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jié) 陳平內(nèi)亂上

    國門之外，強敵雖除，然梁室遺孽，尚思蠢動；又是處武夫?qū)M，土豪割據(jù)，陳氏開創(chuàng)之艱難，實十倍于宋、齊、梁三朝而未有已也。

    陳武帝之迎蕭勃為廣州刺史也，梁元帝力不能制，遂從之。江表定，以王琳代為廣州。琳至小桂嶺，（當在曲江縣北。）遣其將孫玚監(jiān)州。勃率部下至始興，（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以避琳兵鋒。（《陳書·歐陽頠傳》。）孫玚聞江陵陷，棄州還。勃復據(jù)廣州。大平二年，二月，勃舉兵自廣州度嶺，頓南康。（見第七章第五節(jié)。）初梁元帝承制，以始興為東衡州，以歐陽頠為刺史。勃至始興，頠別據(jù)一城，不往謁，閉門高壘，亦不拒戰(zhàn)。勃怒，遣兵襲頠，盡收其貲財馬仗。尋赦之，還復其所，復與結(jié)盟。荊州陷，頠委質(zhì)于勃。及是，勃以頠為前軍都督，頓豫章之苦竹灘。（在今江西豐城縣西北。）使傅泰據(jù)墌口城。（在今江西南昌縣西南。）新吳洞主余孝頃，（據(jù)《陳書·周文育傳》?！都o》作南江州刺史，蓋即新吳置南江州耳。新吳，漢縣，在今江西奉新縣西。）舉兵應勃。遣其弟孝勱守郡城，自出豫章，據(jù)于石頭。（豫章，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端?jīng)注》：贛水經(jīng)豫章郡北，水之西岸有石盤，謂之石頭。）勃使其子孜將兵與孝頃會。使周文育討之。于豫章立柵。官軍食盡，并欲退還。文育不許。周迪者，臨川南城人也。（臨川，見第七章第一節(jié)。南城，漢縣，今江西南城縣。）少居山谷，有膂力，能挽強弩，以弋獵為事。侯景之亂，迪宗人周續(xù)，起兵于臨川，梁始興王蕭毅，以郡讓續(xù)，迪召募鄉(xiāng)人從之。續(xù)所部渠帥，皆郡中豪族，稍驕橫，續(xù)頗禁之，渠帥等并怨望，乃相率殺續(xù)，推迪為主。迪乃據(jù)有臨川之地，筑城于工塘。（在今江西臨川縣東南。）大平元年，除臨川內(nèi)史。文育討勃，迪按甲保境，以觀成敗。文育使長史陸山才說迪。迪乃大出糧餉，以資文育。文育燒所立柵偽退。孝頃望之，大喜，因不設備。文育由間道兼行，信宿達芊韶。（在今江西新建縣南。）芊韶上流則歐陽頠、蕭勃，下流則傅泰、余孝頃，文育據(jù)其中間，筑城饗士。賊徒大駭。歐陽頠乃退入泥溪，（在今江西新淦縣南。）作城自守。文育遣周鐵虎與陸山才襲擒之。三月，前軍丁法洪生俘傅泰。蕭孜、余孝頃退走。蕭勃在南康，聞之，眾皆股栗，莫能自固。其將譚世遠斬勃欲降。四月，勃故主帥蘭敳襲殺世遠，敳仍為夏侯明徹所殺。（《梁本紀》云：亡命夏侯明徹，《陳書·周文育傳》云：明徹世遠軍主。）明徹持勃首以降。蕭孜、余孝頃猶據(jù)石頭。高祖遣侯安都助文育攻之。孝頃棄軍走。孜請降。豫章平。五月，孝頃亦遣使詣丞相府乞降。文育送歐陽頠于高祖，高祖釋之。蕭勃死后，嶺南擾亂，乃授頠衡州刺史。未至嶺南，頠子紇，已克定始興。及頠至，嶺南皆懾伏。乃進廣州，盡有越地。改授廣州刺史。

