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qū)衛(wèi)生院治療水平有限，醫(yī)生猶豫了一會，還是建議他們到大醫(yī)院檢查，感染的話就嚴(yán)重了。

    陸錚聽了臉氣得鐵青，這丫頭這種事都忍著不說。做個菜都能做個傷殘，要出了好歹得讓他愧疚死她才高興。

    陸錚跟醫(yī)生道了謝，又把素問背起來去找出租車。

    坐在車上，素問好幾次想向他示好，無奈他周圍的氣壓太低，只好作罷。

    沒想到卻是陸錚轉(zhuǎn)過頭來，跟她說了第一句話。

    “你別怪我姨媽，她就那樣的脾氣。”

    “……”

    “她要是知道你受傷，也不會阻止我送你的。其實(shí)她知道我能成家立業(yè)，比誰都高興。今天她可能做得不對，把傭人趕走了叫你一個人做家務(wù)，不過你相信我，今天你的表現(xiàn)她是絕對滿意的?！?/br>
    素問眨巴著霧蒙蒙的眼睛看著他：“那你呢？我的表現(xiàn)你滿意嗎？”

    陸錚被她問的一愣。寵溺而無奈的刮刮她的小鼻子：“滿意，一百分的滿意?！?/br>
    “我還以為你生我氣了呢？”她委屈的吸了吸鼻子。

    “我不是生你的氣，我是氣我自己?！彼拇笫謸崦彳浀念^發(fā)，黑眸中湛滿了心疼，“我氣我沒能保護(hù)好你，讓你受傷了。”

    *

    這個季節(jié)流感頻發(fā)，醫(yī)院的掛號處也排起了長龍，不少年輕家長帶著小朋友來看病，醫(yī)院大廳里不少小朋友在跑來跑去，一不小心很容易被撞倒。陸錚一把抓住一個迎面沖過來的小男孩：“你知不知道這樣橫沖直撞很危險的。你mama呢？”

    男孩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瞧他，反問道：“你是誰？”

    陸錚一怔，隨即笑著把小男孩抱到了手上：“我是解放軍叔叔。告訴解放軍叔叔你mama在哪里，解放軍叔叔送你去找她。”

    小男孩眼睛一亮：“真嗒，那你認(rèn)識我爸爸嗎？”

    這下連陸錚也愣住了，自己順手一牽還牽了個小軍屬。于是認(rèn)真的問：“你爸爸叫什么？在哪個單位的？”

    這時，小男孩的mama紅著臉走過來，不好意思的向他們解釋：“哎呀，對不起，我一個不留神，小孩子就跑沒影了，謝謝你們啊。他爸爸是邊防解放軍，這孩子每次見著穿軍裝的就要問認(rèn)不認(rèn)識他爸爸……曹嘉銘，還不趕快過來！”

    小嘉銘吐了吐舌頭，依依不舍的從解放軍叔叔懷里跳下來。

    平平淡淡的幾句話，似乎習(xí)以為常，卻讓陸錚和素問都陷入了沉默。這就是一個正常的軍人家庭啊，在這個軍嫂平淡的話語里透出的無奈和酸澀，也紅了素問的眼睛。她和陸錚以后會不會也變成這樣呢？

    小朋友盯著素問的兔子眼，忽然說：“阿姨不可以哭哦！爸爸說嘉銘是大人了，不能再哭鼻子了，阿姨也是大人了?！?/br>
    素問一怔，走向小家伙，是這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發(fā)，小家伙躲了一下，有點(diǎn)惘然的看著她：“阿姨……？”

    素問不禁露出了笑容，眼眶有點(diǎn)發(fā)熱的說：“乖！嘉銘是個好孩子，嘉銘的爸爸一定是這世上最好的爸爸。”

    嘉銘的mama無奈的想要抱起孩子離開，可小家伙卻執(zhí)意的拽著陸錚的褲子不松。

    “喂，你是不是真認(rèn)識我爸爸？”

    嘉銘mama趕忙訓(xùn)孩子：“快放手，叔叔跟爸爸不在一個單位。”

