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還有什么事嗎?”素問抱著毯子回過頭。 程光猶疑再三,斟酌著開口:“你住在我這里,我什么也沒問過你,昨晚的事,我希望你也……” “我知道的?!边€沒等他想好措辭,素問已經及時的打斷了他,“不該看到的我都沒看到,不該說的我也不會說?!?/br> 程光怔了怔,晨曦從破了的窗口里肆無忌憚的灑下遍地金輝,他伸手拍了拍素問的額頭:“真是好孩子。” 素問進去的時候,男人還沒睡,一個人霸占著屋里唯一一張單人床,長腿松松翹著,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獸醫(yī)先生的臥室,是一個很簡單的單身男人的房間,家具擺設都少的可憐,白色的墻壁,純白的一副窗簾,正中擺著張一米五規(guī)格單人床,鋪著短短的灰格子床單,白色枕頭,除此之外,就只有靠窗的角落里擺著一張簡易書桌和椅子。 因為入目的白色,顯得更加空。 好在素問從床底下扒出一張折疊的鋼絲網床,就是八十年代那種很老舊生滿了紅銹的那種。素問把鋼絲折疊床打開,就放在角落里,用抹布擦掉銹屑和浮灰,把毯子墊在下面,直接躺了上去。 沒有枕頭,也沒有被子,她蜷起腿,直接翻了個身,背對著床上的男人。 其實心里很亂,要換了平時,她肯定睡不著。然而昨晚折騰了一整晚,早上迷糊了兩個小時,醒來時手腳都是冰涼的,這會子實在是困乏了。也不管身后人怎么瞪她,反正她是沒多久就睡死了。 醒過來的時候,天色昏暗,分不清時間。翻了個身,床上的男人也睡得正沉。為了不壓到傷口,他一直保持側身睡著。 素問翻身下床,發(fā)出的響動也沒有驚醒他。 她躡手躡腳走過去,像昨夜那樣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還是沒有一點反應。 是真睡死了。 素問好笑的搖了搖頭,還真當他是小說里那種武功高強的大俠,一點兒風吹草動就能睜眼呢,還不就是兩條腿的普通人一個! 這么盯著瞧了一會,才發(fā)現(xiàn)他睡得很不踏實,粗黑的濃眉一直緊緊的擰著,眉心皺成個“川”字,不知流了多少汗,額頭上都聚了濕漉漉的一層水漬。 一顆汗珠掛在他的鼻尖,隨著他掙扎的動作滴落唇上。才一覺的功夫,他的嘴唇就蒼白得如紙一樣,表面全都干枯起皮,裂出細小的血痕。 看他這樣子,莫不是傷口發(fā)炎了吧? 她有點好奇的把手放到他額上,guntang的熱度令她立刻縮了回來。八成是傷口炎癥引起的高燒。又不是在拍動作片,這么重的傷,只在這種小地方自己隨便處理一下,果然是后患無窮的。 她想把這件事告訴獸醫(yī)先生。轉念一想,還是盡早離開這個地方比較好。 獸醫(yī)先生雖然沒把她怎樣,但他早上那樣問她,讓她不要說出去,其實她別無選擇的。她心里很清楚,如果她不表現(xiàn)得“聰明”點,他們就會選擇另一種方法讓她“閉嘴”。 滅口…… 這個詞想起來就夠她抖上幾下的。 獸醫(yī)先生也許不會,但這個此刻受高燒昏迷不醒的男人醒來后,可就難說了。 昨晚他選擇不動自己,也不過是受了傷不得不借她的手。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她不會恩將仇報,但也不想淌這趟渾水。床上的男人,和獸醫(yī)先生,顯然不是一般人,能把中槍取彈這種事當家常便飯的,怎么會是一般人?她可不想把自己陷入更加危險的境地里。 打定主意,她披上外套,拔腿就走。然而手還沒觸到門把,身后的男人忽然叫了聲“素素”—— 她一怔,莫名的回頭望他。 男人還閉著眼,神情痛苦。 顯然是說夢話。 她以為自己是幻聽。她跟他根本不認識,他怎么會做夢叫她的名字? 然而還沒等她想清楚,男人再一次痛苦的叫道:“素素,別走……素素……” 這一次,清清楚楚,她連騙自己都沒有可能。 她有點疑惑的回到床前,盯著這個男人的臉。