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jié) 葬埋

    厚葬之弊，至秦、漢之世而大著，故自后漢以來，薄葬稍成為輿論。至魏武、文二帝，乃大革其弊。晉世亦因仍之?！稌x書·禮志》云：“魏武豫自制送終衣服四篋，題識(shí)其上，春、秋、冬、夏，日有不諱，隨時(shí)以斂。金、珥、珠、玉、銅、鐵之物，一不得送。文帝遵奉，無所增加。及受禪，刻金璽追加尊號(hào)，不敢開埏，乃為石室，藏璽埏首，以示陵中無金銀諸物也。漢禮明器甚多，自是皆省之矣。魏文帝黃初三年，又自作終制，曰：壽陵因山為體，無封樹，無立寢殿，造園邑，通神道。此詔藏之宗廟，副在尚書、秘書、三府。明帝亦遵奉之。明帝性雖崇奢，然未遽營陵墓之制也。宣帝豫自于首陽山為土藏，不墳不樹。作顧命終制，斂以時(shí)服，不設(shè)明器。（《本紀(jì)》又云：后終者不得合葬。）景、文皆遵奉成命，無所加焉。景帝崩，喪事制度，又依宣帝故事。武帝泰始四年，文明王皇后崩，將合葬，開崇陽陵，使大尉司馬望奉祭進(jìn)皇帝密璽綬于便房神坐。魏氏金璽，此又儉矣。江左元、明崇儉，且百度草創(chuàng)，山陵奉終，省約備矣。”案江左惟元帝葬其子瑯邪悼王煥，頗失之侈，（煥年僅二歲。）事見《晉書》本傳。又《江逌傳》：穆帝崩，山陵將用寶器，逌諫曰：“宣皇顧命終制，山陵不設(shè)明器，以貽后則，景帝奉遵遺制。逮文明皇后崩，武皇帝亦承前制，無所施設(shè)，惟脯糒之奠，瓦器而已。昔康皇帝玄宮，始用寶劍、金舄。此蓋大妃罔己之情，實(shí)違先旨累世之法。今外欲以為故事。臣請(qǐng)述先旨，停此二物?！睍?，從之。則康帝之葬，亦稍違禮，此外無以泰侈聞?wù)?。南朝yin侈之主雖多，亦未聞?dòng)泻裨嶂?。不可謂非經(jīng)驗(yàn)所積，自然之革進(jìn)也。又《晉書·武帝紀(jì)》：泰始二年十月，詔曰：“昔舜葬蒼梧，農(nóng)不易畝；禹葬成紀(jì)，（《宋書·禮志》作會(huì)稽。市不改肆。）上惟祖考清簡之旨，所徙陵十里內(nèi)居人，動(dòng)為煩擾，一切停之?！逼浜笏涡蠛罅?，雖移徙禁內(nèi)墳瘞，然給其葬直，蠲復(fù)家丁，亦與前代之肆行擾累者異也。（見《宋書·明帝紀(jì)》泰始二年。）

    北方僭偽諸國，其葬有頗侈者。如劉曜之葬其父妻，（見第五章第一節(jié)。）慕容熙之葬其妻是也。見第六章第八節(jié)?！秴巫胼d記》言：即序胡安據(jù)盜發(fā)張駿墓，得真珠簏、琉璃榼、白玉樽、赤玉簫、紫玉笛、珊瑚鞭、馬腦鐘，水陸奇珍，不可勝紀(jì)，則張氏之葬亦頗侈。蓋由地接西域，多寶物使然。后魏文明后以侈靡稱，然其葬尚未甚泰，（《后傳》載孝文帝詔曰：“山陵之節(jié)，亦有成命。內(nèi)則方丈，外裁揜坎。脫于孝子之心，有所不盡者，室中可二丈，墳不得過三十余步。今以山陵萬世所仰，復(fù)廣為六十步。其幽房大小，棺槨質(zhì)約，不設(shè)明器，至于素帳、縵、茵，瓷瓦之物，亦皆不置，此則遵先志，從冊(cè)命”云云。）而胡靈后葬其父母甚侈，則以其智識(shí)又不及文明后也。（見《魏書·外戚傳》。）魏、周、齊三朝，周人于中國之文化，最能了解，故其葬亦最儉，觀周明帝、武帝遺命可知。胡人處中國，多有自疑之心，乃為虛葬之法?！稌x書·石勒載記》言：勒母王氏死，潛窆山谷，莫詳其所。既而備九牢之禮，虛葬于襄國城南。勒死，亦夜瘞山谷，莫知其所。備文物虛葬，號(hào)高平陵?！赌饺莸螺d記》云：德死，夜為十余棺，分出四門，潛葬山谷，竟不知其尸之所在?！端螘に魈攤鳌吩疲核绖t潛埋，無墳隴處所。至于葬送，皆虛設(shè)棺柩，立冢槨。然則虛葬實(shí)為諸胡成法矣。齊神武之死，亦潛鑿成安鼓山石窟佛寺之旁為xue，納其柩而塞之，殺其群匠。及齊之亡也，一匠之子知之，發(fā)石取金而逃。（《通鑒》梁武帝大清元年。）欺人自欺，究何益哉？

