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前塵
這話兒說得北辰瑯?gòu)O眼角一抽,強(qiáng)抑著幾要脫口而出的反駁。 若非看著了塵真人長了她何止好幾個輩分,且此人又素來疼惜她,她定是要亮出袖刀,好好與此人論道論道。 北辰瑯?gòu)O黑瞳輕轉(zhuǎn),眼底掠過一道狡黠,她抿緊紅唇,微垂螓首,須臾道“勞真人閉關(guān)憂思,可真是瑯?gòu)O的不對。若是叫無方聽見了真人您這話,他定是要指責(zé)我了。” 了塵真人顯然不信,笑著搖頭,眉梢眼角間盡露無奈之色,“小無方的性子你知我知,他豈敢指責(zé)你?” 他說著,又側(cè)首眺望著木檀窗牖。 薛海娘隨他視線望去,窗牖邊際上鐫著繁瑣經(jīng)文樣式,足以彰顯鍛造者之誠心。 了塵真人的唇角微微向上揚(yáng)起,饒是面無表情,卻也仍是能予人慈眉善目,平易近人之感。 “入了深秋,天漸涼了。今兒貧僧瞅著小無方瑣事諸多,你與他自幼相識,許多事上定是心意相通些,想來你如今也無事,便去幫襯些吧?!?/br> 北辰瑯?gòu)O豈會不知他此言無非是敷衍之詞,卻也是暗暗歡愉,她早已不愿待在這兒,耐著性子受著了塵真人無止境的念叨。 朝薛海娘使了使眼色,卻見其向她輕搖著頭。 北辰瑯?gòu)O心下了然,更是無意叨擾,向了塵真人雙手合十,垂了垂首,遂轉(zhuǎn)身離去。 窗外冷風(fēng)呼嘯而過,吹得前院菩提樹沙沙作響。 薛海娘仍是立于方才所處之地,薄唇擒笑,神色不見一絲惶恐失措,如此端莊自持,沉穩(wěn)得體的舉態(tài),端的是上一世定人死生榮辱的皇后姿態(tài)。 了塵真人終是舍得將視線落至薛海娘身上,淺薄的唇微微往上提,雙手合十朝她微一頷首,“貧僧終是等到海姑娘歸來。” 薛海娘笑著頷首,眉梢眼角間盡是平易近人的暖意,與對著梁白柔時親昵中帶著有禮不同,更與對著南叔珂時的張揚(yáng)中帶著狡黠不同。 “難怪江湖傳言了塵真人能未卜先知,斷人命格?!?/br> 了塵真人頗為謙遜搖頭,悵惘一笑,“世人抬舉,海姑娘且想來,若貧僧真能未卜先知,又豈會對此番寺內(nèi)變故全然未知呢?!?/br> 薛海娘眸色深了幾許,面上揚(yáng)著一抹和婉中卻透著疏遠(yuǎn)的笑,“此番貴寺雖遭此變故,卻極少人命隕,稱不上大災(zāi),而今經(jīng)由瑯?gòu)O郡主診治,煉制解藥,弟子已無大礙……”言下之意,便是了塵真人已然料及佛光寺有此劫難,卻也同時卜算到此難稱不上大劫,自是不會刻意出關(guān)知會無方。 了塵真人笑得令人難解其意,“海姑娘應(yīng)當(dāng)曉得,貧僧即便能斷出世俗之人運(yùn)勢走向,卻也無法窺破其天機(jī)?!?/br> 實則他此言早已在薛海娘意料之中,垂首沉吟一二,再抬首時,已是笑靨得體,“海娘無意叫了塵真人窺視天機(jī),今日海娘特意來此,只為懇請真人為海娘解惑?!?/br> 了塵真人并無一絲訝異,他的神情就像是早已曉得薛海娘會有此一求,“海姑娘且問。” 薛海娘緩緩抬首,幽灰色的瞳仁如一汪亙古不變的深潭,凝望著泛著金光的佛祖金身,半晌,淺薄的唇微張,聲音略顯低啞,“您說,已然逝去的能否再來?!焙翢o邏輯的一個問題。 了塵真人卻應(yīng)對自如,好似已經(jīng)視若常態(tài),他循著薛海娘視線望去,亦是深深凝著佛祖金身,緩緩答復(fù),“千金難買重來,可若是佛祖當(dāng)真允了重來機(jī)會,定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br> 說罷,又看向薛海娘,語重心長道“海姑娘應(yīng)當(dāng)順應(yīng)天命才是?!?/br> 薛海娘眸光微閃,薄唇微微張合,輕輕呢喃,“順應(yīng)天命?可若是一切終究與逝去的往昔重疊,重來又有何意義?” 了塵真人輕搖頭失笑,“海姑娘該信佛祖?!?/br> 薛海娘撲哧一笑,那笑聲好似是嗤之以鼻的質(zhì)疑,又似是無奈之極的悵惘,“可,無論是從前或是現(xiàn)在,我都并非一信佛之人。”說罷,又笑著看向了塵真人,“我如今信的亦僅僅是真人罷了?!?/br> 了塵真人并不為她的冒犯而感到絲毫不滿,仍是噙著一抹親和慈悲的笑,好似畫師筆下普度眾生的菩薩。 “不知貧僧今日之言能否為海姑娘解惑?!?/br> 薛海娘轉(zhuǎn)過身,面對著了塵真人雙手合十作了個揖,“海娘謝過真人,若非真人,只怕海娘仍是深陷黃粱一夢的困惑與迷惘之中,只身困頓迷霧之中,不知去往何處?!?/br> 了塵真人看著她,深深嘆了口氣,似是無奈又似是懷著慈悲心的憐憫,“世人總希冀著高人為己斷出命格,若是富貴則再無進(jìn)取之心,若是寒微則頹喪不已,亦是再無進(jìn)取之心,如此一來便皆落得碌碌無為的結(jié)果。前者斥罵高人誆騙,后者則認(rèn)了天命也信了天命,自此再也記不得彼時這段插曲。” 他頓了頓,像是意有所指般,“貧僧只想知會海姑娘一句,命運(yùn)所向在于人心?!?/br> 薛海娘自詡并非信佛之人,卻孑然一人跪于佛祖金身前整整一日。 待日落西山,紅霞遍布天幕,方才別了了塵真人離開禪房。 一出門卻與來人撞上視線。 映入眼簾,來人一襲月牙色蜀繡雪緞,與他素來加身的束袖勁裝截然不同,玉帶襯得他長身玉立,氣質(zhì)如蘭,衣袂翻飛,平添幾分仙人之姿。 南叔珂信步閑庭般踱步而來,待迎上來人視線,腳下步伐一滯,可須臾后又信步走來。 薛海娘亦是面容沉靜。 二人便這般相對無言迎面走近。 薛海娘停了步伐,欠了欠身道“見過清惠王殿下。” 朗聲道“前邊兒可是了塵真人的禪房,殿下莫非是走錯了地兒?”南叔珂可并非那信佛之人,這一點(diǎn),昔日薛海娘與他初識時也是他親口認(rèn)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