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外祖母說七寶五味粥便是吃個熱鬧紅火,故而廖府每年的七寶五味粥皆愛放紅棗,枸杞,花生,紅豆這樣皆紅皮兒的果物,熬出來便比別的府邸湯色顯紅,這么幾年過去依舊如此。 用白瓷勺攪著濃稠的粥,送入口中是熟悉的味道,香甜,軟糯,溫暖,暖的心都溢出了幸福的泡泡。 此刻廖府中,老太君也在食用著一碗七寶五味粥。她用了小半碗這才放下湯勺笑著道:“微微這丫頭還是喜食甜食,這粥甜膩的直倒牙。” 一旁的尤嬤嬤接過廖老太君手中的碗,笑著道:“倒牙老太君還吃了半碗下去?到底是最疼表小姐的?!?/br> 老太君聞言便笑了,用帕子壓了壓唇,卻又瞧著那七寶五味粥一嘆,道:“微微口味隨了她那沒福的娘,這粥和華丫頭熬的是一模一樣,連那果獅也雕的一般無二?!?/br> 大戶人家的七寶五味粥皆將各種果子雕刻成動物,花樣才入鍋熬制。粥盛出后更在其上擺放果獅添彩兒,這果獅用剔去棗核烤干的脆棗做成獅身,用半個核桃仁做獅頭,桃仁做獅腳,甜杏仁做獅子尾巴,用糖黏在一起。廖華未出閣時,每年臘八便最愛親自擺弄這果獅,她做的果獅活靈活現(xiàn),精致小巧,可愛的緊…… 廖老太君想著這些,恨不能馬上就將錦瑟姐弟接進府來,她嘆了一聲才問尤嬤嬤道:“微微送來的粥可送了一份到裘菲院?” 尤嬤嬤笑著道:“送了,是大夫人身邊紫鵑接的,只怕這會子大夫人已用上了?!?/br> 廖老太君點頭笑了下,便又想起另一件事來,登時面上笑意蕩然無存,瞬息換上了一副憂容。 四日前朝廷接到沽州知府送上來的公文,說是棉嶺縣城受到了流匪的侵擾,流匪專搶掠富人,城中不少的官宦和富豪家中都遭了災,便連縣衙也遭受了攻擊,好在駐守邊境的李從錄大人帶兵及時趕到,這才算保全了縣衙安好,平定了匪患。而廖家的四老爺廖志哲如今便正任著棉嶺縣令,除了廖書香,四房的夫人王氏和四少爺廖書劍如今也隨四老爺在任上。 出了流匪圍攻縣衙的事兒,廖老太君怎能不為小兒子一家擔憂,這幾日來廖老太君便有些病怏怏的,吃不下飯,睡覺也不安穩(wěn)。老太爺和老太君憂心忡忡,全府上下便皆似蒙了層陰云,下人們這些天行事也都小心翼翼的。 今兒因是臘八,廖老太君這才算高興了一些,如今見她面帶憂慮,尤嬤嬤便知她又想到了四老爺,忙勸道:“老太爺說的對,既沽州知府的奏章上未寫有官員傷亡,想來四老爺一家定是安然無恙的。老太君且放寬心,老奴估摸著四老爺保平安的書信這一兩日也該到京了?!?/br> 廖老太君這才嘆了一聲,道:“棉嶺本便是苦寒之地,如今又遭了匪患,也不知四兒一家能否吃上一碗熱騰騰的七寶五味粥……” 她正因此事憂心,外頭已傳來了廖正琦的笑聲,隨著笑聲他很快便進了屋,揚著手中書信沖老妻道:“是老四來信了,我便和你說老四一家定然無礙你不信,如今可該放心了吧。” 他說著在太師椅上落座,將信遞給廖老太君,廖老太君聽聞是老四送的平安信當即便露出了笑意,待看過信卻微微白了面容,又一陣的后怕,連聲道:“好在那李將軍去的及時,若不然我那可憐的四孫兒豈不是兇險?這真是老天保佑。只沒想到,當日微微在江州和平樂郡主結下了善緣,如今竟叫四兒一家受益。當年老大因這兩個孩子去了,如今老四一家卻因這孩子得以活命,這也是緣法,該當微微和茂哥兒是我廖家血脈,剪都剪不斷的!” 