    《晉書·禮志》云：“古無墓祭之禮。漢承秦，皆有園寢。魏武葬高陵，有司依漢立陵上祭殿。至文帝黃初三年，乃詔曰：先帝躬履節(jié)儉，遺詔省約。子以述父為孝，臣以繼事為忠。古不墓祭，皆設(shè)于廟。高陵上殿皆毀壞，車馬還廄，衣服藏府，以從先帝儉德之志。文帝自作終制，又曰：壽陵無立寢殿，造園邑。自后園邑、寢殿遂絕。齊王在位九年，始一謁高平陵，而曹爽誅，其后遂廢，終于魏世。及宣帝遺詔，子弟、群官，皆不得謁陵。于是景、文遵旨。至武帝，猶再謁崇陽陵，（文帝陵。）一謁峻平陵，（景帝陵。）然遂不敢謁高原陵。（宣帝陵。）至惠帝復(fù)止也。逮于江左，元帝崩后，諸公始有謁陵辭告之事。蓋由眷同友執(zhí)，率情而舉，非洛京之舊也。（《王導(dǎo)傳》：自漢、魏以來，群臣不拜山陵。導(dǎo)以元帝睠同布衣，匪惟君臣而已，每一崇進(jìn)，皆就拜，不勝哀戚。由是詔百官拜陵，自導(dǎo)始也。案此可謂非禮之非禮，抑其僭亦甚矣。導(dǎo)之恣睢偃蹇，備見第四章第四節(jié)，其為此，所以示小忠小信邪，抑仍率其恣睢偃蹇之舊也。）成帝時(shí)，中宮亦年年拜陵。議者以為非禮，于是遂止。以為永制。穆帝時(shí)，褚大后臨朝，又拜陵，帝幼故也。至孝武崩，驃騎將軍司馬道子曰：今雖權(quán)制服，至于朔望諸節(jié)，自應(yīng)展情陵所，以一周為斷。于是至陵。變服單衣。煩黷無準(zhǔn)，非禮意也。安帝元興元年，尚書左仆射桓謙奏：百僚拜陵，起于中興，非晉舊典。積習(xí)生常，遂為近法。尋武皇帝詔，乃不使人主、諸王拜陵，豈惟百僚？謂宜遵奉。于是施行。及義熙初，又復(fù)江左之舊?！薄端螘ざY志》曰：“宋明帝又?jǐn)嗳撼汲醢葜]陵，而辭如故。自元嘉以來，每歲正月，輿駕必謁初寧陵，（武帝陵。）復(fù)漢儀也。世祖、大宗，亦每歲拜初寧、長寧陵。”（文帝陵。）案墓祭最為非禮，而自魏、晉至宋，終不能盡革，可見有其舉之，正之正不易矣。魏武終令曰：“《周禮》冢人葬公墓之地，凡諸侯居左右以前，卿大夫居后。漢制亦謂之陪陵。其公卿、大臣、列將有功者，宜陪壽陵。其廣為兆域，使足相容?！保ā端螘ざY志》。）此本于禮有據(jù)，然《晉書·劉毅傳》言：毅子暾妻前卒，先陪陵葬，子更生初婚，家法婦當(dāng)拜墓，攜賓客親屬數(shù)十乘，載酒食而行。則于禮有據(jù)之事，轉(zhuǎn)以啟非禮之漸矣。皆過重塋墓之風(fēng)，有以啟之也。

    守墓之風(fēng)，漢世極盛，魏、晉來亦稍衰，然猶有行之者?！段簳ね趸埤垈鳌费裕核挝牡矍泊炭蛥涡徎埤埵锥賾裟校佉磺?。玄伯偽為反間來，求屏人有所論?；埤堃?，使人探其懷，有尺刀。玄伯叩頭請(qǐng)死?；埤?jiān)唬骸案鳛槠渲饕??！鄙嶂?。及慧龍死，玄伯感全宥之恩，留守墓?cè)，終身不去。此或出于意氣感激之私，不可以常理論?！吨軙ば⒘x傳》：荊可葬母之后，遂廬于墓側(cè)?？杉遗f墓，塋域極大，榛蕪至深，去家十余里，而可獨(dú)宿其中，與禽獸雜處。哀感遠(yuǎn)近，邑里稱之。此則近于矯偽矣。又《柳霞傳》：（《北史》作柳遐。）蕭詧蒞雍州，選為治中。尋遷別駕。及譽(yù)于襄陽承制，授霞吏部郎、員外散騎常侍。俄遷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大都督。賜爵聞喜縣公。尋進(jìn)位持節(jié)、侍中、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及蕭詧踐帝位于江陵，以襄陽歸于我，霞乃辭詧?jiān)唬骸白詴x氏南遷，臣宗族蓋寡。從祖大尉，世父儀同，從父司空，并以位望隆重，遂家于金陵。惟留先臣，獨(dú)守墳柏。常誡臣等，不違此志。今襄陽既入北朝，臣若陪隨鑾蹕，進(jìn)則無益塵霧，退則有虧先旨。伏愿曲垂照鑒，亮臣此心?！痹堉剡`其志，遂許之。夫詧之于霞，恩顧不為不厚，而竟違之于流離顛沛之中，臣節(jié)豈云無缺？此亦重視墳?zāi)勾笊踔滓病?/br>
    因時(shí)直非常，遂有所謂招魂葬者。觀議禮之家，多以為非，而知重視形魄，不應(yīng)過甚矣?！稌x書·東海王越傳》言：裴妃欲招魂葬越，元帝詔有司詳議。博士傅純?cè)唬骸笆ト酥贫Y，以事緣情。設(shè)冢槨以藏形，而事之以兇，立廟祧以安神，而奉之以吉；送形而往，迎精而還；此墓廟之大分，形神之異制也。至于宗廟寢祊，祭非一處，所以廣求神之道，而獨(dú)不祭于墓，明非神之所處也。今亂形神之別，錯(cuò)廟墓之宜，違禮制義，莫大于此?！庇谑窍略t不許。裴妃不奉詔，遂葬越于廣陵。（大興末墓毀，又改葬于丹徒。）案古人未嘗不重形魄，讀《秦漢史》第十七章第五節(jié)可見。謂形魄不足重者，蓋一二哲人之見。然法古者固當(dāng)法哲人，不當(dāng)法流俗也?！稌x書·五行志》云：“孝武晏駕，而天下sao動(dòng)，刑戮無數(shù)，多喪其元。至于大斂，皆刻木及蠟，或縛菰草為頭。”夫非其形體，又何藏焉？乃若所為，則并亡其軀者，又可制芻偶以代之歟？其惑亦甚矣。又代北之俗，兵死者不入墓域。隋文帝仁壽元年，為之下詔，謂其“虧孝子之意，傷人臣之心。”又曰：“入廟祭祀，并不廢闕，何至墳塋，獨(dú)在其外？自今已后，戰(zhàn)亡之徒，宜入墓域?！卑附啦蝗肽褂?，蓋謂先人之靈，恒棲丘隴，惡見子孫之傷殘，與漢人受刑者不上丘墓，張猛不欲其頭過華陰歷先人之墓同，（見《秦漢史》第十七章第五節(jié)。）亦重視形魄之見也。

