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周齊興亡

    第一節(jié) 齊篡東魏

    北齊基業(yè)，雖創(chuàng)自神武，而其能整頓內(nèi)治，則頗由于文襄。文襄者，神武長子，名澄，（文宣篡魏后，追謚為文襄皇帝，廟號世宗。）武明皇后婁氏所生也。（后為神武微時妃?！洱R書》本傳云：少明悟。強(qiáng)族多聘之，并不肯行。及見神武于城上執(zhí)役，驚曰：“此真吾夫也。”乃使婢通意。又?jǐn)?shù)致私財，使以聘己。父母不得已而許焉。蓋實jian通，非聘娶也?！秱鳌酚衷疲荷裎浼扔谐吻逯荆瑑A產(chǎn)以結(jié)英豪，密謀秘策，后恒參與，此乃妄說?！秱鳌酚衷疲荷裎浔朴谌闳?，欲取其女而未決，后曰：“國家大計，愿不疑也?！奔叭闳愎髦粒蟊苷姨幹?。《北史·彭城大妃尒朱氏傳》云：榮之女，魏孝莊后也。神武納為別室，敬重逾于婁妃。《馮翊大妃鄭氏傳》云：名大車。初為魏廣平王妃，遷鄴后，神武納之。寵冠后庭。神武之征劉蠡升，文襄蒸于大車。神武還，一婢告之，二婢為證。神武杖文襄一百而幽之。武明后亦見隔絕。時彭城尒朱大妃有寵，生王子浟，神武將有廢立意。文襄求救于司馬子如。子如來朝，偽為不知者，請武明后。神武告其故。子如曰：“消難亦jian子如妾，如此事正可覆蓋。妃是王結(jié)發(fā)婦，常以父母家財奉王；王在懷朔被杖，背無完皮，妃晝夜供給看創(chuàng)；后避葛賊，同走并州，貧困，然馬矢，自作靴；恩義何可忘？夫婦相宜；女配至尊，男承大業(yè)；又婁領(lǐng)軍勛；何宜搖動？一女子如草芥，況婢言不必信？”神武因使子如鞠之。子如見文襄，尤之曰：“男兒何意畏威自誣？”因告二婢反辭，脅告者自縊。乃啟神武曰：“果虛言?！鄙裎浯髳?，召后及文襄。武明后遙見神武，一步一叩頭，文襄且拜且進(jìn)，父子夫妻，相泣，乃如初。觀此數(shù)事，神武于父子夫妻之際薄矣。北夷本不嚴(yán)嫡庶之別，所重特在貴族，婁后之家世，自遠(yuǎn)不逮尒朱氏等，然神武不替文襄者？創(chuàng)業(yè)之際，長子未可輕動；抑文襄頗有吏才，政事實賴之；又婁后女配至尊，其弟昭，即子如所謂婁領(lǐng)軍者，亦有勛績；此正如漢高不替呂后、惠帝，為有種種牽制故也?！逗髠鳌酚衷疲何男麑⑹芪憾U，后固執(zhí)不許，帝所以中止，此又妄說。文宣欲受禪，豈其謀及于后？且后亦曷嘗能終止文宣之篡乎？其后孝昭、武成之篡，后若成之，則其地位使然，且亦二王勢力已成，非真后之能有所作為也。讀史者或以后為能通知政事，能豫政，其說實誤，故一辯之。北夷入中國，多以不知政理敗，如尒朱榮即是，齊神武雖有才，政事尚不能不藉文襄為助，況于婁后邪？早豫軍國籌策。天平三年，梁武帝大同二年。）入輔朝政。（時年十六。）元象元年，（梁大同四年。）攝吏部尚書?！侗饼R書·本紀(jì)》云：魏自崔亮以后，選人常以年勞為制，文襄乃釐改前式，銓擢惟在得人。