廖四老爺信上說當日亂賊已攻進了縣衙,竟是要活捉他這個官老爺?shù)模牡臻L子廖書劍更是已落到了亂賊手中,當日亂賊已殺紅了眼,若然不是李從錄將軍去的及時,救下兩人,只怕四老爺和四少爺皆要成為亂賊刀下的亡魂。 李從錄鎮(zhèn)守邊關,按理說棉嶺發(fā)生匪患,他沒有接到朝廷命令是萬不能私自動兵前去平亂的,廖家和李家素來沒有深交,便是廖四老爺向李從錄求救,李從錄也不會私心枉法才對。故而當日沽州知府的奏章遞上來,廖尚書便猜李從錄定是瞧在錦瑟救平樂郡主的面兒上這才出的兵,如今瞧了四老爺?shù)男鸥亲C實了這一點。 他聽到廖老太君的感嘆也目露愧疚,道:“這三年是我們虧待了微微和茂哥兒,如今有了老四這封信,接孩子們進府一事便是老大媳婦不樂意也只能答應,總不能叫這兩個孩子在外頭孤苦伶仃的過年,你這兩日便叫大媳婦將院子收拾出來,接兩個孩子進府吧?!?/br> 廖老太君聞言面帶憂色,道:“微微體諒她大舅母,如今老大媳婦還沒能相通,我只怕將孩子們接進來再鬧些不愉快,反倒叫兩個孩子傷心。” 廖老太爺聽罷卻搖頭,道:“這事兒你怎能聽微微那丫頭的,孩子們不入府老大媳婦便永遠都想不通,住在一個屋檐下那才叫一家人,若然總不見面感情只會往生疏里去。微微那孩子對她大舅母心懷愧疚這才事事遷就,可當年之事原就怪不得她,咱們已叫兩個孩子委屈這幾年,難不成如今還要這般?老大媳婦雖是該疼,可也不能縱的她刁蠻尖刻,這事便如此定了,只管吩咐老大媳婦收拾院子便是。” 廖老太君一想也確是這么回事,便笑著收了那信,吩咐丫鬟春霞將四老爺一家因錦瑟之故得救一事宣揚全府,又令尤嬤嬤去請大夫人,這才笑著吃起茶來。 裘菲院中,海氏聽聞廖老太君送了七寶五味粥來便覺一詫,廖府各院未曾單設小廚房,一應吃食皆出自大廚房,這七寶五味粥自也一個味兒是無需送來送去的,而各府邸送來的粥也皆是先送至大廚房,再分了給每個院都送去一份。這粥不是由大廚房出來的,而是由老太君身邊的大丫頭親自送來,卻是奇怪。 海氏瞧見那放著一對果獅的七寶五味粥時已知曉了粥是來自哪里,當即她面色就難看了起來,盯著那粥雙拳緊握,心中好不是滋味。 這些日府中私下都在聊錦瑟姐弟進府之事,幾位姑娘當日入宮也和姚錦瑟相處甚歡,老太君欲接錦瑟姐弟入府之意已是昭然若揭。這些事情雖眾人皆沒和海氏明說,可海氏不是聾子更不是瞎子,早便知曉二房,三房皆已就錦瑟姐弟入府一事和老太爺老太君達成了共識。 如今老太君令大丫鬟送了這粥過來分明是想她挑明了態(tài)度,聞著那香濃的粥香,海氏只覺口中滿是苦味兒,身體僵硬下來,眼前似又閃過了夫君被下人抬回來時那僵硬的身子,胸口黑洞洞的兩處箭疤,那冰冷的軀體撫摸之下帶給她的絕望和冷寒之意時隔四年仍恍若昨日,記憶猶新,而夫君的生身父母卻已然將這些都忘卻了,已然不記得他們那可憐的嫡長子了! 這個想法讓海氏無法平靜,更不能接受,她不覺間已是紅了雙眸,渾身顫抖,怒喝一聲,“把這粥給我端出去!端出去!” 紫鵑見海氏如此嚇得忙應了一聲,匆忙著上前將粥又放進食盒,恰門簾被挑起,六少爺廖書彥被乳娘領著進了屋,他見母親眼眶紅紅的忙幾步跑過去拉了海氏的手,道:“娘親不哭,彥哥兒幫娘親打壞人!” 海氏被小兒子軟軟柔柔的小手拉著,低頭見他粉雕玉琢的小臉愈發(fā)肖像過世的夫君,又被他關切和儒慕的眼神望著,再聞他那話登時眼淚便涌了出來,猛地將小書彥緊緊抱進懷里嗚嗚地哭了起來,哽咽著道:“娘的彥哥兒真乖,娘不要彥哥兒幫娘打壞人,娘只要彥哥兒好好讀書,這樣你父親才能含笑九泉。