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四)
今日天色好,云嫤便沒有叫人傳輦,一眾人行在廊廡間,往前而去。 春日里,暖陽高照,和風駘蕩。人走在開闊處,便格外覺得心曠神怡。 一路行來,沿途的來人眼見著也多了起來,大多皆是入宮飲宴的命婦。 在一道長廊上,云嫤她們便迎面遇上了幾位公卿之家的夫人。 因云嫤不常露面,幾位夫人并不識得公主,只當是哪家府上的小姐,便含笑頷首。 云嫤也含著笑,讓了讓,請她們先行。 幾位夫人頓時對面前的這少女心生好感。 夫人們笑著沖她點了點頭,正要往前走的時候,忽地,其中一位夫人輕聲道:“咦,這琴的琴弦……” 隨著這包含著疑慮的一聲,眾人的目光便都望向了芳芷懷里抱著的冰佩琴。 綠芍也不由跟著湊近了去看。 她往日是見慣了這琴的,方才出宮時,因匆忙,便也只來得及瞥了幾眼,沒有細看。 她只當這琴并無異樣,便與芳芷將它帶著,出了宮來。 此時,她定睛仔細一瞧,卻發(fā)現(xiàn)了冰佩琴的其中一根琴弦上,竟有幾道用力劃刻的痕跡,像是被人拿利器破壞過。 綠芍大驚。 她情急之下,抬手一撥,那根已經(jīng)十分脆弱的琴弦頓時“錚”地一聲,徹底崩斷了。 云嫤忙上前,瞧了瞧綠芍的手,道:“沒事罷?可曾傷到?” 綠芍欲哭無淚,搖了搖頭,急道:“都怪我!這琴弦斷了,這……這可怎么是好?” 剛剛那位出聲提醒的夫人十分熱心,見狀,便對云嫤道:“姑娘,你這琴怕是壞了,可要我等幫忙?” 云嫤笑了笑,道:“不必了,多謝夫人?!?/br> 夫人們因趕著赴宴,見她如此說,便也沒有堅持,同她道別后,便不再停留,往前頭去了。 待到夫人們都走遠了,云嫤斂容,望著那張冰佩琴。 此時,綠芍已經(jīng)從方才的驚惶里回過神來,頓感一陣后怕。 她顫著聲道:“殿下,幸好那位夫人眼尖,發(fā)現(xiàn)了這琴不對。若是,我們再晚一點察覺,到了殿下在宮宴上彈奏的時候,那可真是在所有人面前,成了笑柄了!” 她越說,便越是憤恨,道:“這,這到底是什么人,竟使這樣的毒計?!” 云嫤略一思忖,對她道:“你仔細想一想,今日,都有哪些人去過偏殿?” 綠芍便細細回憶了起來。 她想了半日,道:“同往常一樣,沒什么特別,不過都是咱們宮里的人罷了,除了……” 她頓了一頓,似是想到了什么。 抱著琴的芳芷面色發(fā)白,忽地道:“殿下,婢子有一位同鄉(xiāng),如今在奮勇侯府當差,是凌三姑娘的侍女,與婢子一向交好。先前,凌三姑娘來求見殿下的時候,她也是一道過來的。她因與婢子多日不見,便來了偏殿,同婢子說了一會體己話?!?/br> 綠芍一聽,登時道:“那她有沒有碰過這琴?” 芳芷搖了搖頭,道:“殿下,婢子沒看見,中間有一會,婢子出去奉茶,留在殿內的其他人也未必會一直看著她。怕是……怕是她趁婢子不在的時候,做下了這樣的下作之事!” 綠芍道:“一定是了!” 云嫤面罩寒霜,冷冷道:“欺人太甚?!?/br> 綠芍氣得柳眉倒豎,道:“這個凌三姑娘,實在是太可恨了,竟敢如此坑害公主!” 她望了望那張冰佩琴,一時又憂心不已,道:“殿下,如今,冰佩琴怕是沒法彈了。這琴那樣名貴,也不知還能不能再修復如初,現(xiàn)下,可怎么辦才好?” 芳芷心中又是惱,又是悔,道:“殿下,此事,都是婢子的錯。婢子這便去找凌府的人,一定討回公道。” 眼見她真的要去,云嫤忙喚住她,又道:“賬是肯定要算的,不必急。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想法子,找一張琴,替下冰佩。” 