    蕭勃乃一妄人，附從之者，亦皆土豪之流，出其境則無能為，未足憚也，而王琳則異是。西魏之寇江陵也，梁元帝請援于齊。齊使其清河王岳為西南道大行臺，統(tǒng)潘樂等救江陵。明年，（敬帝紹泰元年，齊天保六年。）正月，次義陽，荊州已陷。因略地，南至郢州，獲刺史陸法和。齊朝知江陵陷，詔岳旋師。岳留慕容儼據(jù)郢。梁使侯瑱都督眾軍攻之。儼食盡請和?，欉€鎮(zhèn)豫章。（據(jù)《陳書·瑱傳》。此實錄也?！侗饼R書·儼傳》，侈陳瑱攻擊之烈，儼守御之堅，無一語在情理之中，真可發(fā)一大噱。儼，廆后?！读簳ず瞵檪鳌纷魇训?，乃其字也。）及敬帝立，齊文宣以城在江表，據(jù)守非便，詔還之。于是上流之齊師亦退矣，而王琳竊發(fā)。初梁元帝征琳赴援，除琳湘州刺史。琳師入長沙，知魏已陷江陵，立蕭詧，乃為元帝舉哀，遣別將侯平率舟師攻梁。琳屯兵長沙，傳檄諸方，為進趨之計。時長沙蕃王蕭韶（見第二節(jié)。）及上游諸將，推琳主盟。侯平雖不能渡江，頻破梁軍；又以琳兵威不接；翻更不受指麾。琳遣將討之，不克。又師老兵疲，不能進。乃遣使奉表詣齊，并獻馴象。又使獻款于魏，（《周書·權(quán)景宣傳》：梁將王琳在湘州，景宣遺之書，諭以禍福，琳遂遣長史席壑，因景宣請舉州款附。）求其妻子。亦稱臣于梁。陳武帝立敬帝，以侍中、司空征之，琳不從命。乃大營樓艦。大平二年，八月，遣周文育、侯安都率眾討之。時兩將俱行，不相統(tǒng)攝，因部下交爭，稍不平。十月，戰(zhàn)于沌口，（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敗績。安都、文育，并為琳所擒。（后自琳所逃歸。）琳乃移湘州軍府就郢城。又遣樊猛襲據(jù)江州。梁元帝孫永嘉王莊，（方等子。）江陵陷時，年七歲，逃匿民家。后琳迎還湘中，衛(wèi)送東下。及敬帝立，出質(zhì)于齊。琳乃請納莊為梁主。齊文宣遣兵援送。仍冊拜琳為梁丞相、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琳乃遣兄子叔寶，率所部十州刺史赴鄴，奉莊纂梁祚于郢州。（據(jù)《北齊書·琳傳》?！段男o》：天保九年，十一月，王琳遣使請立蕭莊為梁主，仍以江州內(nèi)屬，令莊居之。《通鑒考異》云：琳時在湓城，蓋始居江州，后遷郢州耳。時永定二年齊天保九年。）三月也。先是侯瑱據(jù)中流，兵甚強盛；又以本事王僧辯；雖外示臣節(jié)，未有入朝意。余孝頃初為豫章大守，及瑱鎮(zhèn)豫章，乃于新吳縣別立城柵，與瑱相拒?，櫫糗娙似拮佑谠フ拢顝牡苤笫?，悉眾以攻孝頃。自夏及冬，弗能克。乃長圍守之。盡收其禾稼。與其部下侯平不協(xié)，平率所部攻，虜掠瑱軍府妓妾、金玉，歸于高祖?，櫦仁Ц?，兵眾皆潰，輕歸豫章，豫章人拒之，乃趨湓城，投其將焦僧度。僧度勸瑱投齊?，櫼愿咦嬗写罅浚啬苋菁?，乃詣闕請罪。高祖復其爵位。（大平元年七月。）及是，詔瑱與徐度率舟師為前軍以討琳。七月，又遣吏部尚書謝哲諭琳。詔臨川王蒨西討，以舟師五萬發(fā)京師。謝哲反命，琳請還鎮(zhèn)湘川，詔追眾軍，緩其伐。蓋時內(nèi)憂外患孔多，故高祖不欲竟其誅也。扶風郿人魯悉達，侯景之亂，糾合鄉(xiāng)人保新蔡，（新蔡，秦縣，晉置郡，今河南新蔡縣。梁僑置，在今安徽霍丘縣東。）力田蓄谷。