彥哥兒一定要記得,你父親是這世上最疼愛你的人,你定要記得父親,時時刻刻都不要忘懷?!?/br> 彥哥兒被母親抱在懷中,感受著母親的悲傷,他想說他都沒見過父親,又怎能記得父親,可卻又懵懂地覺著那樣說定會叫母親更加難過,當即便小心翼翼地道:“彥哥兒會時時刻刻都記得父親,也會好好念書,娘親莫哭了。” 海氏聞言哭的卻越發(fā)兇猛了,又過了一陣她才漸漸平復下來,令乳娘將彥哥兒帶走,這才進了凈房。 彥哥兒出了屋,見紫鵑也提著食盒出來,當即便想到他進屋之前聽到的話來,蹙眉問道:“紫鵑jiejie,母親為何見了這粥便不高興了?” 紫鵑聞言便道:“這粥是表小姐送來的,因為做的太甜,夫人不喜歡吃,這才不高興的?!?/br> 彥哥兒卻瞧著那食盒又道:“表小姐是小姑姑家的表姐嗎?” 紫鵑點頭,豈料彥哥兒竟上前一步猛然奪了那食盒掄起小胳膊便將食盒給扔下了臺階,登時那食盒中的湯碗便滾了出來,碎了一地。彥哥兒見紫鵑愣住,卻冷哼一聲,道:“娘不喜歡的我也不喜歡,紫鵑jiejie以后不準拿娘不喜歡的東西給娘看!” 他言罷便蹦跳著下了臺階,一腳將那食盒踢開,這才出院而去了。 海氏自凈房收拾一番出來便聞外面?zhèn)鱽硪魂囮嚨男鷩搪暎齻髯显聛韱栐?,卻聞紫月神情忐忑地回道:“是四老爺報平安的書信到了,四老爺說若非表小姐救了平樂郡主,李將軍便不會出兵平亂,如今滿府上下都知是表小姐救了四老爺一家……” 海氏哭過一場,情緒已好了許多,聞言便只沉著臉倒沒發(fā)火。卻在此時,外頭傳來尤嬤嬤的聲音。 “大夫人可閑著?繡春園將夫人小姐們年節(jié)做的新衣都送了過來,老太君請大夫人過去一同瞧呢?!?/br> 海氏聞言唇線抿了抿,舒了一口氣,這才攏了攏頭發(fā)也不待尤嬤嬤進來便迎了出去。 海氏到松鶴院時,二夫人,三夫人并三位姑娘皆已到了,屋中老遠便能聽到歡聲笑語,海氏只覺心中一痛,面色就又有些發(fā)沉,她進了屋,只見廖老太君正和二夫人胡氏一起瞧著件寶藍色的對襟儒裳說笑,見她進來胡氏當即便笑著道:“大嫂快來瞧瞧,這件衣裳是老太君專門吩咐繡春樓為大嫂做的呢,式樣也好,這牡丹花開的圖樣也雍容大方,大嫂皮膚白,穿上一準好看?!?/br> 海氏聞言上前,胡氏已抖開了那衣裳往她身上比試,引得幾個姑娘皆交口稱贊,笑著攛掇她現(xiàn)在就換上給大家瞧瞧。海氏見眾人皆捧著她,心中反倒不舒服起來,笑道:“我都一大把年紀了,又是寡居,穿這么鮮亮的衣裳沒的叫人笑話,面兒上也不好看?!?/br> 她一句話眾人面色便都變了,廖老太君笑容凝了下,道:“我都沒說老,你年紀輕輕倒言老了,這寶藍色正該你這般年紀穿,怎就面上不好看了?!” “大嫂只比我長兩歲,我還整日里便愛穿些紅啊,黃的鮮亮衣裳,大嫂說這話不是掌我嘴嘛?!焙弦姎夥詹粚Γπχ屏撕J弦话?。 海氏卻笑著道:“二弟妹穿那鮮亮顏色是給二叔瞧的,你大哥不在,我再穿的那般鮮亮涂脂抹粉的豈不招惹閑話?!母親的心意兒媳領了,兒媳和三弟妹身量相差無幾,兒媳看這身衣裳還是給三弟妹穿吧?!?/br> 海氏一言令得氣氛更加僵硬起來,三夫人見廖老太君臉上再沒一絲笑意,幾個姑娘也驚地不敢說笑紛紛瞧了過來。她忙起身插科打諢地笑道:“大嫂,長者賜不可辭,再說這衣裳是母親體諒大嫂主持中饋多年,辛苦cao勞這才專門為大嫂添置的。