又沙汏尚書郎，妙選人地以充之。至于才名之士，咸被薦擢。假有本居顯位者，皆致之門下，以為賓客。蓋頗能于武人、勛貴之外，有所任用矣?！都o(jì)》又云：興和二年，（梁大同六年。）加大將軍，領(lǐng)中書監(jiān)，仍攝吏部尚書。自正光以后，天下多事，在任群官，廉絜者寡。文襄乃奏吏部郎崔暹為御史中尉，糾劾權(quán)豪，無所縱舍。于是風(fēng)俗更始，私枉路絕。案《孫騰傳》云：騰早依附高祖，契闊艱危，勤力恭謹(jǐn)，深見信待。及高祖置之魏朝，寄以心腹，遂志氣驕盈，與奪由己。求納財賄，不知紀(jì)極。生官死贈，非貨不行。府藏銀器，盜為家物。親狎小人，專為聚斂。在鄴，與高岳、高隆之、司馬子如號為四貴。非法專恣，騰為甚焉。（騰、隆之、子如皆為尚書令、仆，岳為京畿大都督。）《論》曰：“高祖以晉陽戎馬之地，霸圖攸屬，治兵訓(xùn)旅，遙制朝權(quán)，京臺機(jī)務(wù)，委寄深遠(yuǎn)。孫騰等俱不能清貞守道，以治亂為懷。厚斂貨財，填彼谿壑。賴世宗入輔，責(zé)以驕縱，厚遇崔暹，奮其霜簡。不然，則君子屬厭，豈易間焉？”《循吏傳》曰：“高祖以戰(zhàn)功諸將，出牧外藩。不識治體，無聞?wù)g(shù)。非惟暗于前言往行，乃至始學(xué)依判、付曹。聚斂無厭，yin虐不已。雖或直繩，終無悛革。此朝廷之大失。”可見當(dāng)時內(nèi)外皆殘民以逞之徒矣?！陡呗≈畟鳌吩疲喝霝樯袝移蜕?。時初給民田，貴勢皆占良美，貧弱咸受瘠薄。隆之啟高祖，悉更反易，乃得均平。魏自孝昌已后，天下多難，刺史、大守，皆為當(dāng)部都督。雖無兵事，皆立佐僚，所在頗為煩擾。隆之表請：自非實在邊要，見有兵馬者，悉皆斷之。自軍國多事，冒名竊官者，不可勝數(shù)。隆之奏請檢括，獲五萬余人。而群小喧囂，隆之懼而止。夫隆之等雖貪暴，然遇有益于公，無損于私者，則亦未嘗無整頓之心，此實自古暴君污吏皆然。委寄深遠(yuǎn)，宜若可行其志，然猶以群情弗順，有所懾憚而止，可見整頓之不易矣。文襄作輔，于崔暹之外，又任宋游道、盧斐、畢義云等，加以直繩。（三人皆見《北齊書·酷吏傳》。游道初為殿中侍御史，以風(fēng)節(jié)著。孝莊即位，除左兵郎中，與尚書令臨淮王彧相失，上書告之，解職。后除司州中從事。神武自大原來朝，見之曰：“此人宋游道邪？常聞其名，今日始識其面?！边w游道別駕。后日，神武之司州饗朝士，舉觴屬游道曰：“飲高歡手中酒者大丈夫，卿之為人，合飲此酒?！奔斑€晉陽，百官辭于紫陌，神武執(zhí)游道手曰：“甚知朝貴中有憎忌卿者，但用心；莫懷畏慮，當(dāng)使卿位與之相似。”于是啟以游道為中尉。文襄執(zhí)請，乃以崔暹為御史中尉，以游道為尚書左丞。文襄謂暹、游道曰：“卿一人處南臺，一人處北省，當(dāng)使天下肅然?！庇蔚廊胧?，劾大師咸陽王坦，大保孫騰，司徒高隆之，司空侯景，錄尚書元弼，尚書令司馬子如，官貸金銀，催征酬價，雖非指事贓賄，終是不避權(quán)豪。又奏駁尚書違失數(shù)百條。