    陸錚笑了笑，對孩子mama說：“不一定，我也是邊防連的。說不定我跟嘉銘爸爸真是戰(zhàn)友呢?！?/br>
    嘉銘mama一愣，似乎也陷入了期待，這么久了，只能通過丈夫十天半個月才打一次的電話來了解他的情況，如果眼前這位真是他的戰(zhàn)友，那么也算離他近一點(diǎn)了？

    “嘉銘的爸爸在西藏當(dāng)兵，很苦的，據(jù)說是中國西南邊疆最艱苦的地方?！?/br>
    陸錚一愣，真這么巧？

    嘉銘mama已繼續(xù)說道：“他叫曹自彬。”

    “曹……排……？”這下素問和陸錚都睜圓了眼睛！

    “怎么？你真的認(rèn)識他？”嘉銘mama眼睛里閃爍著精英的淚光。

    “何止認(rèn)識，曹排還是我排長，他是最好的排長?！?/br>
    “真的么，太好了，太好了……”女子已經(jīng)激動得語無倫次，蹲下身來抱住小嘉銘，不斷的重復(fù)，“叔叔是你爸爸的戰(zhàn)友，叔叔認(rèn)識你爸爸……”

    小嘉銘更加抱著陸錚的腿不肯松了，大聲懇求道：“叔叔，你帶我去看爸爸吧！”

    ……

    ……

    ……

    一番鬧騰，若不是素問手上的傷要治理，嘉銘mama恐怕非得把二人請回家吃飯做客。

    陸錚說明了自己這次回京是請的婚嫁，過不久就會回到連隊(duì)，如果嫂子有什么話或東西要帶給曹排，他可以代為轉(zhuǎn)交。

    小嘉銘跟解放軍叔叔去西藏看爸爸的希望破滅了，一個人賭氣蹲墻角去了，素問也留下了那位軍嫂的電話，畢竟陸錚走后，她還是會留在北京的，今后有什么都可以照應(yīng)下，她也可以常去找嫂子多了解了解軍嫂的生活。

    嘉銘mama再三感謝，請他們二人有空一定要上家里坐坐。弄得陸錚和素問反而不好意思，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告別的時候，小嘉銘賴在地上死活不愿意跟mama走，說要聽解放軍叔叔說爸爸的事。眼淚鼻涕都快急出來了。嘉銘mama無可奈何的望著陸錚和素問。最后，陸錚只好說：“你要是放心的話，待會我送嘉銘回去?！?/br>
    “放心，當(dāng)然放心?！闭煞虻膽?zhàn)友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就是麻煩你們了，你的女朋友還受了傷?！?/br>
    素問趕緊搖搖手：“沒事，一點(diǎn)小傷。”

    陸錚和素問之間多了個小家伙，小嘉銘倒是聽話，也不亂跑不亂竄了，時不時還說些人小鬼大的話哄素問。陸錚和素問都很喜歡他，私底下，素問還向他感嘆：“想不到曹排那樣嚴(yán)肅的人，卻教出這么個可愛的孩子。”

    順利掛到號，外科醫(yī)生看過素問的傷口后，確定診斷為創(chuàng)口發(fā)炎，開了幾副藥，又掛了瓶水。囑咐她創(chuàng)口切忌不能碰水，這幾天最好都不要自己動手。

    陸錚抱著嘉銘在輸液室里陪著她說話，他們講隆子縣幾尺厚的大雪，講戰(zhàn)士們冬天拿鐵鍬出去鏟雪開路，講他們怎么打敗牛氣哄哄的特種部隊(duì)。小嘉銘聽得津津有味，昂著小腦袋，信誓旦旦說：“我將來也要當(dāng)兵，像爸爸和叔叔一樣。”

    陸錚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當(dāng)兵要離開家，還要能吃苦。嘉銘現(xiàn)在見不到爸爸就哭鼻子了，將來出去當(dāng)兵又見不著mama了，怎么辦？”

    小嘉銘想了想，擦干掛在鼻尖的晶瑩：“我不哭，我是個男子漢。將來要保家衛(wèi)國守邊疆。”