我無功不受祿,可不敢占為己有。母親最是疼大嫂,特意為大嫂做的衣裳,我和二嫂便是眼熱都沒有呢,大嫂也莫不好意思,快收下吧?!?/br> 海氏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她心中已然明了錦瑟姐弟進府是阻擋不了的,來松鶴院前已想好,既無法改變,就要佯裝賢淑,也好叫老太君對她多一份愧疚,對彥哥兒也能再多些庇護和愛惜,可她如今不知怎的就是控制不住口出譏諷和惡言來。 此刻見廖老太君收了最后一絲笑意,又被三夫人擰了一下,海氏才咬了咬唇,將那衣裳接過來,道:“母親的賞賜媳婦自然不敢推辭。不過是沒想到母親單為我費心,一時太過歡喜還有些過意不去罷了,媳婦謝母親賞賜?!?/br> 她說著已是微紅了眼圈,廖老太君見她這般模樣倒也不好再說她什么,嘆了一聲,道:“罷罷,你若不喜歡莫穿便是,不過是一件衣裳?!?/br> 海氏聞言見廖老太君面帶愁容,一臉難色,想著自進門后廖老太君便對她寬厚體諒,不僅將中饋全權交由她支持,當年夫君還活著時也從不像其它婆婆般插手兒子的房中事,還常常勸夫君敬愛于她這個妻子。這些年夫君過世,老太君更是疼愛彥哥兒,對她愈發(fā)寬和。 念著這些,海氏心中雖有怨,到底心一軟,道:“母親的意思媳婦都明白,媳婦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這些年父親母親因媳婦而疏遠那兩個孩子,媳婦已萬分不安了,如今得知兩個孩子在姚家過的不好,媳婦做舅母的又怎會不心疼?母親特意為媳婦做這身衣裳,難道是覺著媳婦沒容人之量,還要阻攔母親接兩個孩子進府嗎?母親這般猜想媳婦,卻是叫媳婦傷心了?!?/br> 廖老太君聞言又見海氏落了淚,便忙拉了她的手,道:“是母親多心了,你進廖家門這么些年,母親知道你是個好的,你能想開母親便放心了。母親和你們父親如今也都老了,所想所愿不過是一家至親在一起都好好的,微微和茂哥兒雖是姓姚,可到底是你那可憐的小姑留下的骨血,身上也留著咱們廖家人的血液,母親這般做,也是為你好。老大去了這么些年了,母親知曉你一直都未放下心懷,可逝者已逝,活著的人總是要繼續(xù)往前走的啊,微微和茂哥兒進府,你也能早日面對這個事實……” 海氏聞言哽了一聲,拿帕子擦了淚水便道:“母親莫說了,媳婦都明白,媳婦這便叫人將夕華院和石硯院收拾出來,來日親自去將兩個孩子接回來便是。” 廖老太君笑著點頭,又安撫了海氏兩句,這才問起廖書意來,道:“這眼見就要過年了,意哥兒到底去了哪里?便沒和你說清楚嗎?” 海氏聞言嘆了一聲,這才道:“這孩子如今是越來越沒個樣兒了,便只送回來一封信兒說是有要事需離京一趟,年前必歸這便一去就是幾日沒有音信,好容易昨兒叫人送了信兒回來卻也沒說人在那里。媳婦教子無方,還請母親責罰?!?/br> 廖老太君聽罷蹙眉蹙了蹙,這才道:“不怨你,這兩年是我和你父親疏忽了這孩子,意哥兒本性純良,一直都是個聽話懂事的,便是這兩年性情有些古怪也是少年輕狂罷了,他父親如他這般年紀便也曾倔了兩年,再長大些行了冠禮便好了。該是真有要事才離的京,他如今年紀也不小了,既有信兒送回來知曉平安便好,你也莫急。” 九十八章 廖府的裘菲院中因一碗七寶五味粥鬧起一場風波來,而鎮(zhèn)國公府的清悅園中平樂郡主正端著一碗同樣的七寶五味粥細細品著。 