她確定,過去的十八年里,她不曾見過他。如果他們真的見過,昨晚這個男人也不會那樣陌生的對待她。 為什么? 好奇心害死貓。 很多年以后,素問總結她和郝海云的糾纏,歸根到底,也不過這一句話。 如果當時她可以狠心點,直接開門走了,如果她沒聽見這一聲呼喚,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呢? 她從沒有想過要闖進他這樣一個男人的人生里,一切只不過源于一個錯誤的巧合。是的,巧合—— 彼時,素問并不知郝海云口中叫的“素素”,不過是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素素……素素……素素……” 男人顯然已陷入高燒昏迷,神志不清了。有人說,在這個時候脫口而出的名字,通常都是生命中最在意的人的名字。要不是她確認自己沒車禍,沒失憶,也沒下落不明過幾年,真要以為自己就是他最心愛的女人了。 她有點恍惚的盯著面前的男人。五官深刻,說不上漂亮,但卻是張很有男人味的臉。身材更不用說,那是經年鍛煉出來的結晶。成熟,粗獷,陽剛,從語言和外表上觀察,應該有三十歲了,對素問來說,他是個完全陌生的個體。而偏偏,他嘴里念念不停的,是她的名字。 看著他痛苦掙扎,她像是著了魔一樣的,伸出一個指尖,試探性的輕點在他的眉心。 見他沒有反應,于是愈加大膽的捋了捋,試圖撫平那怎么也舒展不開的眉結。 謎一樣的男人……如果不管他,也許他就會高燒而死。 一念之間。 素問起身,去外間打了盆水回來,用溫水擰干了毛巾,慢慢擦掉他臉上的汗,又把自己用過的毯子拿過來,給他蓋在身上。 男人本能的裹緊了毯子,神色不見輕松。 素問又去外面找了點消炎藥退燒片,現(xiàn)在他燒成這樣,要叫醒他吃藥實在太困難了。素問就把藥片掰開,搗碎,混在水杯里,用勺子一勺一勺喂到他嘴里。 他牙關咬到很緊,混了藥片的水也苦,基本是喝一半漏一半,吐個七七八八。 素問無法,放下杯子,拿毛巾幫他清理,然后接著問。簡直比伺候個嬰兒還麻煩。 這樣隔幾分鐘,再過來幫他擦汗,降溫。 診所里有電飯鍋和存糧,素問平時就是在這里燒給自己吃的。她淘了點米,加上水,蓋上鍋蓋煮白粥。趁電飯鍋加熱的同時,把柜子里五花八門的貓糧狗糧和好了,分門別類的放到食物皿中。 獸醫(yī)先生不知什么時候就走了,小貓小狗們都餓了一天,黑豆子樣的眼睛里可憐兮兮的,一聞到食物的香味就一齊涌了過來。素問拍拍寵物們的腦袋,心想自己剛才要是一走了之,這些小動物們也得跟著餓肚子了。 給動物們喂完食,她進去又幫男人擰了遍濕毛巾,擦汗,量體溫,三十八度二,嗯,終于有點回落了。 電飯鍋叮的一響,從外間傳來粥米的香氣。 素問起身,給自己盛了一碗,也不需要佐菜,就著白米粥,空口吃了一大碗。折騰了一天一夜,她快餓死了,鍋里還剩了一點,她剛想盛到自己碗里,想到屋里那個男人,他大概也沒吃吧。 良心發(fā)現(xiàn),放了碗,另找了只干凈的,把剩下的白粥都盛起來,端到室內。 男人睡得比之前安穩(wěn)多了,呼吸也平穩(wěn)下來,在白色的毯子遮蓋下,靜靜的,像一直蟄伏的野獸,當他安靜時,是那樣安全無害,沒人能想到他何時會張開獠牙。 素問把碗放下,望著他的睡顏,自言自語道:“喏,看在你快死了還叫著我名字的份上,給你留了最后一碗粥。我也算仁至義盡了。今后你是死是活,都跟我沒關系了,再見……哦,咱們以后也不會見面了?!?/br> 她甚至好心的彎下腰幫他掖掖毯子,說完,就要起身離開。 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素問一驚,剛要回頭,就被巨大的力量一帶,整個人向后栽去—— 她重重的倒在男人懷里,興許是壓住了他的傷口,只聽他哼了一聲,一只手伸過去箍在她腰上,將她緊緊的摁在懷里! “你……” “素素,別走……” 男人乞求般的語氣讓她脫口即出的咒罵卡在了喉中。 