    以骨rou歸復(fù)于土，魂氣則無不之之義言之，客死者原不必歸葬。魏孝文詔遷洛之民，死葬河南，不得遷北，（見第十一章第二節(jié)。）未為非義也。然世俗則多重歸葬。《魏書·孝感傳》：趙琰，天水人。初為兗州司馬。轉(zhuǎn)團(tuán)城副將。還京，為淮南王他府長史。時(shí)禁制甚嚴(yán)，不聽越關(guān)葬于舊兆。琰積三十余年，不得葬二親。及蒸嘗拜獻(xiàn)，未嘗不嬰慕卒事。每于時(shí)節(jié)，不受子孫慶賀。年余耳順，而孝思彌篤。慨歲月推移，遷窆無期，乃絕鹽、粟，斷諸滋味，食麥而已。年八十卒。遷都洛陽，子應(yīng)等乃還鄉(xiāng)葬焉。又齊州人崔承宗，其父于宋世仕漢中，母喪，因殯彼。后青、徐歸國，遂為隔絕。承宗性至孝，萬里投險(xiǎn)，偷路負(fù)喪還京師。張讜之死也，子敬伯，求致父喪，出葬冀州清河舊墓。久不被許。停柩在家，積五六年。后父喪得葬舊墓，乃還屬清河。（《北史》本傳。）《顏氏家訓(xùn)·終制篇》云：“先君、先夫人，皆未還建業(yè)舊山，旅葬江陵東郭。承圣末，啟求揚(yáng)都，欲營遷厝。蒙詔賜銀百兩。已于揚(yáng)州小郊北地?zé)u。便直本朝淪沒。流離如此。數(shù)十年間，絕于還望。今雖混一，家道困窮，何由辦此奉營資費(fèi)？自咎自責(zé)，貫心刻髓。計(jì)吾兄弟，不當(dāng)仕進(jìn)。但以門衰，骨rou單弱，五服之內(nèi)，旁無一人，播越他鄉(xiāng)，無復(fù)資蔭，使汝等沉淪廝役，以為先世之恥，故冒人間，不敢墜失；兼以北方政教嚴(yán)切，全無隱退者故也。今年老疾侵，儻然奄忽，豈求備禮乎？”又曰：“孔子之葬親也，云古者墓而不墳，丘東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以弗識(shí)也，于是封之，崇四尺。然則君子應(yīng)世行道，亦有不守墳?zāi)怪畷r(shí)，況為事際所逼也？吾今羈旅，自若浮云，竟未知何鄉(xiāng)是吾葬地，惟當(dāng)氣絕便埋之耳。汝曹宜以傳業(yè)揚(yáng)名為務(wù)，不可顧戀朽壤，以取湮沒也。”其言未嘗不達(dá)，然因不得歸葬，創(chuàng)痛之情，終溢于言表焉。中國士大夫之見解如此，虜所由以必葬桑乾脅之歟？《魏書·王慧龍傳》：臨沒，謂功曹鄭曄曰：“吾羈旅南人，恩非舊結(jié)，蒙圣朝殊特之慈，得在疆埸效命。誓愿鞭尸吳市，戮墳江陰。不謂嬰此重疾，有心莫遂。修短命也，夫復(fù)何言？身沒后乞葬河內(nèi)州縣之東鄉(xiāng)，依古墓而不墳，足藏發(fā)齒而已。庶魂而有知，猶希結(jié)草之報(bào)?！睍r(shí)制南人入國者，皆葬桑乾。曄等申遺意，詔許之?！俄n延之傳》云：初延之曾來往柏谷塢，省魯宗之墓，有終焉之志。因謂子孫云：“河、洛三代所都，必有治于此者，我死，不勞向代北葬也，即可就此?！奔白?，子從其言，遂葬于宗之墓次。延之死后五十余年而高祖徙都。延之固忠義之士?；埤?，史言其自以遭難流離，常懷憂悴，乃作祭伍子胥文以寄意。生一男一女，遂絕房室。布衣蔬食，不參吉事。其人亦尚非全無心肝者流。蓋以家難不得已而臣虜，尚未自絕于中國者。其乞葬河南之語，特其飾辭。延之之言，其為假托，尤顯而易見。蓋皆不欲葬北者也。虜豈易欺，度其必葬桑乾之法，本亦不能盡行耳。然為所牽制者必多矣。此法蓋所以脅中國之士夫不敢叛之，并不能舍之而去也。然后來孝文之所以脅其族人南遷者，亦正是法也。南遷而鮮卑之亡也忽焉矣。天道好還，詎不信歟？

    合葬之法，亦為使人必求歸葬之一端。宣王終制，既云后終者不得合葬?；矢χk作《篤終論》，亦云：“亡有前后，不得移祔。祔葬自周公來，非古制也。”魏子建疾篤，顧敕二子曰：“吾生平契闊，前后三娶。合葬之事，抑又非古。且汝二母，先在舊塋，墳地久固，已有定別，惟汝次母墓在外耳?？蛇w入兆域，依班而定行于吾墓之后。如此足矣，不須祔合?！保ā段簳ぷ孕颉贰＃┐艘逊橇魉字?，然雖不祔合，而仍必同塋域，則仍無補(bǔ)于客死者之必求歸葬也。況流俗之見，尚有不以同域?yàn)橐炎阏吆?？《宋書·孝武帝紀(jì)》：大明六年十月，詔上林苑內(nèi)民庶丘墓欲還合葬者勿禁。此所以順民心，即可見民間求合葬之切矣。周、齊之分隔也，裴文舉叔父季和為曲沃令，卒于聞喜川。而叔母韋氏卒于正平縣屬。東西分隔，韋氏墳隴，遂在齊境。及文舉在本州，（保定三年，遷絳州刺史。）每加賞募。齊人感其孝義，潛相要結(jié)，以韋柩西歸，竟得合葬。文舉私痛，齊人何與焉？蓋特貪其重募，而裴氏子孫，乃妄為之辭耳。

