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節(jié)
這時候,但凡有點腦子的人就都恍然大悟,孟德作惡在前,楚天涯施恩于后。這一仰一揚一罰一賞,就使得楚天涯輕易就在洛陽迅速贏取了大片人心。 先打再摸、搶了再還——這種拙劣的伎倆,經常出現(xiàn)在大人逗小孩子玩的時候,但是上位者用在百姓身上,也是屢試不爽。這簡單又明顯的招術,其中卻蘊含著精深的權術。說來容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運用得法。 看著那些感恩戴德的官員將軍與仕紳百姓,楚天涯與孟德心領神會的相視而笑。 剛柔并濟雙管齊下,才是治亂御人之術,尤其是在這樣的亂世之中,你先展現(xiàn)出了無比強悍、足以主宰他人生死的實力,再對人施以小恩小惠,剩下的事情——就等著享受他們的誓死效忠和頂禮膜拜吧! 洛陽從隋朝時開始就是中原王朝的槽運中轉樞紐之城,到了大宋仍然如此。各地的糧稅與物產都經由隋唐大運河先行轉運到洛陽,然后再到東京汴梁。因此,洛陽想要貧窮,都是難。 楚天涯派人清點洛郡府庫,發(fā)現(xiàn)其中有大量銹爛的銅錢與霉變的布匹,也不知道在這里封存了多少年月了,興許其中還有前朝的遺物。至于官號糧倉更是糧多為患,直把這里的老鼠養(yǎng)得比貓還要肥壯。 雖然十萬晉軍有點心疼拋棄的青云堡、七星寨,但是看到眼前的這個明媚花都與無數(shù)錢糧,這點憂傷也就不值一提了。 楚天涯讓孟德主管府庫糧倉。這就好比,他將整個洛陽的錢財放進了左邊口袋,把所有的糧草放進了右邊口袋。 因為攻打虎牢關的壯舉,孟德現(xiàn)在在洛郡完全是一個黑臉閻君的形象。晉軍初到,洛郡的土豪貴族們打從心底里膽戰(zhàn)驚惶,睡著了小心肝都在顫悠,就怕這伙起身響馬的強人大半夜沖進他們的家園里,搶錢搶人搶糧食。再一聽說現(xiàn)在主管洛郡府庫錢糧的是孟德那個狠人,洛郡本地的富戶們全都感覺菊花發(fā)緊——等什么,趕緊孝敬去吧!鬧得不好人家打上門來,雞犬不留哪! 于是,根本不用楚天涯發(fā)布什么“征糧告示”,關中洛郡從郡城到鄉(xiāng)野,但凡倉稟里還有那么點存糧的住戶人家,沒有敢于藏著掖著的,趕緊給晉軍送點孝敬但求保全再說。 饒是如此,孟德仍是殺了不少人。 晉軍占洛郡,說得好聽是“戰(zhàn)亂之秋河東兵馬的戰(zhàn)略轉移”,說得不好聽——用一些心懷憎恨之人的話來講,直比當年“董卓亂京華”,是強盜殺進了洛陽占山為王了。 舊的規(guī)則與秩序全被打破,自然有人不甘心失去手頭的利益。有一些膽大包天的想要出逃或是反抗,也有一些迂腐之人出言不遜蠱惑人心。孟德的做法就是——殺。 革新鼎故不是請客吃飯,不死人是不可能的。孟德把黑臉唱到了淋漓盡致,楚天涯在多半的時候睜一眼閉一眼,偶爾適時的出現(xiàn)唱一唱白臉赦免或是搭救一兩個人。 這樣一來,孟德威震洛郡,成為可止小兒夜啼的黑面閻君,楚天涯成了救苦救難無所不能的觀世音菩薩。就連晉軍內部,也有一些人對孟德“頗有微辭”,認為他有些行為過火,影響了晉軍的形象。 他們不懂的是,晉軍的形象,百分之八十來源于楚天涯這個主公在仕民心中的形象。孟德再過火,無傷根本。而且,千萬人在楚天涯面前說孟德的不是,也永遠改變不了楚天涯對孟德的感激與信任。 這就是孟德與楚天涯之間的默契與信任,任何人都取代不了,也改變不了。 洛郡原有的官員班底,十去七八,張孝純帶著原來的太原官員們,逐漸接手全郡的官府事務。