她被他死死扣在懷中,掙扎間打量他的臉,他還未醒,似乎依然是做夢,然而手上的力氣卻絲毫不減。 她推他,除了觸到他傷口的時候讓他微微皺眉,其他時候,紋絲不動。 無可奈何。 素問有點兒喪氣的伸直了手腳,一動不動的任他抱著,心里琢磨著這到底是怎么一個情況。然而奇怪的是,男人抱著她,反倒安靜了許多,既不皺眉也不翻身了,像是得了什么至寶似的,緊緊的貼著她,將下巴放在她發(fā)心中,呼出的氣體慢慢的吹拂著她的頭皮。 似乎又睡著了…… 好吧,被人抱一下也不會少塊rou,看在他受傷的份上,她就不動彈了。她一遍遍在心底慰籍自己:都是因為承了獸醫(yī)先生的情,是因為獸醫(yī)先生…… 純正的男人陽剛的氣息撲面而來,也許還帶著點血腥氣兒,滿滿的,透過她的呼吸,無孔不入的往她身上鉆。除了陸錚以外,她何時跟男人挨得這么近過?還緊緊抱在一起睡覺…… 素問動也不敢動,因此一刻也不得放松。 屋子里重新靜下來,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聽得到墻上掛鐘每走一下“嗒”的一聲。吃飽了的小貓爪子在門上撓著,發(fā)出沙沙沙沙的響聲,素問動了一下,見男人睡得沉,于是想試探著從他胳膊下逃出。 她慢慢支起身,小心翼翼的拿起橫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一點點,一點點,放回去。 相對著太久,一天前,男人的臉還陌生到能讓她尖叫報警,一天后,卻已經熟得閉著眼可以勾勒了。 素問有點兒發(fā)怔,并未注意他的眼皮動了動。 把他的手放下的同時,他已經翻身,在素問的驚呼脫口而出時,他的手已經迅速鎖住她的脖頸,驀然睜開的眼睛里是全然的陌生與冰寒,殺氣森森,那一夜,他破窗而入時危險而血腥的氣息再次彌漫了他的全身。 素問被卡得不能呼吸,只得撐大了眼睛使勁的瞪著他。 注意到兩人緊貼的姿勢,他的目光中冷戾嗜血漸漸被一種茫然和疑惑取代,一瞬的困惑后,他的手慢慢松開。 乍一得救,素問立刻翻身從床上滾了下去,離開這個危險的男人躲到警戒線以外。漲得通紅的臉上滿是憤恨,兩手撫著脖子不斷的咳嗽,順氣,大口呼吸。 郝海云起身,抓起從他額上滑落的濕毛巾,看著地上的水盆,還有床頭擱著的一碗白粥,又看看咳得滿面通紅的素問,神情染上了一絲歉意,但也只是一瞬而過。 “我剛睡醒。”他淡淡的說。 素問知道,他是真的醒了,恢復了鷹聿的本性。方才那在昏迷中脆弱掙扎的男人,不過是一種幻覺。 這種習慣其實不難理解,站得太高的人,時時刻刻都有被人暗殺的危險,即使睡覺,也不敢掉以輕心。 素問慢慢的順過氣來,從地上爬起來,不置可否的一笑,撣掉身上的灰塵。然后一言不發(fā),抬腳就往外走。 郝海云知道她走出這個門就不會再回來了,當機立斷叫住她:“素素?!?/br> 素問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如果剛才是做夢說夢話,那么現(xiàn)在,肯定是在叫她了。 郝海云挑眉看著她,笑了:“程光說你叫這個名字。我很好奇,你全名是什么?” 素問的眼神很明白: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 程光一回來,就看見郝海云靠在床上,用一只手端著碗吃粥,雖然動作笨拙,過程艱辛,但表情還不錯,顯然他很享受。 而聶素問,就蜷在離他最遠的房子的一個角落,神色警惕的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一動也不敢動。 程光的眼光落在雪白的枕頭下露出的一截槍口,眼珠子一轉,頓時什么都明白了。 他走過去,先扶起聶素問,讓她出去照看小動物們,把她打發(fā)走后,才來到床邊,一掌拍開郝海云手里的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