    厚葬之事，既已靡財(cái)，又因貧者慕效，至使停喪不葬，其詒害實(shí)為甚巨，故歷代多有禁令。齊永明七年十月，詔曰：“三季澆浮，舊章陵替，吉兇奢靡，動(dòng)違矩則。至斑白不婚，露棺累葉。茍相夸衒，罔顧大典?？擅鳛闂l制，嚴(yán)勒所在，悉使畫一。如復(fù)違犯，依事糾奏。”其一事也?！稌x書·馮跋載記》：跋下書曰：“厚于送終，貴而改葬，皆無益亡者，有損于生。是以祖考，因舊立廟，皆不改營陵寢。申下境內(nèi)，自今皆令奉之?！眲t雖偏方之主，亦知之矣。一時(shí)士大夫，能為薄葬之論，若豫立終制，敕子弟遵奉者亦不少，并有生以侈聞，歿亦知遵儉德者。如夏侯湛，史言其族為盛門，性頗豪侈，侯服玉食，窮滋極珍，及將歿，顧遺命小棺薄斂，不修封樹是也。厚葬之無益于亡者，夫固中人知之矣。然俗之既成，能自拔者卒少。《魏書·高允傳》：允條列時(shí)事，言：“今國家營葬，費(fèi)捐巨億，一旦焚之，以為灰燼。（《宋書·索虜傳》云：生時(shí)車馬器用，皆燒之以送亡者。）上為之不輟，而禁下民之必止，此三異也?！痹⒂蜒裕骸敖袢松鸀樵黼`，葬擬王侯，存歿異途，無復(fù)節(jié)制。崇壯丘垅，盛飾祭儀，隣里相榮，稱為至孝。”其上下波靡之情形，可以想見。王濬，功名之士也，而其葬也，大營塋域，葬垣周四十五里。劉昶，奔亡之余也，而豫營墓于彭城西南，與三公主同塋而異xue，發(fā)石累之，墳崩壓殺十余人，后復(fù)移改，為公私費(fèi)害。張緬母劉氏，以緬父沒家貧，葬禮有闕，遂終身不居正室，不隨子入官府。河南辛普明，僑居會(huì)稽。兄將葬，鄰人賻助甚多。普明初受，后皆反之。贈(zèng)者甚怪。普明曰：“本以兄墓不周，故不逆來意，今何忍以亡者余物為家財(cái)邪？”（《齊書·孝義傳》。）此即君子不家于喪之義，其人實(shí)非流俗，然猶兢兢于營墓，況其下此者乎？《魏書·外戚傳》，譏高肇父兄封贈(zèng)雖久，竟不改瘞，此當(dāng)時(shí)士大夫之輿論，而史家采之者也，其識(shí)乃出馮跋下矣。以厚葬為孝，已為識(shí)者所非，況又有如趙修之徒，焜耀道路，傷風(fēng)敗俗者哉？（見第十二章第一節(jié)。）

    附棺、附身之物，求其必誠必信，固為禮之所許，然踵事增華，終必至于以死傷生而后已，故其激者，乃欲并衣衾棺槨而去之?；矢χk《篤終》之論曰：“尸與土并，反真之理也。然則衣衾所以穢尸，棺槨所以隔真。故吾欲朝死夕葬，夕死朝葬。不設(shè)棺槨。不加纏斂。不修沐浴。不造新服。殯含之物，一皆絕之。吾本欲露形入坑，以身親土?；蚩秩饲?，染俗來久，頓革理難。今故觕為之制。奢不石槨，儉不露形。氣絕之后，便實(shí)時(shí)服，幅巾故衣。以蘧蒢裹尸，（蘧蒢，蘆。）麻約二頭，置尸床上。擇不毛之地，穿坑深十尺，長一丈五尺，廣六尺。坑訖，舉床就坑。去床下尸。平生之物，皆無自隨。蘧蒢之外，便以親土。土與地平。還其故草，使生其上。無種樹木。削除使生跡無處，自求不知?！薄赌鲜贰R傳》：大中大夫瑯邪王敬胤，以天監(jiān)八年卒，遺命“不得設(shè)復(fù)魄旌旐。一蘆藉下，一枚覆上。吾氣絕，便沐浴。籃輿載尸，還忠侯大夫中。若不行此，則戮吾尸于九泉?！本簇吠馍S慧詔因阮研以聞。詔曰：“此達(dá)生之格言，賢夫玉匣、石槨遠(yuǎn)矣。然子于父命，亦有所從有所不從。今從素若申遺意，土周淺薄，屬辟不施。一朝見侵狐鼠，戮尸已甚。父可以訓(xùn)子，子亦不可行之。外內(nèi)易棺，此自奉親之情；藉土而葬，亦通人之意；宜兩舍兩取，以達(dá)父子之志。棺周于身，土周于槨。去其牲奠。斂以時(shí)服。一可以申情，二可以稱家。禮教無違，生死無辱，此故當(dāng)為安也?！贝俗訉O不能奉行遺制，而藉王命以斷之者也。然如是之制，能行之者已少矣，固知變俗之難也。

    衣之與棺，所以防狐貍之食，蠅蚋姑之嘬，故曰毋使土親膚。形魄既終歸于地，則如是亦足矣，不必更厚為之隔也。王祥遺令，謂西芒上土自堅(jiān)貞，勿用甓石，實(shí)協(xié)于理。顏之推欲還葬其父母，豫于揚(yáng)州燒磚，蓋亦以揚(yáng)都下濕之故。（亦《終制篇》中語。）杜預(yù)自表營洛陽城東首陽之南小山，皆用洛水圓石，已非達(dá)者矣。然吳逵葬其家十三喪，夜燒磚甓，王彭營葬父母，鄉(xiāng)里亦出夫力助作磚；（見第十九章第一節(jié)。）則以磚甓葬者極多?！吨軙ば⒘x傳》：皇甫遐遭母喪，廬于墓側(cè)，負(fù)土為墳。后于墓南作一禪窟。陰雨則穿窟，晴明則營墓。曉夕勤力，未嘗暫停。積以歲年，墳高數(shù)丈，周回五十余步。禪窟重臺(tái)兩匝，總成十有二室。中間行道，可容百人。吳逵、王彭固貧士，遐亦累世寒微，而其所為如是，當(dāng)時(shí)營葬之厚，誠非今人所能想像已。

