小瘸腿”三個字戳中了她的心窩窩，宋愛兒惱得抓起一團雪塞進他的衣領(lǐng)里：“王邈！”

    直到他把她背到急診室，兩人的嘴也沒閑下來過。一急診室的人都饒有興趣地聽著這對小情侶斗嘴，最后還是值班醫(yī)生喝住兩人。

    “兩位今年幾歲了？”

    王邈終于不說話了，宋愛兒這才想起問正事：“醫(yī)生，我這腿傷得重嗎？”

    “好好養(yǎng)著，小半月就能好?！?/br>
    王邈扶著一瘸一拐的她走到走廊上休息時，長廊盡頭正蹲著一個男人。那男人滿面風(fēng)霜，捂著臉，聳動的肩膀像是竭力忍住哭泣的樣子。這么一個大壯漢，哭成這樣怪可憐的。宋愛兒走上前，一開口卻是一驚：“大哥？”

    先前被他們載了一程的壯漢抬了頭，眼眶紅得不像話。

    王邈頗有先見之明地直接問他：“缺錢？”

    壯漢搖搖頭。宋愛兒心下一咯噔：“難產(chǎn)了？”

    對方仍舊搖著頭。兩人對視一眼，都沒明白過來這大男人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王邈索性扶著宋愛兒坐在了一旁的長椅上，順手關(guān)了風(fēng)口半開的窗，耐心地等著這人哭完。

    好半晌，對方終于哭完了，抽抽噎噎地憋出一句話來：“我……我就是心疼我媳婦。”

    女人生產(chǎn)就像過一趟鬼門關(guān)，體質(zhì)不適卻堅持順產(chǎn)的女人尤其如此。產(chǎn)房里撕心裂肺的叫聲讓這個大男人聽得像是把一顆心拋在車輪下來回碾上幾百遍，終于堅持不住遠(yuǎn)遠(yuǎn)地逃到了一樓的長廊。

    很少見到這樣重情的男人，分明是個一米九的東北大漢，還能為了妻子的頭一次生產(chǎn)哭成這個樣子，要不是親眼所見，宋愛兒是絕不會相信的。一旁的王邈終于也收起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站起身，拍拍男人的肩：“哥，抽根煙去吧?！?/br>
    男人還嗚嗚地哭著。

    他卻是少有的耐心：“走吧，走?！?/br>
    宋愛兒看著兩人走到了遠(yuǎn)一點的角落里，王邈似乎還在開解著男人，嘮嘮叨叨的，那副表情，沒有半點玩笑和看戲的意思。難得見這個人一臉認(rèn)真，竟然是為了哄笑一個新做了父親的人。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人呢？她問自己。又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情感？宋保寧明明不是這么教她的，許南屏也沒告訴過自己。生兒育女，扶持到老。在這樣平凡的愛情面前，宋愛兒的整個心，都忽然顫了顫。

    午后三點多，臨盆的女人終于把孩子生了下來。聽到消息的宋愛兒忍不住攛掇王邈推她上樓去看看小寶寶。

    她現(xiàn)在左腿包扎得像粽子似的，行動十分不方便，什么都要仰看這人的臉色。

    王邈被磨得不耐煩地帶她上了七樓婦產(chǎn)科。

    早產(chǎn)的寶寶很虛弱，還在保溫箱里放著，宋愛兒隔著玻璃睜大眼看了一會兒，手指在窗口摩挲著，看得十分專注認(rèn)真。

    王邈微覺詫異：“這么喜歡孩子？”

    “嗯，多好看啊，小小一團，像只糯米團子似的?！彼诓Ａ瞎蠢罩⒆拥哪?。

    嬰兒在母親的zigong里，享受溫暖，天真而不諳世事。誰最初來到這個世界不是最弱小的存在？吃飯，說話，走路，一點點被人攙扶著長大，直到那個攙扶自己的人卻漸漸老去。

    王邈忽然想起，眼前的這女孩似乎對一切弱小的東西都有一種天然的喜愛，對那條流浪狗毛球也是，對這個陌生人生下的孩子也是。

    王邈心里一動，看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產(chǎn)后休息室，慢慢地朝那對正依偎的夫婦走去。宋愛兒扭過頭，正見他從產(chǎn)后休息室出來，那壯漢一路送著他，一副十分感激的模樣。王邈是最不愛聽人感恩戴德的性子，敷衍了幾句就把人轟回了休息室。

    宋愛兒看在眼里，等人走遠(yuǎn)了才問他：“都給人什么好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