省中豪吏王儒之徒，并鞭斥之。始依故事，于尚書省立門名，以記出入早晚。令、仆已下皆側(cè)目。為高隆之所誣，處其死罪，朝士皆分為游道不濟(jì)，而文襄聞其與隆之相抗之言，謂楊遵彥曰：“此真是鯁直，大剛惡人。”遵彥曰：“譬之畜狗，本取其吠，今以數(shù)吠殺之，恐將來無復(fù)吠狗?！痹t付廷尉，游道坐除名。文襄使元景康謂曰：“卿早逐我向并州，不爾，他經(jīng)略殺卿?！庇蔚篮笾?xí)x陽，以為大行臺吏部。盧斐，文襄引為相府刑獄參軍。畢義云為尚書都官郎中。文襄令普句偽官，專以車輻考掠，所獲甚多，然大起怨謗。會為司州吏所訟，文襄以其推偽眾人怨望，并無所問，乃拘吏數(shù)人斬之，因此銳情訊鞫，威名日盛。紫陌，在鄴城西北五里。遵彥，愔字。）神武雖間以舊恩，有所縱舍，（如尉景司馬子如是也?！毒皞鳌吩疲壕耙詣灼?，每有軍事，與庫狄干常被委重，而不能忘懷財利，神武每嫌責(zé)之。轉(zhuǎn)冀州刺史，又大納賄。發(fā)夫獵，死者三百人。庫狄干在神武坐，請作御史中尉。神武曰：“何意下求卑官？”干曰：“欲捉尉景?！鄙裎浯笮?。令優(yōu)者石董桶戲之。董桶剝景衣，曰：“公剝百姓，董桶何為不剝公？”神武誡景曰：“可以無貪也？”景曰：“與爾計，生活孰多？我止人上取，爾割天子調(diào)?！鄙裎湫Σ淮稹v位大保、大傅。坐匿亡人見禁止。使崔暹謂文襄曰：“語阿惠：兒富貴，欲殺我邪？”神武聞之，泣詣闕曰：“臣非尉景，無以至今日。”三請，帝乃許之。于是黜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神武造之。景恚，臥不動，叫曰：“殺我時趣邪？”常山君謂神武曰：“老人去死近，何忍煎迫至此？”又曰：“我為爾汲水胝生?！币虺銎湔?。神武撫景，為之屈膝。先是景有果下馬，文襄求之，景不與，曰：“土相扶為墻，人相扶為王，一馬亦不得畜而索也？”神武對景及常山君責(zé)文襄而杖之。常山君泣救之。景曰：“小兒慣去，放使作心腹，何須干啼濕哭，不聽打邪？”常山君，景妻，神武姊也?！侗笔贰に抉R子如傳》曰：文襄輔政，以賄為崔暹劾在獄，一宿而發(fā)盡白。辭曰：“司馬子如本從夏州策一杖投相王，王給露車一乘，觠牛犢。犢在道死，惟觠角存，此外皆人上取得?！鄙裎鋾肺南逶唬骸榜R令是吾故舊，汝宜寬之?！蔽南羼v馬行街，以出子如，脫其鎖。子如懼曰：“非作事邪？”于是除削官爵。神武后見之，哀其憔悴，以膝承其首，親為擇虱。賜酒百瓶，羊五百口，粳米五百石。）然文襄能行其意者蓋多。（《宋游道傳》曰：兗州刺史李子貞，在州貪暴，游道案之。文襄以貞豫建義勛，意將含忍。游道疑陳元康為其內(nèi)助，密啟云：“子貞、元康交游，恐其別有請屬?！蔽南迮?，于尚書都堂集百僚撲殺子貞。則雖豫建義之勛者，亦不必盡蒙寬宥；而親要如元康，亦時有不能庇右者矣。）《崔暹傳》言：暹前后表彈尚書令司馬子如，及尚書元羨，雍州刺史慕容獻(xiàn)。又彈大師咸陽王坦，（禧子。）并州刺史可朱渾道元罪狀極筆。