她在江州時已經出了月子,這才坐船回一路回的京城,可鎮(zhèn)國公夫人和江寧侯夫人卻皆覺她身子太過虛弱,堅持她坐足了雙月才能隨意活動。她剛為江寧侯府添了嫡長孫本是該回侯府安置的,可江寧侯夫人體恤她喪夫之痛,故而便隨了她的心意令她暫且住在了鎮(zhèn)國公府由鎮(zhèn)國公夫人親自照看,每日江寧侯夫人也總不辭幸苦地過來探望她和小孫子。 平樂郡主本便是爽朗的性子,在江州時被錦瑟觸動心扉哭了那一場后便慢慢恢復了性情,如今回到京城,家人對她體貼關愛,事事都顧念著她,已然叫她感受到了親情的溫暖,關注到了除愛情之外的東西。也因孩子一日日長大,使她有了新的感情寄托,幾方作用,使得她已漸漸走出了悲慟,這些時日笑模樣也越來越多。 對錦瑟她是真感激,卻也是真喜歡,如今嘗著錦瑟送來的七寶五味粥便也不自覺勾起了唇角,一旁大丫鬟鳳青見她眉眼彎彎地便笑著道:“也無怪郡主喜歡姚姑娘,郡主沒出門是不知曉,最近幾日全京城的人都在贊姚姑娘呢。” 錦瑟進京后的所作所為,平樂郡主自然都知曉,猜也猜想的到眾人都是如何夸贊錦瑟的,可她聽了鳳青的話卻還是目光晶亮的極有興致的道:“哦,都是如何夸微微的?” 鳳青笑著將手中繡藤放下,這才道:“說的可多了,大家皆說姚姑娘不僅人長得美,還最是善良,不僅救了白虎村一村人的性命,而且還不圖回報。明明是那武安侯夫人謀害她在先,她卻毫不計較,不僅不貪慕榮華,極有傲骨,而且還寬容大度,不揭露武安侯夫人的丑惡只想退親罷了。偏那武安侯咄咄逼人,她才顯露出機智和鋒芒來,侯府門前鎮(zhèn)定自若,據(jù)理力爭,揭穿惡毒丫鬟的嘴臉,當真是巾幗不讓須眉。還有說她巧思巧想救了郡主和小少爺,宮宴之上云嬪狹私報復,她一首詩便令其自嘗惡果,當真是機敏無雙……” 平樂郡主聞言笑的越發(fā)高興,倒像是眾人皆在贊她自己一般,便聞鳳青又道:“總之就是將姚姑娘夸的都和那天上的仙女一般了,這若是奴婢未曾見過姚姑娘,一準兒會覺夸成這般多半是謠傳,可奴婢見過姚姑娘,卻覺著這些贊姚姑娘的話她都是當?shù)牡?,這世上還真有那天仙般的人兒?!?/br> 鳳青說罷見平樂郡主笑容自帶一股自豪之氣,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打趣著道:“不知道的瞧了郡主這般自豪的神情,定然會以為姚姑娘是郡主的女兒呢。” 平樂聞言倒揚眉笑了,“我倒是想有這么個貼心又聰慧的女兒,無奈沒這個福分,只能望著我的橋哥兒也能長成這般堅強又懂事的孩子了?!?/br> “橋哥兒是我的侄子,自然是能長成堅強又懂事的好孩子!”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說話間楊松之自外頭進來,簾子晃動在他冷峻的面上滑過一串光影,照的那唇角一絲笑意尤顯溫和。 平樂郡主見他進來,忙將手中湯碗放在黃花梨的桌子上,笑著起了身,道:“今兒又給橋哥兒帶了什么好東西?” 這些日楊松之每日過來都會給橋哥兒帶些精致玲瓏的小物件,也難為他肯花這個心思。平樂言罷,那邊鳳青已為楊松之脫了斗篷,楊松之晃了晃右手,平樂只見他腕上掛著一紅一綠兩個顏色極為鮮亮的繡球,瞧著很是精致。 平樂搖頭而笑,楊松之已是躡手躡腳的進了一旁的收拾的嬰兒室,片刻他才自里頭出來。