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竟然是有人的? 她愣了愣,然后就看著那男人轉(zhuǎn)身,向自己的方向看了過來。 兩車相距大約五十米,在夜色下,彼此的臉都已經(jīng)模糊不清。盡管是這樣,素問仿佛還是感受到了郝海云那鷹隼一樣兇狠銳利的目光—— 心跳驟急,素問坐在車前蓋上的身子一下滑了下來。 他一定也跟她一樣,認出了她來!不,或許他原本就是在這守株待兔,等著她自投羅網(wǎng)的撞進來? 素問還記得上回他說過,自己最好燒香拜佛,別讓他撞見!但這偌大一個北京城,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總有不是冤家不聚頭這樣一個說法。 瞥見他身形仿似動了動,素問立刻僵直了背,在這寒冷的冬夜,也連血液都要凍結(jié)起來。 她還來不及做出反應(yīng),那邊,便利店的自動門傳出清脆的音樂鈴,陸錚一手舉著一杯熱飲,正向她走來。 快走—— 這兩個字夾在素問口中,無論如何卻也吐不出。 這時候發(fā)生任何風吹草動,可能都會驚動了這個男人。 陸錚一步步向她走來,而素問的目光,卻全神凝注在五十米外的黑衣男人身上。只見他好整以暇的側(cè)過身,調(diào)整了個姿勢,半倚在車身上,另一只戴著皮手套的手,緩緩的伸進大衣內(nèi)—— 素問的心跳都快停止了。 那個動作,她再熟悉不過了,她知道,下一秒等他掏出來,他的手上會多出一把什么!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王法,這種東西在這個男人眼里有嗎?他要是現(xiàn)在突然掏出把槍對著空無人際的街道放一槍,她也不會有多驚訝。只是,她的目標……是誰?是她,還是陸錚? “咖啡?!标戝P已經(jīng)走到她面前,將一只手上的熱飲遞給她。 素問還在發(fā)愣,或者說她全副精神都盯在郝海云身上,壓根沒有聽見陸錚的話。 “怎么了?”陸錚走到她面前,把咖啡罐晃了晃。 這個角度,恰好隔在素問和郝海云之間,遮擋住她一半的視線。素問一緊張,就站了起來,快步走過去撥開陸錚。她生怕在她看不到的時候,死寂的馬路上就傳來一聲槍響。 陸錚莫名其妙的看著她。素問一邊小心謹慎的盯著郝海云的一舉一動,一邊接過他手里的咖啡。陸錚非常細心,連拉環(huán)都替她打開了,溫暖的易拉罐握在手心,她沒有喝,仰頭催促他:“外面好冷,我們趕緊回去吧?!?/br> 陸錚愣了愣:“你冷嗎?”說完就要走上來,把她摟進懷里。 就在陸錚的手臂攬住她的同時,素問看到郝海云舉起了那只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在他的手指前端,一管黑黝黝的槍口瞄準了陸錚的背心—— “小心!”素問尖叫了一聲,突然舉起雙手推開他。手中的咖啡潑了出去,染在陸錚米色的羊絨衫上,潑開一大片難看的暈漬。 鏘鏘鏘鏘…… 是易拉罐滾動在地上的聲音。 陸錚撐圓了雙眸,怔怔的看著她,不知道她是怎么一回事。 素問也是一臉的吃驚,轉(zhuǎn)過頭去看郝海云,卻看他抬高了槍口,扣動扳機。對著虛空的某處做了個射擊的手勢。 沒有任何聲音…… 是空膛。 素問長吁了口氣,剛剛提到嗓子眼的一顆心,終于慢慢的落回了實處。 還好是虛驚一場。 她慢慢的拍打著心口,背上已經(jīng)膩起了一層冷汗。這才注意到眼前糟糕的情況,陸錚正大惑不解的盯著她。 “對不起……”除此之外,她找不到更好的措辭。 “那邊是誰?”陸錚的注意力卻沒有過長的停留在潑灑到他身上的咖啡上,素問的反應(yīng)太過緊張,使得他也注意到她一直盯著馬路對面的某處。 他順著素問的眼神看過去,那邊,郝海云早已回身坐進車內(nèi),發(fā)動車子揚長而去。 素問看著那一閃一閃的汽車尾燈,發(fā)了會呆,才搖頭道:“沒有誰?不認識。” 然而眼神里明顯有種逃過一劫的慶幸。 