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情誼與利益
華而不奢的典雅屋閣,皆是擱著炭爐,燒得正紅正旺的銀炭發(fā)出‘噼啪’的細微聲響,梁白柔與薛海娘相對而坐,微微蜷起的雙腿上蓋著狐皮毯子,一手環(huán)著灌滿熱水的湯婆子,一手摩挲著因茶水而熾熱的杯壁。 她便這般靜靜地望著薛海娘,美如清輝的眸蘊著熱衷與迫切之色。 梁白柔忙不迭道,“皇上這般愛重我,我又為他誕下他鐘愛的皇子,若是我去游說,興許尚有一絲機會?!痹桥c她毫不相干之事,可此時此刻她的熱衷卻叫人感到訝異。 薛海娘伸手替她撫平狐皮毯子上的褶痕,笑靨親和而柔婉,搖頭道“你費盡千辛萬苦才到如今這般地位,又何苦再為我涉險。” 她眼看著梁白柔在渺茫塵埃中掙扎,眼看著她大起大落,眼看著她前程似錦,眼看著她寵冠后宮,自是不忍心看她再次跌入塵埃…… 梁白柔眸光微閃,泛著些許涼意的掌心輕輕環(huán)在杯壁上,嘴角卻愈發(fā)干澀,一時間她竟是不知該如何應答。 “海娘,聽我一句……可莫要這般輕賤你自個兒的未來?!甭曇粲l(fā)輕,說到‘未來’二字幾不可聞。 薛海娘抬眼看她,幽灰色的瞳仁似是有些不為人知的情愫如微細蠶絲般破繭而出,緋紅唇瓣輕啟,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卻如你現(xiàn)下所言,你……這般在意我的未來?!?/br> 梁白柔心下陡然一震,美如清輝地眸掠過一道驚惶之色,好似內(nèi)心本該不為人知的情愫叫人窺探得正著,她微垂眼瞼,長而卷翹的雙睫在燭火映襯下,自眼窩處投下一抹蕭疏剪影,“……確切來說,是你我的未來。”她松開湯婆子與熾熱的杯壁,伸手猛地攥住薛海娘泛涼的手背,神色堅毅,言辭誠懇,“你與我早就密不可分,正如今日皇上在夜宴時所言。你先前助我甚多,我委實將你視作我唯一可信任之人,情誼勝過至親姐妹,你若留在宮中助我,待日后我榮登后位,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定許你錦繡良緣,前程無量?!?/br> 她的心微微顫著。 盡管她言語間著重強調(diào)‘情誼’二字,可饒是再如何自欺欺人,她也不得不承認,這寥寥二三言中,究竟是利益居多,還是情誼居多。 而她與薛海娘之間,真的還能回到往昔那般親密無間,無話不談的過往么? 盡管梁白柔心中已然有些答案,可她終是不愿輕易相信,亦或者說,如今的情勢叫她不能這般承認。 誠然,她如今已然位列四妃,由她所出的二皇子也甚得皇帝愛重,比起往日雖得盛寵卻終是人人可欺,又叫人玩弄于鼓掌之間的梁美人,她已是前程似錦,尊榮萬千。 可人不能只單單看中眼前的得失,她深知,雖如今得勢,可一來帝王的寵眷素來是當不得真的;二來,馬棗繡雖與她交好,卻也不能忽視她背后有著皇太后撐腰的事實。 若是皇太后有意借她的力扶馬棗繡上位,屆時,她便知會落得個棄子的下場。 她自問玩不過皇太后、淑妃等人的心機,可薛海娘城府極深,又待她忠誠,若有薛海娘幫扶,榮登后位想來只是時間問題。 先前她雖是忌諱薛海娘得南久禧寵信,可他相信今日出了這一檔子賜婚的事兒,哪怕南久禧再對薛海娘念念不忘,以他那般高傲狂妄的性子,也斷不會納一個曾經(jīng)險些與自個兒皇兄有過婚姻的女子為妃。 不知為何。薛海娘總覺著滲進來的風好似又涼了幾分,她四處看了看,卻發(fā)現(xiàn)這屋子的窗牖皆關得密不透風。 不動聲色地將手從梁白柔掌心抽出,唇角揚起一抹清涼的笑弧,“抗旨乃殺頭大罪,即便你能游說成功,也難?;噬喜粫虼酥挝?,以及我娘親的罪責,這個險我冒不起。” 她著實感到好奇,既是梁白柔已然有意算計她來為她出謀劃策,又豈會沒有將這般至關重要的一點算計其中、 她薛海娘既是攻于城府,心思深沉,又豈會無法猜到她這般做的緣由。 再者說,榮登后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便當真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了么? 曾幾何時,那南柯一夢中,她又何嘗不是高高在上,寵冠后宮的皇后。 昔日少年帝王,曾對她共飲佳釀立誓,弱水三千,獨取一瓢。 為著這般虛無渺茫的誓言她付出精力青春。她變得不擇手段、攻于城府??珊髞淼暮髞?,算計到了最后卻仍是成了旁人掌心那一顆隨時可棄的棋子。 梁白柔語滯,那倉皇的神色間竟是滲出些許不甘來,“你不信我能保你?” 薛海娘眸光堅毅,透著一股子決然,“我在皇上跟前侍奉多時,看著他處理政事時的雷厲風行,看著他懲治佞臣時的殺伐果決,他絕不會看在你為他誕下皇子的份上便會因你而有所改變?!?/br> 這話如一記悶雷般炸響在梁白柔耳畔,她怔了怔,眸光漸漸黯淡下來,饒是明滅燭火也再難點亮?!笆前 @般高高在上,從來就不會因任何人而交出他一絲一毫的真情。” 所以,她不再掛念。不再執(zhí)著地祈求他憐憫之下的一絲情誼,比之帝王的所謂真情,她更寄托于今下的榮華富貴,錦繡前程。 薛海娘微垂螓首,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有些時候,我連我自己也是不信的?!备魝愂桥匀?。 一時間,偌大的屋閣僅剩下銀炭燃燒時的噼啪聲響,以及相對的二人均勻卻又略顯沉重的呼吸聲。 薛海娘倏然一笑,執(zhí)起杯盞,微掀杯蓋輕輕撇著浮起的鮮嫩茶葉,“撇去宮闈這等骯臟之事,難道曾經(jīng)親如姐妹的你我便無話可談了么?” 方才南久禧已是傳了欽天監(jiān)的人算過時日,道是開春的正月二十乃是嫁娶良日,是而她嫁入清惠王府成為側(cè)妃的日子,便定在那了一日。 如今這皇帝親筆圣旨已然傳去薛府,明日一早整座京師便會知曉這已成定局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