時兵荒饑饉，京都及上川，餓死者十八九，有存者，皆攜老幼以歸之，悉達分給糧廩，所濟活者甚眾。仍于新蔡置頓以居之。招集晉熙等五郡，盡有其地。（晉熙，見第二節(jié)。）使其弟廣達，領(lǐng)兵隨王僧辯討侯景。景平，梁元帝授悉達北江州刺史。（梁北江州，在今湖北黃岡縣。）撫綏五郡，甚得民和。士卒皆樂為之用。王琳授悉達鎮(zhèn)北將軍，高祖亦授以江州刺史，（陳北江州，治南陵，見第九章第四節(jié)。）各送鼓吹女樂。悉達兩受之，遷延顧望，皆不就。高祖使沈泰潛師襲之，不能克。琳欲圖東下，以悉達制其中流，恐為己患，頻遣使招誘。悉達終不從。琳不得下，乃連結(jié)于齊，共為表里。齊遣其清河王岳助之。相持歲余，悉達裨將梅天養(yǎng)懼罪，引齊軍入城。悉達勒麾下數(shù)千人，濟江而歸高祖。永定三年，六月，遣臨川王蒨往皖口（皖水入江之口，在今安徽懷寧縣西。）置城柵，使錢道戢守焉。是月，高祖崩。帝第六子昌，帝為長城侯時，嘗立為世子。（帝一至五子皆無考。）逮平侯景，鎮(zhèn)京口，梁元帝征帝子侄入侍，與兄子頊俱西。（頊，始興昭烈王第二子。）荊州陷，又與頊俱遷關(guān)右。武帝即位，頻遣使請諸周，周人許之，而未即遣，及武帝崩，乃遣之，而王琳梗于中流，未得還?；屎笳率?，與中書舍人蔡景歷等定議迎立蒨，是為世祖文皇帝。（詳見第八節(jié)。）時王琳輔蕭莊，次于濡須口。（即柵口，見第二節(jié)。）齊遣揚州道行臺慕容儼率眾臨江，為其聲援。十一月，琳寇大雷，（見第四章第三節(jié)。）遣侯瑱、侯安都、徐度御之。（瑱為都督。）又遣吳明徹襲湓城，為琳將任忠所敗?，櫯c琳相持百余日，未決。天嘉元年，（周武成二年，齊天保十年。）二月，東關(guān)春水稍長舟艦得通。琳引合肥、巢湖之眾，舳鱸相次而下，其勢甚盛?，櫬受娺M虎檻洲。（見第九章第四節(jié)。）戰(zhàn)，琳軍稍退，卻保西岸。是時西魏遣大將史寧躡其上流，瑱聞之，知琳不能持久，收軍卻據(jù)湖浦，（《北齊書·琳傳》云：引軍入蕪湖。）以待其敝。及史寧至，圍郢州，琳恐眾潰，乃率船艦來下，去蕪湖十里而泊。明日，齊人遣兵數(shù)萬助琳。琳引眾向梁山，欲越大軍，以屯險要。（梁山，見第九章第一節(jié)。）齊行臺劉伯球，率兵萬余人助琳水戰(zhàn)；慕容儼子子會，領(lǐng)鐵騎二千，在蕪湖西岸博望山南，為其聲勢?，櫫钴娭谐看遁晔常D蕪湖洲尾以待之。將戰(zhàn)，有微風至自東南，眾軍施拍縱火。章昭達乘平虜大艦，中江而進，發(fā)拍中于賊艦。其余冒突、青龍，各相當直。又以牛皮冒蒙沖小船，以觸賊艦，并镕鐵灑之。琳軍大敗。其步兵在西岸者，自相蹂踐。馬騎并淖于蘆荻中，棄馬脫走以免者十二三。盡獲其舟艦、器械。并擒劉伯球、慕容子會。自余俘馘以萬計。琳與其黨潘純陁等乘單舴艋冒陳走。（《北齊書·琳傳》云：時西南風忽至，琳謂得天道，將直取揚州。侯瑱等徐出蕪湖躡其后。比及兵交，西南風翻為瑱用。琳兵放火燧以擲船者，皆反燒其船。琳船艦潰亂，兵士投水死者十二三，其余皆棄船上岸，為陳軍所殺殆盡。）至湓城，猶欲收合離散，眾無附者，乃與妻妾、左右十余人入齊。初琳命左長史袁泌，御史中丞劉仲威同典兵侍衛(wèi)蕭莊。及兵敗，泌降。仲威以莊投歷陽。琳尋與莊同降鄴都。先是蕭詧遣其大將王cao，略取琳之長沙、武陵、南平等郡。（永定二年。）