并免官。其余死黜者甚眾。高祖書與鄴下諸貴曰：“咸陽王、司馬令，并是吾對門布衣之舊。尊貴親昵，無過二人，同時獲罪，吾不能救，諸君其慎之?！备咦嫒缇?，群官迎于紫陌，高祖握暹手而勞之曰：“往前朝廷豈無法官？而天下貪婪，莫肯糾劾。中尉盡心為國，不避豪強(qiáng)，遂使遠(yuǎn)邇肅清，群公奉法。沖鋒陷陣，大有其人，當(dāng)官正色，今始見之。今榮華富貴，直是中尉自取。高歡父子，無以相報。”賜暹良馬，使騎之以從。且行且語。暹下拜，馬驚走，高祖親為擁之而授轡。魏帝宴于華林園，（此鄴下之華林園。）謂高祖曰：“自頃朝貴，牧、守、令長，所在百司，多有貪暴，侵削下人。朝廷之中，有用心公平，直言彈劾，不避親戚者，王可勸酒。”高祖降階跪而言曰：“惟御史中丞崔暹一人。謹(jǐn)奉明旨，敢以酒勸。并臣所射賜物千匹，乞回賜之?！逼渌燥L(fēng)厲之者至矣。自是之后，諸勛貴亦頗知斂跡，（如尉景獲罪后，授青州刺史，史言其cao行頗改。司馬子如起行冀州事，亦能自厲改。）不可謂非整頓之效也。（從來惡直丑正之論，無如《北齊書·杜弼傳》之甚者，不可不辭而辟之?！秱鳌吩唬哄鲆晕奈湓谖唬庇辛疂?，言之于高祖。高祖曰：“弼來，我語爾。天下濁亂，習(xí)俗已久。今督將家屬，多在關(guān)西，黑獺常相招誘，人情去留未定。江東復(fù)有一吳兒老翁蕭衍者，專事衣冠禮樂，中原士大夫望之，以為正朔所在。我若急作法網(wǎng)，不相饒借，恐督將盡投黑獺，士子悉奔蕭衍，則人物流散，何以為國？爾宜少待，吾不忘之?！奔皩⒂猩吃分?，弼又請先除內(nèi)賊，卻討外寇。高祖問內(nèi)賊是誰？弼曰：“諸勛貴掠奪萬民者皆是?！备咦娌淮穑蛄钴娙私詮埞瓛妒?，舉刀按矟以夾道。使弼冒出其間，曰：“必?zé)o傷也。”弼戰(zhàn)栗汗流。

    高祖然后喻之曰：“箭雖注不射，刀雖舉不擊，矟雖按不刺，爾猶頓喪魂膽，諸勛人身觸鋒刃，百死一生，縱其貪鄙，所取處大，不可同之，循常例也?！卞鲇跁r大恐，因頓顙謝曰：“愚癡無智，不識至理，今蒙開曉，始見圣達(dá)之心?！狈虮钥晌氛?，以其將殺傷人也，若明知其注而不射，舉而不擊，按而不刺，則人孰未嘗見兵？弼即畏懦，何至戰(zhàn)栗汗流？高歡乃一獷悍之夫，安知衣冠禮樂為何事？且果如所言，其任高澄以裁勛貴，又何為乎？稍深思之，即知此傳所云，并非實錄，而為不快于督責(zé)之治者所造作矣?！侗笔贰の南寮o(jì)》云：少壯氣猛，嚴(yán)峻刑法。高慎西叛，侯景南翻，非直本懷很戾，兼亦有懼威略，亦此等人所造作也。其《論》曰：“文襄志在峻法，急于御下，于前王之德，有所未同。蓋天意人心，好生惡殺，雖吉兇報應(yīng)，未皆影響，總而論之，積善多慶。然文襄之禍生所忽，蓋有由焉。”此論亦必有本，可謂怨毒之情，形于辭表矣。果如此曹之意，則欲求輔弼者，必縱其虐民而后可乎？此真所謂盜憎主人者也。又案《陳元康傳》云：高仲密之叛，高祖知其由崔暹故也，將殺暹，世宗匿而為之諫請，高祖曰：“我為舍其命，須與苦手。”