陸錚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瞧著她,然而心慌意亂的素問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只是一個勁催他:“趕快上車吧,回去換身衣服,唉,都怪我不好,拿個咖啡也拿不穩(wěn)……” 陸錚一言不發(fā)的看著她自說自話,她用這樣一種方式來遮掩內(nèi)心的不安,她的恍惚,她的心神不寧,全落在他的眼中。 上了車,素問即歉疚的拿過紙巾,一點一點細心的幫他擦著毛衣上的痕跡,然而收效甚微:“不知道送去干洗有沒有用……” 陸錚并沒有發(fā)動車子,卻一把揪住了她拿紙巾的手。 “怎么了?”素問猛的抬起頭,在對上他凌厲的視線時,下意識的選擇了轉(zhuǎn)頭避開。 “素素,你看著我。”他用一種命令的口吻。 素問不得不轉(zhuǎn)過頭來面對他。 “剛才你為什么叫我小心?那輛車上……有什么?” 他的直覺準確得令她心慌。 這種時候,她該怎么辦?就在剛才替他擦衣服的時候,她心里還在糾結(jié)著,郝海云此番行為究竟意味著什么,還會不會有下一步行動。 他很明顯的在威脅自己,可他究竟想做什么,素問猜不透。 他從來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 想到這兒,素問還是有點簌簌發(fā)抖。 “素素……?” 得不到回應(yīng),陸錚有點兒著急的叫著她的名字。 這種時候,素問忽然不想再瞞了,三年來,她心里藏著這個秘密,也實在夠累了。況且這次郝海云的目標,有可能是陸錚。她必須給陸錚提個醒。 想著,她反握住陸錚的手,表情可以稱得上是沉重的看著他:“陸錚,我并沒有要刻意隱瞞你,只是覺得沒這個必要,說出來反而會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如果你選擇相信我,那么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我都會在你身邊。” 陸錚似懂非懂的看著她,眼睛里閃爍著類似堅定的目光。 素問嘆了口氣:“最近,你出入最好都小心一點,最好不好一個人,到哪里都帶上司機吧,或者……請個保鏢也不錯?!?/br> “素素,”陸錚打斷了她的話,“你的話讓我覺得情況似乎很嚴重。在你作出各種看似為我好的決定之前,是不是該先告訴我,為什么要這樣做?在法律上,受害人也有知情權(quán)的,不是嗎?” “對不起……”素問擰著眉,不住的搖頭,除了這句話,更多的她也不知該怎么說了。這本身就是一段人難以置信的過去,有時候聶素問自己想起來,也覺得是做了個噩夢,夢里的一切,都離她太遠,仿佛一夢一醒,就已經(jīng)是兩個世界。 淺而悠長的嘆息。 陸錚慢慢放開了她的手,轉(zhuǎn)過神去發(fā)動身子。 在車子起步的同時,他的聲音穩(wěn)健的傳來:“好吧,也許你現(xiàn)在對著我,還覺得太難開口。我會等待,等你愿意親口告訴我你的一切的時候?!?/br> 他停了停,最后一句,切切響在她耳邊:“希望那一天不要讓我等太久?!?/br> 記憶是個很奇怪的東西,你不去想它,它就在那個地方,安靜的蟄伏著,不聲不響。而你越去回想,它仿佛就變得越長,那些零星的片段,瑣碎的細節(jié),最后都能慢慢的串聯(lián)起來,它具體得讓你不堪去回想。 她記得自己從陸家走出來的樣子,失魂落魄,闔上眼睛,還能感受那種絕望的心情。 也就是那個時候,才知道什么叫走投無路吧。 她是孑然一身的來到北京找他的,她什么都沒有了,篤定了他會是她的一生。就像童話里賣火柴的小女孩,明知道自己會死,還是近乎虔誠的點燃一根又一根火柴,在火苗虛擬的幻境里,夢想著自己從未擁有過的東西。 當然,結(jié)局不會改寫。 她會死去。 看到陸錚追著她跑出來,吐血倒下的時候,她覺得自己也快死了,扶著國槐樹,不知疼痛的一下一下往粗壯的樹干上撞下去,甚至忘記了她有凝血功能障礙。 濃稠的血液糊住了她的視線,血像流水一樣,嘩嘩的沿著她的額頭往下流,很快她就滿臉是血,頭重腳輕。 她還記得不能倒在他家的門口,再被他找回去,恐怕他的外公又得指責她是“沒臉沒皮的女孩子”。 