鳳青上了茶,平樂還在細品著那碗七寶五味粥。因鎮(zhèn)國公楊建不喜食紅棗故而國公府每年的七寶五味粥都是不放紅棗的,見平樂郡主端著的粥中有兩顆紅棗楊松之便知定是外府送來的,又見平樂笑容溫和,他想著將才進門前隱約聽到的話,心思微微一動,笑著道:“這粥瞧著倒不似自家的,定是江寧侯府送來給jiejie的吧?!?/br> 平樂郡主聞言卻笑著搖頭,道:“這是今日一早姚家的管家送過來的,是昨兒夜里微微親自下廚熬的?!?/br> 楊松之聽罷心一跳,故作不在意地呷了口茶,這才道:“jiejie和姚姑娘倒是投緣,這粥聞著也香甜,瞧jiejie吃的滿臉享受倒和貪嘴的橋哥兒一般神情,想來這粥味道定然不錯吧。” 平樂郡主聽不拘言笑的弟弟竟打趣自己,當即便笑著道:“微微送了好些來呢,你若真好奇這味道不若叫鳳青盛一碗于你嘗嘗?” 她說這話卻是料定了楊松之會決絕的,只因從小到大她這個弟弟最不喜食甜食,故而每年各府送來的七寶五味粥都不會往他那院子中送。 平樂郡主本是在等楊松之拒絕好取笑他一個大男人還這般挑嘴,可卻沒想到她言罷楊松之竟點頭道:“好啊,剛巧我也餓了,便討jiejie一碗粥吧?!?/br> 平樂郡主詫住,盯著楊松之瞧,楊松之面上當即就是一紅,可他知曉這屋中窗上都蒙了黑布,光線暗淡,平樂郡主定瞧不出端倪來,故而神情如故,依舊是一副尋常色,迎上平樂郡主緊盯來的眸子,道:“怎么了?我臉上有東西?jiejie瞧我作何?” 平樂郡主見他如此倒看不出什么來了,想著錦瑟年紀尚小,便只道是自己多想,笑著岔開了話題,道:“黃知的案子可已有了眉目?” 說話間鳳青已盛上了七寶五味粥,楊松之見那寬口粉彩的素荷白瓷碗中盛著nongnong的米粥,里頭各種果子雕刻成或蓮花或梅花的形狀上,極為精致可愛,粥上還窩著一頭活靈活現(xiàn),搖頭擺尾的果獅,他過去從不曾注意到七寶五味粥竟還有這么多明堂,不覺便多瞧了兩眼。 將那果獅的模樣瞧了個清楚,他這才用湯勺攪了粥笑著道:“黃知的案子本便沒什么可查的,當日官兵確實是奉他的命封鎖了村子,也是拿了他批的公文要焚村的。有那份公文在,更有村民們一致作證,即便那領兵燒村的史參領畏罪逃匿了,也照樣定黃知的罪。更何況,那黃立標私闖內廷,黃知必死無疑?!?/br> 楊松之說著聲音中已然帶了兩分冷意,平樂郡主卻也冷聲輕哼,道:“這種人死不足惜,早年jiejie便覺那黃三兒不是個東西,長大后果真便是個紈绔惡霸,這回得虧是微微機靈,若不然……黃知是趙尚書的爪牙,沒了黃知趙尚書便折了一只臂膀。只可惜他見機的快,竟將自己給摘了個干凈!” 楊松之聞言卻道:“jiejie還在坐月子,莫因這等人氣壞了身子。”他說著輕舀了一勺粥抿了一口只覺入口極甜,本能地蹙了下眉這才又吞了一大口。也不知是味蕾適應了那甜味,還是想到錦瑟熬著粥時輕盈的身影,嘗了兩口倒也不覺難以下咽,兩人說著話不知不覺楊松之已將碗中的湯喝地見了底。 卻在此時,外頭傳來丫鬟和賀嬤嬤的說話聲,就聞賀嬤嬤道。 “江淮王妃和柔雅郡主一同來看二姑奶奶,這會子江淮王妃正和夫人說話呢,柔雅郡主忍不住要先來瞧小少爺,夫人便叫老奴先送郡主過來了?!?/br> 接著外頭便響起了柔雅郡主的聲音,屋中平樂郡主尚未反應過來,楊松之便站起身來,而柔雅郡主也正好進了屋。 