    其更侈于此者，則為石室、石獸、碑銘之屬。所費(fèi)既廣，且易開虛美之風(fēng)，長導(dǎo)諛之習(xí)，故歷代亦有禁令?！端螘ざY志》曰：“漢以后天下送死奢靡，多作石室、石獸、碑銘等物。建安十年，魏武帝以天下凋弊，下令不得厚葬，又禁立碑。魏高貴鄉(xiāng)公甘露二年，大將軍參軍大原王倫卒，倫兄俊作《表德論》，以述倫遺美，云只畏王典，不得為銘，乃撰錄行事，就刊于墓之陰云爾，此則碑禁尚嚴(yán)也。此后復(fù)弛替。晉武帝咸寧四年，又詔曰：石獸、碑、表，既私褒美，興長虛偽。傷財(cái)害人，莫大于此。一禁斷之。其犯者，雖會(huì)赦令，皆當(dāng)毀壞。至元帝大興元年，有司奏故驃騎府主簿故恩營葬舊君顧榮，求立碑。詔特聽立。自是后禁又漸頹。大臣長吏，人皆私立。義熙中尚書祠部郎中裴松之又議禁斷，于是至今。”《隋書·禮志》曰：“梁天監(jiān)六年，申明葬制，凡墓不得造石人、獸、碑，惟聽作石柱記名位而已?！蔽┯浢唬茻o虛美之嫌，然事易寖離其本，為防微杜漸計(jì)，似仍以一切斷之為得也。

    厚葬既終不能革，故發(fā)掘之事，亦終不能絕?！稌x書·張方傳》言：方在洛既久，兵士暴掠，發(fā)哀獻(xiàn)皇女墓?！锻鯔C(jī)傳》言：杜弢所在發(fā)墓。《石季龍載記》言：勒及季龍，并貪而無禮。既王有十州之地，金帛珠玉及外國珍奇異貨，不可勝紀(jì)，而猶以為不足。曩代帝王及先賢陵墓，靡不發(fā)掘而取其寶貨焉。《苻丕載記》：丕左丞相王永檄州郡，言姚萇殘虐，慕容垂兇暴，所過滅戶夷煙，毀發(fā)丘墓。陳宣帝罪狀薛安都之詔曰：“椎埋發(fā)掘，毒流泉壤。”《南史·劉杳傳》言：曹嶷于青州發(fā)齊景公冢。田益宗歸魏被代，表言代者毀發(fā)墳?zāi)?，露泄枯骸。此皆在兵亂之際者，然平時(shí)亦所不免?！稌x書·何充傳》：充為會(huì)稽內(nèi)史，以墓被發(fā)，去都改葬。《齊書·周山圖傳》：山圖為淮南大守，有盜發(fā)桓溫冢，大獲寶物?！陡咦媸鮽鳌?，又言有盜發(fā)溫女冢者?！蛾悤な雷婢磐鮽鳌费裕赫鞅避娙耍诘ね奖I發(fā)晉郗曇墓。《北史·齊本紀(jì)》言：文宣帝死，先是霍州發(fā)楚夷王女冢，得珠襦玉匣，帝珍之，還以斂焉。《周書·賀蘭祥傳》言：荊州境多古墓，其俗好行發(fā)掘。此皆在平時(shí)者也。甚有以貴人而躬椎埋之行者?！端螘で皬U帝紀(jì)》，謂其以魏武帝有發(fā)丘中郎將、摸金校尉，乃置此二官，以建安王休祐領(lǐng)之，其說不知信否。《陳書·始興王叔陵傳》，言其好游冢墓間，遇有塋表主名可知者，輒令左右發(fā)掘，取其石志、古器，并骸、肘、脛，持為玩弄，藏之庫中、府內(nèi)，則說必不誣矣?！赌鲜贰R宗室傳》：梁州有古墓，名曰尖冢，或云張騫墳。有欲發(fā)者，輒聞鼓角與外相拒，椎埋者懼而退。蕭斅（穎達(dá)第七子。）謂無此理，求自監(jiān)督。及開，惟有銀鏤銅鏡方尺。此亦叔陵之類也?！段簳じ咦诩o(jì)》：大安四年十月，北巡，至陰山，有故冢毀廢，詔曰：“昔姬文葬骨，天下歸仁，自今有穿毀墳隴者斬之?！逼湫炭芍^甚峻?！端螘せ缸o(hù)之傳》：護(hù)之伯父之子閬，元嘉中為員外散騎侍郎，母墓為東阿寺道人曇洛等所發(fā)，閬與弟殿中將軍閎共殺曇洛等五人?！洱R書·孝義傳》：朱謙之，年數(shù)歲，所生母亡，其父昭之假葬之于田側(cè)，為族人朱幼方燎火所焚。同產(chǎn)姊密語之。謙之雖小，便哀戚如持喪。年長，不婚娶。永明中，手刃殺幼方。其相報(bào)亦可謂甚慘。然椎埋者踵相接也。故曰：“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也?！?/br>
    墓志刻于魏孝文帝太和二十年（496年），是屬于北魏中期的典型碑刻。1926年夏出土于洛陽城北高溝村東南，后經(jīng)于右任先生收藏并移存西安碑林至今。

    以發(fā)掘報(bào)怨、肆毒者，亦時(shí)有之?！段簳ぎ叡娋磦鳌费裕罕娋礊樯曜胨蕖?huì)有人發(fā)眾敬父墓，眾敬疑纂所為。其弟眾愛，乃亦遣人密至齊陰掘纂父墓，以相報(bào)答。此已為非理。魯爽與弟秀南奔，魏毀其墳?zāi)?；北齊文宣帝以祈雨不應(yīng)，毀西門豹祠，掘其冢；此則更尸帝王之名，而同盜賊之行已。其尤堪發(fā)指者，則為隋文帝縱王頒掘陳武帝墓事。頒者，僧辯之子，其父固叛國當(dāng)誅者也。頒仕周，后從韓擒虎滅陳。頒密召父時(shí)士卒，得千余人，對(duì)之涕泣。或曰：“郎君仇恥已雪，而悲哀不止，將為霸先早死，不得手刃之邪？請(qǐng)發(fā)其丘隴，斫櫬焚骨，亦可申孝心矣?！鳖C頓顙陳謝，額盡流血。曰：“某為帝王，墳塋甚大，恐一宵發(fā)掘，不及其尸，更至明朝，事乃彰露，若之何？”諸人請(qǐng)具鍬鍤。一旦皆萃。于是夜發(fā)其陵。頒遂焚骨取灰，投水而飲之。既而自縛，歸罪于晉主。王表其狀。高祖曰：“朕以義平陳，王頒所為，亦孝義之道也，朕何可罪之？”舍而不問。天下有此義歟？武帝奮身以保中國，而國之人不能保其封樹，是則中國民族之恥也。