她不記得自己走了多遠,血一直跟著她,淋淋漓漓的延續(xù)了一地,她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兒了,也不知道自己將去往何方,也許今天,她就會死在這兒,是流光了所有的血死掉的。 聽起來有點凄美的死法。 倒下的時候,就像一塊石頭,重重的栽在地上,完全沒有任何知覺的。 那時候真的以為自己會死了,傷口都不覺得痛了,意識一直薄薄的游離在身軀之上,除此之外,最大的感受就是冷。從四肢百駭每一根血脈蔓延上來的冷。她下意識的蜷成一團,有什么軟溜的東西慢慢從身下滑下去,眼皮的一絲何縫里,她看見的并不是天堂或地獄,而是非常普通的沙發(fā),桌椅和點滴瓶。也就是這個時候,才終于意識到,自己還沒死。 醒過來的幾天里,她只見過那個據(jù)說撿了自己回來的獸醫(yī)兩面。高大魁梧滿臉胡子的男人,非常的有個性,說話還有點兒風趣。 用他的話說:“我經(jīng)常撿點阿貓阿狗的回來,也不在乎這次撿個大點的了。” 素問剛醒過來就打量過這間房了,說是他診所的辦公室,倒不如說是寵物養(yǎng)殖場。他撿回來的都是受傷或被拋棄的流浪貓流浪狗,有時還有兔子什么的。這個房間,處處充斥著單身男人的邋遢和雜亂,因為太亂,他似乎也沒什么心情收拾,但卻非常有耐心的蹲在那兒給傷愈的小貓小狗們洗澡。他從不把寵物們關(guān)在籠子里,他說寵物也有感情,也會渴望自由。 也許對他來說,自己也只是他撿回來的一只“大型寵物”,不過對素問來說,他是撿回了她的一條命。 何況她恢復的這些天,吃他的,住他的,素問覺得自己該表示點什么。于是收拾整理房間這項巨大的工程,就落在了她的肩上。 剛開始有點辛苦,后來慢慢的習慣了,卻也樂此不疲。 每天和這些動物們生活在一起,從它們單純而簡單的小眼珠里看到自己,連心也會變得簡單。仿佛能忘掉那些傷痛。 借住在這里養(yǎng)傷的日子,她真的什么也沒想,就是單純簡單的過日子。 她不提什么時候離開,獸醫(yī)先生也沒打算趕她走,甚至沒有向她收伙食費的打算。他大部分時候都不在診所里,素問也著實沒見過他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打開門做生意,有時候一兩天才回來,回來時總帶著新的流浪貓或流浪狗。 這樣子的生活,真不知道他依靠什么來維持開支。 直到一天晚上,素問收拾好被上竄下跳的寵物們弄亂的辦公室,給小貓小狗們都一一喂完食,然后拉上百葉窗,確認診所的門上鎖,才關(guān)上燈,躺進窗下的沙發(fā)里,用毯子蓋住自己。 從她受傷醒來,她就睡在沙發(fā)里,別指望這個寵物診所里能有供人睡下的床,又不收她錢,能有個沙發(fā)給她躺著,已經(jīng)該感謝了。 入夜,寵物們都安靜了。素問蜷在沙發(fā)里,輾轉(zhuǎn)翻了幾個身,也漸漸將進入夢境。 就在這時,窗上的一聲類似于撞擊的悶響驚醒了她。 她本就淺眠,頓時睜開了眼。 四下里一片寧靜。這診所臨著路邊,晚上時有晚歸的醉漢路過,發(fā)出些奇怪的聲響,并沒有什么大不了。 所以素問也沒想太多,就在她閉上眼打算繼續(xù)睡覺的時候,“砰”一聲巨大的脆響,素問一睜開眼,就看見嘩啦啦的玻璃碎片從她頭頂墜落,她還沒來及從沙發(fā)上滾開,一道黑影從碎了的窗戶里翻進來,重重的壓在了她的身上! “呼……” 冰冷的空氣,沉重的喘息,從身上的重量,素問判斷出壓在她身上的是個男人。 “你……是誰?” 她用力去推身上的男人,碰到的都是如鐵一樣堅硬的肌rou。男人的身軀如一塊千斤巨石,她根本撼動不了半分。 “滾開!我報警了……” 話音未落,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 “閉嘴,叫程光來!” 程光……是什么人?她那時壓根沒想到收留她的獸醫(yī)先生的名字,她一直都“獸醫(yī)先生”“獸醫(yī)先生”的稱呼他,甚至覺得名字都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