    素問淡淡的搖著頭。曹排不僅把自己的一生獻(xiàn)給了祖國的邊防事業(yè)，還在潛意識里給祖國培養(yǎng)了一個未來的邊防兵。

    小嘉銘聽著會故事，慢慢的頭就像小雞啄米，一倒一倒的挺不住了。最后頭一歪，趴在陸錚懷里睡著了。

    陸錚看看輸液瓶里的點(diǎn)滴，還剩下大半瓶。素問理解的說：“嘉銘家住得不遠(yuǎn)，你先送他回去吧。”

    陸錚起身，替她蓋好毯子：“那你在這等我?！闭f完，抱著熟睡的小嘉銘走出了輸液室。

    素問看著點(diǎn)滴瓶里的液體發(fā)呆，沒一會兒就昏昏欲睡，這時候，有人推開輸液室的門。

    陸文漪提著鮮花果籃走進(jìn)來。原本還朦朦朧朧的聶素問瞬間就清醒了。

    她只差沒跳下床來立正：“陸阿姨?！?/br>
    陸文漪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躺好別動，隨手把水果和花籃往旁邊一放，問她：“手還好嗎？我聽馮湛說你做菜傷著了?！?/br>
    素問羞愧的低下頭。這未來婆婆本來是要考驗(yàn)自己的，結(jié)果她不僅沒把事做好，還傷了自己，又害得陸錚為了自己違背了陸文漪的意思，這大概是婆媳關(guān)系間最忌諱的狀態(tài)了。

    婆婆就怕兒子為了老婆不要媽。

    聶素問絞盡腦汁想著怎樣能挽回自己在婆婆面前的形象。

    誰知陸文漪直接拉了張椅子到她床邊坐下，問她：“想吃水果嗎？吃橙還是楊桃？”

    “……啊？”聶素問簡直受寵若驚。陸文漪要給她削水果，她不是做夢吧？

    陸文漪的眼光落在她手上包裹的紗布后，笑容漸止：“受了傷在家的時候?yàn)槭裁床涣⒖陶f？怕我責(zé)備你？你還是沒把陸家當(dāng)成你的家，也沒真正把我當(dāng)作你婆婆，你心里害怕我?！?/br>
    這一切不是問句，而是很肯定的。

    素問覺得心驚膽顫，自己的心思被她分析得滴水不漏，這樣的人，難道不讓人畏懼嗎？

    陸文漪隨手拿過一個橙在手里剝起來，邊剝邊問：“陸錚呢，你傷了他不照顧你嗎？”

    素問不知道怎么跟她說嘉銘的事，于是含糊回答：“他剛有點(diǎn)事兒，出去了一下?！?/br>
    “自己病著的時候，最想讓他陪著的人卻不在身邊，這種滋味不好受吧？”陸文漪目光深遠(yuǎn)，慢慢的對她說，“從你的表情，我猜測你已經(jīng)開始埋怨生活對你的不公平了。你會想，為什么別人都可以過正常的生活，而你卻不能。你只是愛他，為了嫁給他卻要付出那么多的堅(jiān)持和無奈，你為他放棄了一切，然而婚姻生活卻沒有想象中那樣簡單和美好。一個軍人，卻不能帶給你十足的安全感，在你孤獨(dú)彷徨受傷哭泣的時候，你的他也許正在部隊(duì)的行軍床上睡覺?？赡銦o處訴苦，因?yàn)槟慵薜氖且粋€軍人?！?/br>
    聶素問詫異的聽著陸文漪的話，她的口氣，多么像一個過來人。