世宗乃出暹而謂元康曰：“卿若使崔暹得杖，無相見也?！卞咴谕ⅲ庖聦⑹芰P，元康趨入，歷陛而升，且言曰：“王方以天下付大將軍，有一崔暹，不能容忍邪？”高祖從而宥焉。又云：侯景反，世宗逼于諸將，欲殺崔暹以謝之。密語元康。元康諫曰：“今四海未清，綱紀(jì)已定。若以數(shù)將在外，茍悅其心，枉殺無辜，虧廢刑典，豈直上負(fù)天神，何以下安黎庶？晁錯前事，愿公慎之。”世宗乃止?！跺邆鳌吩疲猴@祖初嗣霸業(yè)，司馬子如挾舊怨，言暹罪重，謂宜罰之。高隆之亦言：宜寬政網(wǎng)，去苛察法官，黜崔暹，則得遠(yuǎn)近人意。顯祖從之。及踐阼，譖毀之者猶不息。帝乃令都督陳山提等搜暹家。甚貧匱，惟得高祖、世宗與暹書千余紙，多論軍國大事。帝嗟賞之。仍不免眾口。乃流暹于馬城。晝則負(fù)土供役，夜則置地牢。歲余，奴告暹謀反，鎖赴晉陽。無實。釋而勞之。尋遷大常卿。帝謂群臣曰：“崔大常清正，天下無雙，卿等不及?！薄洞藜臼?zhèn)鳌吩疲簳r勛貴多不法，文襄無所縱舍，外議以季舒及崔暹等所為，甚被怨疾。及文襄遇難，文宣將赴晉陽，黃門郎陽休之勸季舒從行，曰：“一日不朝，其間容刀。”季舒性愛聲色，心在間放，遂不請行，欲恣其行樂。司馬子如緣宿憾，及尚食典御陳山提等共列其過狀，由是季舒及暹，各鞭二百，徙北邊。天保初，文宣知其無罪，追為將作大匠。再遷侍中。俄兼尚書左仆射，儀同三司。大被恩遇。夫文宣猶知季舒、暹之無罪，況于神武及文襄？然當(dāng)武夫搆變之時，暹即幾罹不測；至文宣，則竟為所脅，而暹、季舒并不免流徙、鞭責(zé)之禍，可見當(dāng)時惡直丑正之徒，其勢甚可畏也?！对祩鳌酚衷疲菏雷谌胼o京室，崔暹、崔季舒、崔昂等并被任使，張亮、張徽纂并高祖所待遇，然委任皆出元康之下，時人語曰：“三崔二張，不如一康。”又云：元康溺于財利，受納金帛，不可勝紀(jì)，放責(zé)交易，遍于州郡，為清論所譏。然則當(dāng)時暹等雖云鋒利，而真被寵任之徒，仍有為霜簡所不及者矣。除貪暴，其難如此，而豈得如《弼傳》所云，復(fù)故縱舍之哉，馬城，漢縣，晉廢，在今察哈爾懷安縣北。）

    文襄之為中書監(jiān)也，移門下機(jī)事，總歸中書。（《北齊書·崔季舒?zhèn)鳌贰＃┮云渲斜鴧④姶藜臼鏋橹袝汤?，令監(jiān)察魏主動靜。武定五年，（梁武帝大清元年。）正月，神武死，文襄秘喪，至六月乃發(fā)。七月，魏主詔以文襄為使持節(jié)、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大行臺、渤海王，而以其母弟洋為尚書令、中書監(jiān)、京畿大都督。八月，文襄朝于鄴，固辭丞相。魏主詔復(fù)前大將軍，余如故?！段簳ば㈧o帝紀(jì)》曰：文襄嘗侍飲，大舉觴曰：“臣澄勸陛下酒。”帝不悅曰：“自古無不亡之國，朕亦何用此活？”文襄怒曰：“朕朕，狗腳朕?！蔽南迨辜臼鏆廴?，奮衣而出。明日，使季舒勞帝，帝亦謝焉。賜絹。季舒未敢受，以啟文襄。文襄使取一段。