芳芷聽了,嗚咽著哭了起來,道:“……可是,一時半會,去哪里找一張能比得上冰佩的琴啊!” 云嫤拍了拍她的肩膀,緩聲道:“別難過了。咱們宮里還有幾張我以前用過的舊琴,挑一張便是了?!?/br> 芳芷低低泣道:“那,那哪能比得上冰佩!” 綠芍也道:“殿下,難道便只能這樣了嗎?” 云嫤朝她點了點頭。 **** 映輝殿外,凌氏兄弟正要步入殿內,忽見前方,凌解語帶著一眾侍女遠遠地行了過來,便都停了步子。 凌解語見了兩位兄長,也便忙過來同兄長們見禮。 凌澈對她笑道:“方才就沒瞧見你,這是去哪了?筵席都快要開了?!?/br> 凌解語如今心中十分暢快,便微微一笑,道:“去了公主宮中一趟?!?/br> 凌澈一怔,道:“無緣無故地,你去拜見公主做什么?” 凌解語笑道:“沒什么,找公主敘敘舊罷了?!?/br> 凌澈眉頭一皺,便想要說些什么。 “侯爺!”卻是一旁卻有人過來,同他寒暄。 凌澈便與來人談笑了幾句。 一時之間,剩下凌襟懷與凌解語相對默然。 凌解語與她這大哥哥素來沒什么話好講,凌襟懷對此也從不在意。 凌解語便樂得無話。 沒過多久,待到凌襟懷與凌澈進了映輝殿,凌解語便也與連翹她們一道,繼續(xù)往仁明宮行去。 此時,連翹心中卻開始有些惴惴地,不由道:“姑娘,咱們動的手腳,公主那邊,不會發(fā)現(xiàn)罷?” 凌解語勾唇一笑,道:“就算她發(fā)現(xiàn)了,又能如何?” 連翹道:“姑娘,婢子不懂,若是公主發(fā)現(xiàn)了,我們先前的功夫,豈不白費了?” 凌解語又是一笑,慢聲道:“你怕是不知道,她那張琴,原是她母家所有,名聲大得很,就算她提前發(fā)現(xiàn)了那琴被損毀,一時之間,又去哪里尋一張那樣上好的琴?便算是她隨手尋了一張琴代替,必也比不上原來的那張,撫琴時,她便定會因心愛的琴被毀,心神不寧,又怎么彈得好琴音?” 連翹這才恍然,道:“姑娘真是好計策。” 說著說著,她卻又是后怕起來,囁嚅道:“姑娘,那……那公主這次若是當真在宮宴上出了丑,回頭疑心到咱們頭上,責罰下來,可怎生是好?” 凌解語望了她一眼,隨后,又朝身后的幾個侍女看了看。 眾侍女們一時都噤若寒蟬。 凌解語冷冷一笑,道:“我不說,你們不說,無憑無據(jù)地,就算她是公主,也不能將侯府的人怎么樣?!?/br> 連翹忙道:“姑娘說得是?!?/br> 凌解語笑了一聲,道:“好了,快走罷,可別耽誤了宮宴。” “是?!笔膛畟兗娂姂?。 眾人跟隨凌解語,很快便走遠了。 **** 映輝殿外的廊上,行來兩名宮娥,在前為人引路。 一路上,兩名宮娥不時回首,含羞帶怯地望向身后之人。 “葉公子,前方便是映輝殿了?!?/br> 葉煦淡淡點了點頭。 今日,他身上是一襲天青色織錦袍,襯得他越加清逸出塵。 寒舟隨他家公子進宮,一路行來,早便習慣了周遭這些落在他家公子身上的目光。 可惜了,他家公子素來冷淡,即便那些目光再熱烈,也從不會給個好臉色。 寒舟在暗中搖了搖頭,笑而不語。 隨著他們一行人往前,前方也行來了幾位行色匆匆的宮人。 看那樣子,這些宮人原本應也是要同他們一樣,往前頭宮宴上去的,卻不知為何,要這樣轉道而返。 擦肩而過時,葉煦無意間朝旁瞥了一眼。 這些宮人們中央,簇擁著一名少女。 少女面色冷凝,眸光楚楚,似是在生氣,卻又仿佛不得不克制自己。 大約是因了要赴宮宴,她一身華裳,粉黛薄施,耀若今日的春華。 與那日他在書院里遇到的,那個穿著書院普通的學子服,在樹上悠閑看書的她完全不同。 奇怪的是,他卻一眼就認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