    陸文漪已經(jīng)猜到她的驚訝，忽然話鋒一轉(zhuǎn)，提起了她的過往。

    “是的，你猜的沒錯，我也喜歡過一個兵。那時候他就是一個下士，十幾個人的一個班的班副，芝麻綠豆點(diǎn)，也算個官。我因?yàn)閻鬯?，對他去?dāng)兵只支持，毫無怨言。他每天一封一封信的寫給我，可是能寄出的寥寥無幾，即使這樣，他還是堅(jiān)持把每天要對我說的話寫在信里?！?/br>
    “那時候我以為自己非他不嫁了，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念一所學(xué)校，我對他非常了解，只要他堅(jiān)持的事就一定會走到底，決不放棄。所以那時我已經(jīng)做好了拋棄一切，嫁進(jìn)軍隊(duì)的準(zhǔn)備，我甚至瞞著父親，一個人偷偷坐火車從北京到陜西的軍分區(qū)找他。山區(qū)的路很難走，我走了整整一天，鞋都磨破了，兩只腳都是血泡，才終于走到他們的部隊(duì)駐地。可是很不巧，他們正好在進(jìn)行一次軍區(qū)演習(xí)，他身負(fù)偵察任務(wù)，在敵后方潛伏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來。他們的后勤把我安排在營里等他，我等了他兩天，可是他一直都沒出現(xiàn)。后來我父親知道我離家出走是去找了他，聯(lián)系到當(dāng)?shù)剀妳^(qū)的司令員，派人把我強(qiáng)行送了回來?！?/br>
    陸文漪說到這里頓了頓，隔著一段距離，素問仿佛看到了她眼里閃爍的晶瑩。

    又或者只是幻覺，陸文漪這樣的女強(qiáng)人怎么會哭呢？

    不過換作是她自己，不遠(yuǎn)千里跑到西藏，磨破了一雙腳，卻沒能見到陸錚的話，她恐怕也會傷心失望極了。

    “我回到北京后，拖父親的老戰(zhàn)友幫忙查他的消息，才知道他在演習(xí)中立了二等功，由下士被破格提拔為中尉。這對他，對連隊(duì)來說，都是莫大的榮譽(yù)。后來他從連長那里得知我曾去找他，給我打了幾通電話，他以為我生氣了，還專門請假來北京找我道歉……當(dāng)然，這些都是我后來才知道的。”

    陸文漪帶著點(diǎn)自嘲的說道。

    結(jié)果……當(dāng)然是沒見成。這個故事的結(jié)局聶素問也大概能預(yù)見了，一對有情人就這么一半因?yàn)橥庖蜃钄r，一半因?yàn)樽陨淼牟淮_定，而擱淺了。

    聶素問試探的問：“那個人……是連參謀長吧？”

    說完又有些后悔，這樣去猜測長輩的心事，似乎有些不敬。

    陸文漪卻笑了笑，緩緩點(diǎn)頭。

    “我本也沒打算隱瞞什么，只是希望你知道，維持婚姻的不僅僅是愛情，它需要經(jīng)的起風(fēng)吹雨打的考驗(yàn)，軍婚，尤其如此?！彼抗馍铄涞某櫵貑柹斐隽巳齻€指頭，“我一直很佩服軍嫂，她們有三個特質(zhì)，足以讓她們成為世界上最美麗的女性。正直而慈愛，雍容與平和，勤奮而本分?！?/br>
    聶素問子心里默背著三條箴言。這就是陸文漪希望自己做到的嗎？她深感現(xiàn)在的自己和目標(biāo)還相去甚遠(yuǎn)。

    她慚愧的說：“陸阿姨，我會努力的?！?/br>
    陸文漪笑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叫我媽。”

    “……”素問驚呆了。

    陸文漪從隨身的皮包里拿出一只褐色的小本子：“這是陸錚的戶口本，等他回來你幫我交給他吧?！闭f完，就要起身告辭似的。

    素問趕緊坐直了，抬起左手就做了個別扭的敬禮姿勢：“是，媽！我會繼續(xù)努力，絕不辜負(fù)組織對我的信任和鼓勵！”

    她這一急，牽動了插著輸液管的手臂，整個身子都歪過去，疼得齜牙咧嘴的，看起來滑稽的很。

    陸文漪回頭看了她一眼，搖搖頭，一本正經(jīng)道：“注意軍容?！?/br>
    “是！”

    等陸文漪走了好一會兒，聶素問才像松了弦一樣軟下身子。

    “哈哈……哈哈哈……”

    ……

    陸錚一回來，就看見聶素問一個人在那怪笑，在寂靜的輸液室里怪嚇人的。

    “干什么呢，就見你在那窮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