不久,楚天涯與張孝純等人合計,效仿河東宣撫司自行成立了一個“河南宣撫司”,楚天涯自任宣撫使——宣布威靈、撫綏邊境并統(tǒng)護將帥、督視軍旅,成為洛郡的最高軍政長官。張孝純與姚古以及晉軍的各大頭領,分別都在宣撫司兼任文武官職。 實際就相當于是自封的節(jié)度使。誰心里都有數(shù)在現(xiàn)在的洛郡,那個被金兵圍困的朝廷的禁令與法度哪里還行得通,只有楚天涯定的規(guī)定才管用了。楚天涯已經是洛郡的無冕之王,只剩下“效忠大宋”的那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罷了。 有那么一些膽肥無腦的本地鄉(xiāng)紳,出于巴結討好楚天涯的目的,奉勸他“即刻稱王”、“入住宮殿”。 楚天涯正需要這么幾個替死鬼來為自己“正名”,這些人為自己的不識時務付出了代價——游行示眾、腰斬于市。 同時,楚天涯派人緊守宮殿不許任何人擅自踏入,自己也只住在宣撫司的衙門宅院或是軍隊的帥帳里,不作半分僭越之舉。同時,他加緊休整兵馬、整頓甲械,并派出軍隊、征募民夫在黃河沿岸修筑工事嚴加布防,日夜cao練兵馬,河岸馬嘶不絕燈火長明。 逃亡千里的晉軍與百姓,得到了幾天難得的休養(yǎng)生息的時間。這時候,剛剛走了不久了西軍派人回來催糧草了。楚天涯很是明白他們的意思,種師中與折可求這些人,說白了仍是信不過楚天涯。這其中,或許還有朝廷與官家的意思。 于是,楚天涯大方了一回——讓姚古率領兩萬太原官軍押送十萬石糧草,前往東京馳援。并帶上了楚天涯給官家的表書,發(fā)誓效忠死守洛陽,不讓宗翰南下一步。 雖然兩萬兵馬少是少了那么一點,但是對于病敵亂投醫(yī)的東京朝廷來說,無異于是落水之后又多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至少是一個強有力的心理安慰。 此時,各地的大宋王師與義軍,紛紛趕赴東京勤王。東京腹地,宗望的大部人馬陸續(xù)越過了黃河,宋金兩國數(shù)十萬兵馬云集于此。這場曠世之戰(zhàn)的大戰(zhàn)場,仍是不可避免的由真定、太原,轉移到了中原腹地。 看到眼前此景,楚天涯只能感慨:歷史的車輪太過強大,我雖然竭盡全力,仍然沒有完全的改變他的軌跡。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guī)еf兄弟與無數(shù)百姓,成功的逃亡出來,離開了太原那個必死之地,扎根于洛郡有了喘息之機。 相比于在太原背腹受敵朝不保夕,在洛陽,至少可以依山傍險自保有余。金國的騎兵再狠,游不過湍急的黃河,爬不上險峻的虎牢關。 進可攻、退可守,山關險固沃野千里,錢糧在手根基牢固,這就是洛陽相比于太原的優(yōu)勢所在。 以往,十萬義軍雖然驍勇,但只能占據(jù)青云堡、太行山那樣的山寨,再如何粉飾假裝也洗不去山賊響馬的薄命根骨;現(xiàn)在到了洛陽,卻是有城池有百姓,儼儼然就是自成一國。十萬晉軍當中的每一個人,都有了從未有過的踏實感與存在感——以往都是混吃等死的江湖游俠,現(xiàn)在卻是真的有了家國之念。 家國之念,簡單的四個字,以往每天都生活在洛郡或是太原城池之中的人,或許不知道它的意義所在。但是對于十萬晉軍而言,這四個字不亞于修仙了道之人終于煉成金修得正果——終于從山賊響馬,變成了有名有份的正常人! 于是,剛剛“潰逃千里”的晉軍非但沒有變成一團散沙,發(fā)而有了空前的凝聚力,士氣與戰(zhàn)意一并爆漲! 黃河沿岸,殺氣沖天。 這一切的來源,就是那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家國之念。 