    中國人素重埋葬，實(shí)則棄尸不葬者甚多。此與其日言上天好生，父殺子為極惡，而生子實(shí)多不舉同理。生計(jì)所迫，固非空言所能挽也?！稘h鼓吹鐃歌曲》曰：“戰(zhàn)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為我謂烏：且為客豪。野死諒不葬，腐rou安能去子逃？”（《宋書·樂志》。）可見戰(zhàn)死不葬者之多矣。梁武帝中興元年十二月，令曰：“朱爵之捷，逆徒送死者，特許家人殯葬。若無親屬，或有貧苦，二縣長尉，即為埋掩。建康城內(nèi)，不達(dá)天命，亦同此科?！标愋鄞蠼ㄎ迥晁脑?，詔北伐眾軍，所殺齊兵，并令埋掩。魏顯祖皇興二年十二月，詔敕郡縣：張永軍殘廢之士，聽還江南。露骸草莽者收瘞之。此等似極寬仁，然文誥不必其能行也。諸臣能收瘞戰(zhàn)骸，若圍城中積尸者，亦時(shí)有之，如梁之韋叡、（《梁書》本傳云：初郢城之拒守也，男女口垂十萬。閉壘經(jīng)年，疾疫死者十七八。皆積尸于床下，而生者寢處其上。每屋輒盈滿。叡料簡隱恤，咸為營埋。于是死者得埋藏，生者反居業(yè)，百姓賴之。）安成康王秀，（《梁書》本傳云：為郢州刺史。先是夏口常為兵沖，露骸積骨于黃鶴樓下。秀祭而埋之。一夜，夢(mèng)數(shù)百人拜謝而去。）魏之李神俊皆是。（《魏書》本傳：為荊州刺史。蕭衍遣將曹敬宗來寇，攻圍積時(shí)。又引水灌城，不沒者數(shù)版。詔遣都督崔暹，別將王羆、裴衍等赴援。敬宗退走。時(shí)寇賊之后，城外多有露骸，神俊教令收葬之。）然如侯景聚尸而焚之之事，終在所不免，（《梁書》本傳：初城中積尸不暇埋瘞，又有已死而未斂，或?qū)⑺蓝唇^，景悉聚而燒之，臭氣聞十余里。尚書外兵郎鮑正疾篤，賊曳出焚之，宛轉(zhuǎn)火中，久而方絕。）其勢(shì)固有所不給也。此外兇荒、（《齊書·本紀(jì)》：東昏侯永元元年七月，京師大水，死者眾。詔賜死者材器，并振恤。《梁書·蕭景傳》：為南兗州刺史。會(huì)年荒，死者給棺具?！妒寂d王憺傳》：為荊州刺史。天監(jiān)六年，州大水。分遣諸郡，遭水死者給棺槥?！段簳じ咦婕o(jì)》：大和五年四月，詔時(shí)雨不沾，春苗萎悴，諸有骸骨之處，皆敕埋藏，勿令露見?！妒雷诩o(jì)》：景明三年二月，詔陽旱積時(shí)，農(nóng)民廢殖，申下州郡：有骸骨暴露者，悉可埋瘞。正始三年五月，詔時(shí)澤未降，春稼已旱，或有孤老餒疾，無人贍救，因以致死，暴露溝壑者，洛陽部尉依法棺埋?！睹C宗紀(jì)》：神龜二年二月，詔農(nóng)要之月，時(shí)澤弗應(yīng)，可敕內(nèi)外：掩胔埋骼。冀、瀛之境，往往寇暴，死者既多，白骨橫道，可遣專令收葬?！缎㈧o帝紀(jì)》：天平二年三月，以旱故，詔京邑及諸州郡縣收瘞骸骨。三年十一月，詔尚書：可遣使巡檢河北流移饑人。邢陘、滏口所經(jīng)之處，若有死尸，即為藏掩。案遇旱則敕瘞埋，蓋為魏氏之故事，然此等循例之文誥，亦多成具文而已。）疾疫之際，（《宋書·文帝紀(jì)》：元嘉四年五月，京師疾疫。遣使存問，給醫(yī)藥。死者若無家屬，賜以棺器?！缎⑽涞奂o(jì)》：大明元年四月，京邑疾疫。遣使按行，賜給醫(yī)藥。死而無收斂者，官為斂埋。四年四月，詔都邑節(jié)氣未調(diào)，癘疫猶眾，其死亡者，隨宜恤贍。《梁書·止足傳》：顧憲之，齊高帝即位，除衡陽內(nèi)史。先是郡境連歲疾疫，死者大半。棺木尤貴，悉裹以葦席，棄之路旁。憲之下車，分告屬縣，求其親黨，悉令殯葬。其家人絕滅者，憲之為出公祿，使綱紀(jì)營護(hù)之。此良吏之真能從事掩埋者也。）貧弱無依之徒，《宋書·孝武帝紀(jì)》：大明二年二月，詔曰：政道未著，俗弊尚深。豪侈兼并，貧弱困窘。存闕衣裳，歿無斂槥。朕甚傷之。其明敕守宰，勤加存恤。賻贈(zèng)之科，速為條品。）以及犯法身陷牢獄者，（《魏書·高祖紀(jì)》：延興三年九月，詔自今京師及天下之囚，罪未分判，在獄致死，無近親者，公給衣衾、棺櫝，葬埋之，不得暴露。）或死而未葬，（《齊書·高帝紀(jì)》：建元元年六月，詔曰：宋末頻年戎寇，兼災(zāi)疾凋損，或枯骸不收，毀櫬莫掩，宜速宣下，埋藏營恤。若標(biāo)題猶存，姓氏可識(shí)，可即運(yùn)載，致還本鄉(xiāng)。有司奏遣外監(jiān)典事四人周行，離門外三十里為限。其余班下州郡。無棺器標(biāo)題者，屬所以臺(tái)錢供市。按此詔所該，可謂甚廣。）或葬而見發(fā)者，（《齊書·明帝紀(jì)》：建武二年正月，詔京師二縣，有毀發(fā)墳隴，隨宜修理。）咸蒙特下明詔，或則遣使分行，（《周書·明帝紀(jì)》：二年六月，遣使分行州郡，理囚徒，察風(fēng)俗，掩骼埋胔。按其時(shí)奉使，以此為詔條者甚多?！侗饼R書·循吏傳》：宋世良為殿中侍御史，詣河北括戶，還見汲郡城旁多骸骨，移書州郡，令悉收瘞，則不奉詔條者，亦或以便宜行之矣。）甚有人主親見，駐蹕掩埋者。（《魏書·高祖紀(jì)》：大和十九年八月，幸西宮，路見壞冢露棺，駐輦殣之。）其于士卒，尤多致恩意。（《晉書·姚興載記》：興下令：士卒戰(zhàn)亡者，守宰所在埋藏之。求其所親，為之立后?！赌鲜贰ち何涞奂o(jì)》：中興二年正月，辛卯，令義師臨陳致命，疾病死亡，并加葬斂，收恤遺孤?！蛾悤な雷婕o(jì)》：天嘉五年十二月，討陳寶應(yīng)將士死王事，并給棺槥，送還本鄉(xiāng)，并復(fù)其家?！缎奂o(jì)》：大建二年三月，詔討周迪、華晈已來，兵交之所，有死亡者，并命收斂。并給棺槥，送還本鄉(xiāng)?！段簳づ狎E傳》：子宣，世宗時(shí)上言：“自遷都已來，凡戰(zhàn)陳之處，及軍罷兵還之道，所有骸骼無人覆藏者，請(qǐng)悉令州郡、戍邏，檢行埋掩。并符出兵之鄉(xiāng)，其家有死于戎役者，使皆招魂復(fù)魄，祔祭先靈。復(fù)其年租調(diào)。身被傷痍者，免其兵役。”朝廷從之。案此等政令，皆有要結(jié)之意，非盡出于仁心也。）然暴骨榛莽之象，卒仍隨處可見，病源自別有在，夫豈小惠所能拯乎？