琳亦遣其將雷文柔襲陷監(jiān)利。（永定三年。武陵，漢郡，治義陵，在今湖南溆浦縣南。后漢移治臨沅，在今湖南常德縣西。南平，吳南郡，晉改曰南平。南齊治孱陵，在今湖北公安縣南。陳后移治作唐，在今湖南安鄉(xiāng)縣北。監(jiān)利，吳縣，后梁是時為郡，今湖北監(jiān)利縣。）及琳與陳相持，稱蕃乞師于詧，詧許之，師未出而琳敗。從來論琳者，或以為忠于梁室而恕之，且有稱之者。曾亦思淵明之入，中國既不國矣！拯中國于被發(fā)左衽者誰乎？即以忠于一姓論：陳武自立之后，琳亦立蕭莊，猶可說也，當其立敬帝時，何名拒之？蕭詧者，親結(jié)虜以剚刃于琳之君之腹者也，琳顧稱臣焉；且以妻子之故而獻款于虜焉；忠臣顧如是乎？國士顧如是乎？陽托效忠一姓之名，陰行割據(jù)自私之實，惟利是視，琳之謂矣，又何取焉？

    王琳之入寇也，以孫玚為郢州刺史，總留府之任。史寧奄至，助防張世貴舉外城以應之。玚兵不滿千人，乘城拒守，周人苦攻不能克。及聞大軍敗王琳，乘勝而進，周兵乃解。玚于是盡有中流之地，遣使奉表詣闕。先是齊軍守魯山，（見第七章第三節(jié)。）至是，亦棄城走。詔南豫州刺史程靈洗守之。分荊、郢置武州，治武陵，以吳明徹為刺史，而以玚為湘州刺史。玚懷不自安，固請入朝。不忠于一姓，而忠于民族、國家；且舉可以自擅之地而奉諸朝廷；可謂君子矣。時三月也。

    江陵陷后，巴、湘之地，并屬于周，周遣梁人守之。至是，陳人圍逼湘州，遏絕糧援。（《周書·賀若敦傳》云：陳將侯瑱、侯安都等圍逼湘州，遏絕糧援，考諸《陳書·紀傳》，實敦等先犯巴、湘，乃遣侯瑱等出討，其初圍逼湘州之師，非瑱等自行也。）周使賀若敦率步騎六千，渡江赴救。八月，敦率馬、步一萬，奄至武陵。吳明徹不能拒，引軍還巴陵。九月，周將獨孤盛領(lǐng)水軍，將趣巴、湘，與敦水陸俱進。侯瑱自尋陽往御。遣徐度率眾會瑱于巴丘。（在今湖南岳陽縣西南。）十月，瑱襲破獨孤盛于楊葉洲，（在湘江口。）盡獲其船艦。盛收兵登岸，筑城以保之。十二月，周巴陵城主尉遲憲降，遣巴州刺史侯安都守之。（巴州，治巴陵。）獨孤盛收余眾遁。明年，（天嘉二年，周保定元年。）正月，周湘州城主殷亮降，湘州平。二月，以侯瑱為湘州刺史。三月，瑱薨，以徐度為之。四月，分荊州置南荊州，鎮(zhèn)河東，（晉僑郡，今湖北松滋縣。）以吳明徹為刺史。七月，賀若敦自拔遁歸，人畜死者十七八。（據(jù)《陳·本紀》。此實錄也?！吨軙ざ貍鳌?，侈陳敦守御之功，與《北齊書·慕容儼傳》，同一可笑。其尤甚者，乃云：相持歲余，瑱等不能制，求借船送敦度江。敦慮其或詐，拒而弗許?，檹颓彩怪^敦曰：“驃騎在此既久，今欲給船相送，何為不去？”敦報云：“湘州是我國家之地，為爾侵逼，敦來之日，欲相平殄，既未得一決，所以不去。”瑱后日復遣使來，敦謂使者云：“必須我還，可舍我百里，當為汝去?！爆櫟攘舸诮瑢⒈ソ蚵钒倮?。敦覘知非詐，徐理舟楫，勒眾而還。夫瑱死在三月，而敦之遁在七月，乃絮絮述其使命往復如此，敦豈共鬼語邪？）武陵、天門、（見第三章第九節(jié)）。南平、義陽、（東晉分南平郡置，在今湖南安鄉(xiāng)縣西南。）河東、宜都郡悉平。（宜都，見第三章第六節(jié)。）陳始獲以江為界矣，然東南之地，仍多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