第255章 士可殺,不可辱 太原終于拿下,但已是一座空城。 去年曾經在此折戟沉沙,終于踏進太原城池之時,完顏宗翰的心里卻沒有關點的成就感,反而郁郁寡歡。 信哨來報,不僅僅是太原城,包括鄰近的縣城鎮(zhèn)鄉(xiāng)和青云堡、七星寨,全都人去樓空,甚至雞鴨都沒有留下一只。 方圓數(shù)百里,數(shù)十萬人畜,就在他完顏宗翰的眼皮底下逃之夭夭,讓他毛兒都沒有摸到一根。 完顏宗翰心里有一萬個屠城的念想,但是大刀卻無從揮去。 “楚天涯是太原人,他的家在哪里?”完顏宗翰問近侍,末了還補充一句,“祖墳呢?” “回狼主,楚賊的家就在石馬橋之南,他家的祖墳……好像已經遷走了?!苯绦⌒牡拇鸬?。 完顏宗翰把牙齒咬得骨骨作響,臉皮緊繃。 “去楚家看看??!” 他加上時立愛與三十余騎鐵浮屠,一行人望楚家老宅而去。 “嘭——” 兩扇陳舊的木門被完顏宗翰親自一腳踢翻,落在兩旁。入眼所見,是破蔽的院落與零落的草木。 家中自然無人。 正堂之上,四方大桌,上面卻擺了一碗一貼。碗中有酒,貼上的字跡卻不甚漂亮。 “狼主,這是楚賊的筆跡,小生認得?!睍r立愛拿起那貼字看了一眼,不由得眉頭一皺,拿起酒碗就要扔。 “且慢!”完顏宗翰看到了那貼字,簡單數(shù)語——“狼主遠來辛苦,請滿飲”。 “拿來!”完顏宗翰伸出了手。 “狼主,楚賊jian詐,恐怕有毒。”時立愛拿著碗不給。 完顏宗翰雙眉一擰,目中厲芒綻閃。 時立愛只好將碗給了完顏宗翰。 完顏宗翰一飲而盡。 “劍南燒春!” 然后,他中毒了。楚家老宅被一把火燒成白地,磚瓦都碎作了粉末。 倒不是挺厲害的毒,軍醫(yī)施救即時,他只不過上吐下xiele一天一夜罷了。 “楚賊,賤人!我誓要將你碎尸萬段?。 ?/br> 洛陽郡轄下孟州,濟源縣。 焦文通騎在馬上,勁風吹撫他的長髯與戰(zhàn)袍獵獵飛揚。身后百余嘯騎,殺氣凜然。 濟源縣令人等數(shù)十,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雙膝跪拜在地,匍匐而出。縣令雙手捧著烏紗及官印高舉過頭頂,嚴寒的天氣他的脖頸之下一片汗?jié)n。 “我家主公仁德,爾等小吏卻心懷叵測!”焦文通聲如奔雷居高而下,“諒爾等濟源彈丸之地,也敢阻我嘯騎?——此處乃是北防重地,合當駐軍把守。你卻拒城不納。若有閃失被金兵奪下,你該當何罪?!” “小吏死罪、小吏死罪?。 笨h令渾身發(fā)抖,嘴皮如同絆蒜。 “扒他官服,拉去修筑堤防!”焦文通厲喝一聲,身邊幾名小卒就上前,如同剝蒜一樣將那縣令剝了個干凈。 “余下人等,悉數(shù)留用?!苯刮耐ǖ溃案矣胁槐M心力者,與此賊廝同罪??!” “謝將軍不殺之恩、不殺之恩?。 北娍h吏匍地而跪,心中既是恐慌又是慶幸。 近日來,楚天涯派出焦文通與薛玉等將,收取洛陽郡治下各地州縣境土,尤其是臨近黃河一帶的邊防之地,若不降伏也不廢話,片刻之間兵馬加城。濟源縣是洛郡治下一處重鎮(zhèn),縣令也曾是三榜進士官宦子弟出身,打從心眼里瞧不起楚天涯這群從北方流落而來的草寇,信誓旦旦的要“以一仞孤城抗頑寇,誓報官家”。結果,焦文通只花了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就輕松攻破了城池。 進城之后焦文通也沒有多殺一人,直奔縣衙。濟源令聽到一片喊殺聲就尿屎齊出,全把書生意氣扔到了九霄云外,頭一個帶著縣衙里的人出來投降了。 好在焦文通也沒有趕盡殺絕,只是制裁了為首的縣令一人,余下人等還原職錄用。這讓在場的縣吏人等無不慶幸死里逃生。 “國難當頭,凡我同胞須得同心協(xié)力共抗金賊?!苯刮耐ù舐暤?,“即日起,濟源上下奉河南宣撫司號令行事——來人,張打旗幟!!” “諾——” 片刻后,濟源縣衙上的宋字大旗,換作了“上將軍楚”字大旗。 一天之內,孟州六縣,盡揚楚旗。焦文通所到之處,如快刀斬亂麻,無可阻擋。 次日,大將馬擴率三萬青云斬步兵前來駐防,征募民夫修筑堤防,將孟州這個洛陽的橋頭堡,弄得熱火朝天。 到這時為止,沿著黃河、圍繞洛郡的一條鋼鐵大防線,正式打通貫連起來。從孟州的濟源到赫赫有名的古戰(zhàn)場之地官渡,布下晉軍八萬余,嚴防死守以備抵御完顏宗翰的南下。 派出的大將有焦文通、薛玉、馬擴以及副軍師劉子羽等人。楚天涯與孟德依舊留在洛陽,鞏固根本收集糧草,并頒布了征兵令,積極征兵。 大戰(zhàn)在即,十萬兵馬根本不夠用。除了固守洛陽一帶的黃河沿岸,還隨時有可能需要馳援東京。現(xiàn)在,除了楚天涯的近衛(wèi)虎賁、少數(shù)的夜叉女兵與傷病員,其他的晉軍人馬九成離開了洛陽,去了黃河沿岸布防。 城中空虛,對于初來乍到的楚天涯來說,并非好事。近日就隱約聽到風聲,有洛郡的故老貴族門閥與官紳土豪們暗中密議,似乎是要趁楚天涯身邊人手缺乏,干出什么動靜。 結果,這些平日里連殺雞都不曾親自動手的家伙,還沒來商量明白,就被孟德胡子眉毛一把抓了,然后殺了個干干凈凈。 這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白面凈須的大老爺們,斗嘴皮子玩小心眼倒是可以,說到舞刀弄槍殺人越貨,哪里是楚天涯和孟德這些險膽匪心之人的對手? 洛郡城頭又懸上了一百三十幾顆風干的人頭,黑血斑斑。這讓心中還剩絲毫不軌之心的人徹底噤若寒蟬。 楚天涯依舊不發(fā)表任何看法。只有孟德出面張榜示民,說“這些鳥人就知道爭權奪利,國難當頭不思進效,還想著自相殘殺窩里爭斗——該殺?。 ?/br> 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對與錯,誰的手里掌握著話語權,誰就是對的。 孟德這樣說了,洛郡的子民就只能這樣聽信。 于是,這一百多顆人頭不管是罪有應得還是無辜受殃,都受盡了洛郡子民的唾棄——誰叫楚天涯占據(jù)了“護國安民”的道德至高點呢?就算他是鳩占鵲巢的響馬! 承福坊,古都洛陽的一處名勝貴地,南望洛水西傍皇城,坊中還有一湖,名叫清揚潭。傳說,曾經定都洛陽并將此處改名為“神都”的武則天,就曾喜歡在清揚潭里泛舟游湖。因為隨行女官侍婢成群,落下極多姻脂水粉在潭中,直到數(shù)百年后這潭里的水都帶著一股芬芳恰人之氣,兩岸的桃花牡丹長得特別旺盛。 楚天涯并不太喜歡這種陰盛陽衰的地方,但是蕭玲瓏喜歡,于是就將私宅安在了這里。 一連勞累了數(shù)日,楚天涯難得睡了一個囫圇覺。 蕭玲瓏先起了床,坐在窗邊梳頭。入眼即是桃花入洛水,牡丹映清潭,一如蕭玲瓏雙頰的紅暈那樣迷人。 至從楚天涯離開太原奇襲真定的那天起,直到今天,蕭玲瓏才與楚天涯同房。 她看著銅鏡里的自己,摸摸臉頰,感覺自己好像變老了。 郡主也好,將軍也罷,蕭玲瓏也終究是個女人。對自己的容顏與青春的在意,永遠不會更改。 “天涯,我們成親吧……”蕭玲瓏對著鏡中的自己說話,聲音很低,“再不成親,我就老了?!?/br> 說完她心中一緊,回頭看了一眼,楚天涯仍然撲在榻上睡得酣熟。她才略略寬心。 “你還不到二十歲,就說自己老?” 這個聲音將蕭玲瓏嚇了一彈——“朱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