    殉葬之風(fēng)，中國久絕，而代北則猶有之?！段簳な鍖O建傳》：子俊卒，大宗命其妻桓氏曰：“夫生既共榮，歿宜同xue，能殉葬者可任意。”桓氏乃縊而死。遂合葬焉?！锻趼鍍簜鳌罚郝鍍鹤?，大宗鴆其妻周氏，與合葬。亦可謂野蠻矣。

    后世所謂堪輿之學(xué)者，晉以后漸盛?！敦ザ吩洝吩疲骸肮湃说型麣庵āＨ缜厥蓟蕰r(shí)，望氣者謂東南有天子氣，乃南巡以厭之。又謂金陵有王氣，乃鑿淮水以泄之。光武未貴時(shí)，望氣者蘇伯阿過南陽，望舂陵郭，唶曰：氣佳哉！郁郁蔥蔥然。孫皓時(shí)，臨平湖開，皓以問陳訓(xùn)，訓(xùn)曰：臣止能望氣，不知湖之開塞。陳敏反，或曰：陳家無王氣，不久當(dāng)滅。此古來專以望氣占吉兇，未嘗有相墓之術(shù)也。相墓術(shù)相傳始于郭璞。然《后漢書·袁安傳》：安覓地葬父，有三書生指一處云：葬此當(dāng)世為上公，從之，故累世隆盛?！稌x書·羊祜傳》：有相墓者言祜祖墓有帝王氣。祜乃鑿之。相者曰：猶當(dāng)出折臂三公。后祜墮馬折臂，果位三公。則又在璞之前。即璞本傳載其卜筮靈驗(yàn)之處甚多，謂先有郭公者，精于卜筮，璞從受業(yè)，公授以青囊書九卷，遂洞五行、天文、卜筮之術(shù)，亦未嘗及相墓也。又璞所著書，載其靈驗(yàn)事跡者曰《洞林》，抄京、費(fèi)諸家最要者曰《新林》，又《卜韻》一篇，注《爾雅》、《三蒼》、《方言》、《穆天子傳》、《山海經(jīng)》、《楚辭》、《子虛》、《上林賦》，及所作詩、賦、誅、頌共數(shù)十萬言，亦未有所謂葬經(jīng)也。惟《傳》內(nèi)稱璞葬母暨陽，去水百步，或以近水言之，璞曰：當(dāng)即為陸矣，其后果沙漲數(shù)十里。又璞為人葬墓，晉明帝微服觀之。問主人：何以葬龍角？主人曰郭璞云此葬龍耳，當(dāng)致天子。帝曰：當(dāng)出天子邪？主人曰：非出天子，能致天子至耳。此璞以相墓擅名，而后世皆以為葬術(shù)之始也。而葬術(shù)之行，實(shí)即由是時(shí)而盛。陶侃將葬父，家中忽失牛，有老父謂曰：前岡見有一牛，眠山污中，若葬之，位極人臣。又指一山曰：此亦其次，當(dāng)出二千石。侃尋得牛，因葬其處。以所指別山與周訪葬其父。后侃果為三公，訪為刺史。宋武帝父墓在丹徒侯山，有孔恭者，善占墓，謂此非常地。后果為天子。齊高帝舊塋在武進(jìn)彭山，岡阜相屬，百里不絕，其上常有五色云。宋明帝惡之，遣占墓者高靈文往相之。靈文先給事齊高，乃詭白：不過方伯耳。私謂齊高曰：貴不可言。后果登極。齊高之母劉氏，與夫合葬，時(shí)墓工始下鍤，有白兔跳起，及墳成，又止其上。荀伯玉家墓，有相之者，謂當(dāng)出暴貴而不久，伯玉官果至散騎常侍，坐事誅。（案《南史》：相墓者又云：當(dāng)出失行女子。頃之，伯玉姊當(dāng)嫁，明日應(yīng)行，今夕隨人逃去。）柳世隆曉術(shù)數(shù)。于倪塘創(chuàng)墓，與賓客往游，十往五往，常坐一處。及卒，正葬其地。富陽人唐寓之，祖父皆以圖墓為業(yè)。梁武丁貴嬪薨；昭明大子求得善墓地，被俞三副以己地奏帝買葬之。有道士，謂其地不利長子，教以用蠟鵝諸物厭之。后事發(fā)，昭明以此慚懼而薨。（案詳見第十二章第五節(jié)。）杜嶷葬祖父，梁元帝忌之，命墓工惡為之，逾年而嶷卒。吳明徹葬父，有伊氏者，善占墓，謂其兄曰：葬日必有乘白馬逐鹿者過此，此是最小子大貴之征。明徹后果大貴。此皆見于各列傳者，可見六朝時(shí)此術(shù)已盛行。如《昭明傳》曰不利長子，《明徹傳》曰最小子大貴，則術(shù)家所云長房、小房之說，亦即起于是時(shí)矣?！卑腹笔乱娪谑氛?，又有《南史·張?jiān)鳌?。云：初裕曾祖澄，嘗葬父，郭璞為占墓地，曰：“葬某處，年過百歲，位至三司，而子孫不蕃。某處年幾減半，位裁卿校，而累世貴顯?！背文嗽崞淞犹帯Ｄ炅亩?。