帝束百匹以與之，曰：“亦一段耳?！钡鄄豢皯n辱，詠謝靈運(yùn)詩曰：“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本自江海人，忠義動君子?！背Ｊ淌讨v荀濟(jì)知帝意，乃與華山王大器、（鷙子。鷙高涼王孤六世孫。）元瑾密謀，于宮內(nèi)為山，而作地道向北城。至千秋門，門者覺地下響動，以告文襄。文襄勒兵入宮，曰：“陛下何意反邪！臣父子功存社稷，何負(fù)陛下邪？”將殺諸妃。帝正色曰：“王自欲反，何關(guān)于我？我尚不惜身，何況妃嬪？”文襄下床叩頭，大啼謝罪。于是酣飲，夜久乃出。居三日，幽帝于含章堂。大器、瑾等皆見烹于市。（《荀濟(jì)傳》云：燔殺之。見《北史·文苑傳》。）蓋時侯景尚未平，故文襄未能遽篡也。六年，（梁大清二年。）正月，侯景敗；七年，（梁大清三年。）六月，潁川亦平；于是篡謀轉(zhuǎn)急。七月，文襄如鄴。八月，為盜所殺。（時年二十九。）《北齊書·文襄紀(jì)》云：初梁將蘭欽子京，為東魏所虜，王命以配廚。欽請贖之，王不許。京再訴，王使監(jiān)廚蒼頭薛豐洛杖之，曰：“更訴當(dāng)殺爾。”京與其黨六人謀作亂。將欲受禪，與陳元康、崔季舒等屏斥左右署擬百官。京將進(jìn)食，王卻之。謂諸人曰：“昨夜夢此奴斫我，宜殺卻?！本┞勚?，置刀于盤，冒言進(jìn)食。王怒曰：“我未索食，爾何遽來？”京揮刀曰：“來將殺汝?！蓖踝酝秱?，入于床下。賊黨去床，因而見殺。（《北史》略同。案此卷《齊書》實亡，蓋后人取《北史》補(bǔ)之。）《陳元康傳》云：世宗將受魏禪，元康與楊愔、崔季舒并在世宗坐，將大遷除朝士，共品藻之。世宗家蒼頭奴蘭固成，（《北史·元康傳》云：固成，一名京。）先掌廚膳，甚被寵昵。先是世宗杖之?dāng)?shù)十。其人性躁，又恃舊恩，遂大忿恚。與其同事阿改，（《北史》云弟阿改。）謀害世宗。阿改時事顯祖，常執(zhí)刀隨從。云若聞東齋叫聲，即加刃于顯祖。是日，東魏帝初建東宮，（《魏書·本紀(jì)》：八月，辛卯，詔立皇子長仁為皇大子。案時齊將篡而為魏立大子者，蓋欲先行廢立，后乃禪代也。）群官拜表，事罷，顯祖出東止車門，別有所之，未還而難作。固成因進(jìn)食，置刀于盤下，而殺世宗。元康以身捍蔽，被刺傷重，至夜而終。楊愔狼狽走出。季舒逃匿于廁。蓋魏人陰謀，欲并澄與洋而殲之也。而洋以邂逅得脫，乃入誅京等。旋歸晉陽。明年，（梁簡文帝大寶元年，魏武定八年，齊文宣天保元年。）五月，如鄴，遂廢魏主而自立。（明年，十二月，遇鴆死。）是為北齊顯祖文宣皇帝。（文宣之篡，高德政與楊愔實成之。時德政從文宣于晉陽，愔居鄴。史言婁大后及勛貴多弗順，然時篡勢已成，必?zé)o人能阻之者，德政與愔，亦乘已成之勢而成之耳，非能有所作為也。事見《北史·文宣紀(jì)》及《齊書·德政傳》，以其無甚關(guān)系，今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