她自然是知曉楊松之在這里的,可面上卻一副驚詫神情,笑著道:“表哥也在啊,先前聽姨母說表哥最是疼愛橋哥兒,看來果真如此呢?!?/br> 她言罷,楊松之卻只淡淡一笑便道:“jiejie和表妹說話,我還有事,便不攪擾你們說體己話了。” 他說著抬腳就走,到了門邊兒自鳳青手中接過斗篷,竟是自己往肩頭一披便撩起簾子出去了。平樂郡主見他避著柔雅郡主,而柔雅郡主又一臉失落模樣倒搖頭一笑。 屋中光線再次沉黯下去,柔雅郡主才收拾了神情,她笑著上前給平樂郡主見了禮,目光卻瞥了眼被鳳青撤下去的粥碗。她是楊松之的表妹,對楊松之的喜好口味自然是再清楚不過的,見那粥已吃的見底,當即心中就是一詫。加之每年鎮(zhèn)國公府和江淮王府臘八之日都是要互送七寶五味粥的,她一眼便瞧出那素荷的白瓷碗中盛放的并非鎮(zhèn)國公府的粥。 心中微驚,她面上卻半點不顯,和平樂說話間趁她不注意沖身后丫鬟使了個眼色。待她逗弄了一會子橋哥兒自平樂的院中出來,那丫鬟玫紅便道:“郡主,奴婢打探的清楚,平樂郡主用的是姚府送來的粥?!?/br> 柔雅聞言面上當即就變了,猛然頓住腳步,雙拳握起,臉色也陰沉不定起來。 前些日楊松之剛剛回京她便覺得他有些不同,又見鎮(zhèn)國公夫人和平樂郡主對錦瑟贊不絕口,喜愛非常,便打心眼里對錦瑟產生了厭惡之感,那日在皇后宮中初見,果真便覺錦瑟不對她眼緣。 情竇初開的少女都是極敏感了,對喜歡的男子的關注簡直是精細難言,平樂郡主未曾察覺楊松之的反常,柔雅郡主卻僅憑直覺便能感知一切。她又怎能允許自己喜愛的表哥,自己一直夢想要嫁的良人心中裝著別的女子?! 玫紅見柔雅郡主面色大變,生恐被人瞧見她這般模樣,忙勸道:“郡主是何等身份,又有王妃為郡主做主,鎮(zhèn)國公夫人也素來疼愛您,那姚姑娘家道敗落,便是世子爺稀罕兩日,她也別想飛上枝頭變鳳凰,郡主和世子才是門當戶對,天生的一對……” 她說著便又湊近了柔雅郡主,道:“郡主莫因個低賤女子失了自己的身份,這里可是鎮(zhèn)國公府,叫人瞧見郡主怒容不好?!?/br> 柔雅聞言這才笑著拍了拍玫紅的手,那笑意卻沒有抵達眼睛,她彎著唇角,聲音卻似從牙縫中擠出,道:“你說的對,那姚錦瑟想要攀龍附鳳也得瞧瞧本郡主答不答應!” 錦瑟并不知道廖府發(fā)生的一切,更不會料想到一碗七寶五味粥竟便給她引來了柔雅郡主的嫉恨,她此刻正因一件事而激動著。 錦瑟激動乃是因為她無意間聽到姚府的一個管事說起,墨存樓掌柜新得了一幅后周吳梅子的真跡,這兩日已散發(fā)出消息要售畫,引得不少愛畫之人前往鑒賞。 這吳梅子素有畫圣之稱,擅畫山水,不但其畫技登峰造頂,難得的是他的畫作意境都極高,可他問世的畫作本便不多,又因他已作古六百多年,中間幾經戰(zhàn)亂,故而他的畫存世的便更少。錦瑟所知僅大錦皇宮中存放有兩幅吳梅子的真跡,別的便再未聽聞哪里有吳梅子的真跡問世。 錦瑟的祖父和父親皆極為推崇吳梅子的畫,錦瑟自己也是愛畫之人,對墨存閣這副吳梅子真跡自然也極感興趣,更重要的是,據(jù)她所知,那西柳先生的夫人云氏便極愛吳梅子的畫,手中收藏了不少贗品,卻因未得一副真跡而抱憾。 她若是能得到這畫送于云氏,想來對文青拜師一事定然有所幫助,便是不能得到這畫,說不準她在墨存閣守株待兔也能和那愛畫的云氏來個巧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