其子孫遂昌。又《宋書·符瑞志》：孫堅(jiān)之祖名鐘，家在吳郡富春。獨(dú)與母居。性至孝。遭歲荒，以種瓜為業(yè)。忽有三少年，詣鐘乞瓜。鐘厚待之。三人謂鐘曰：“此山下善，可作冢葬之，當(dāng)出天子。君可下山百許步顧，見我去，即可葬也?！辩娙ト奖惴搭櫋Ｒ娙瞬⒊税Q飛去。鐘死，即葬其地。地在縣城東。冢上數(shù)有光怪。云氣五色上屬天，衍數(shù)里。父老相謂：“此非凡氣，孫氏可興矣。”（案此說亦與望氣相夾雜。）《南史·毛喜傳》：言喜以母憂去職，陳宣帝遣員外散騎常侍杜緬圖其墓，上親與緬案圖指畫，其見重如此。此皆相墓之術(shù)見于史，而為趙氏征引所未及者也。又《晉書·羊祜傳》言：祜都督荊州諸軍事，時(shí)長吏喪官，后人惡之，多毀壞舊府。祜以死生有命，非由居室，書下征、鎮(zhèn)，普加禁斷?！段菏?zhèn)鳌罚荷俟拢瑸橥饧覍幨纤B(yǎng)。寧氏起宅，相宅者云：當(dāng)出貴甥。外祖母以魏氏甥小而慧，意謂應(yīng)之。舒曰：“當(dāng)為外氏，成此宅相?！薄端螘ね跎b傳》：初大社西空地一區(qū)，吳時(shí)丁奉宅，孫晧流徙其家。江左初為周、蘇峻宅，其后為袁悅宅，又為章武王司馬秀宅，皆以兇終。后給臧燾，亦頗遇喪禍。故世稱為兇地。僧綽嘗以正達(dá)自居，謂宅無吉兇，請(qǐng)以為第。始就造筑，未及居而敗。此后世所謂陽宅者，以是占吉兇，其術(shù)亦盛于晉、南北朝之世矣?！稌x書·藝術(shù)傳》：韓友能圖宅、相冢；《北史·藝術(shù)傳》：陸法和為人置宅、圖墓，以避禍求福；皆兼是二術(shù)者?！端鍟そ?jīng)籍志》：五行家有《宅吉兇論》三卷，《相宅圖》八卷，《五姓墓圖》一卷。又云：梁有《冢書》、《黃帝葬山圖》各四卷，《五音相墓書》五卷，《五音圖墓書》九十一卷，《五姓?qǐng)D山龍》及《科墓葬不傳》各一卷，《雜相墓》四十五卷，亡。觀其卷帙，南方遠(yuǎn)多于北方，則知其術(shù)南盛于北。此最為世所附會(huì)之郭璞，所以亦在南方歟？又有庾季才《地形志》，一家之中，兩見著錄，前作八十七卷，后作八十卷。蓋系重出，而卷帙之?dāng)?shù)，傳寫有訛。季才以術(shù)數(shù)名家，所論者或不止一人一家之事。以地運(yùn)推國家興廢，古來本有是說。江陵洲滿百出天子，已見第十三章第四節(jié)。《晉書·索靖傳》：靖行見姑臧城南石地，曰：“此后當(dāng)起宮殿。”至張駿，于其地立南城，起宗廟，建宮殿焉?！洱R書·州郡志》：益州，晉世以處武臣，宋世亦以險(xiǎn)遠(yuǎn)，諸王不牧。泰始中，成都市橋忽生小洲。始康人邵碩有術(shù)數(shù)，見之曰：“洲生近市，當(dāng)有貴王臨境?！庇烂鞫?，而始興王為刺史。皆其說之可考者也。又《魏書·閹官傳》言：劉騰以正光四年三月死。騰之初治宅也，奉車都尉周特為之筮，不吉，深諫止之。騰怒而不用。特告人曰：“必困于三月四月之交?！敝潦枪馈Ｂ犑赂Τ?，陳尸其下。則北方占宅之吉兇者，尚并用卜筮，不盡恃今所謂堪輿之術(shù)也。

    今所謂堪輿之術(shù)之興，實(shí)緣廛里塋墓，皆無定地。去古寖遠(yuǎn)，一切度制，皆稍廢墜，不徒冢人之職無存，如漢人之叢葬北邙者，亦不可復(fù)見矣。陪陵之制，兆域?qū)嵱卸ǖ兀黄渌罢哂邢?。?dāng)時(shí)又以墓地賜其臣，如晉武之于魯芝，所賜乃至百畝，則益風(fēng)其下，使之侈于營葬耳。《魏書·肅宗紀(jì)》：神龜元年十二月，詔曰：“民生有終，下歸兆域。京邑隱賑，口盈億萬。貴賤攸馮，未有定所。為民父母，尤宜存恤。今制乾脯以西，擬為九原?！贝伺e頗得古司空度地之意，惜乎后世知此義者甚少，而在當(dāng)時(shí)亦未必能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