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又摸了摸他的頂發(fā)，這是二十多年來，他最像一個父親的時候。

    “千萬要保重。如果陛下要殺你，你就去找太后吧。為父與她有幾分舊情，她或許，會護著你。”

    第204章 、（十五）

    那位殺了親生女兒的翰林院編修身家并不富貴,在京為官多年，依然只能和市井小民一同住在京城東南遠離皇宮的逼仄小院內(nèi)。

    柳編修被刑部逮捕之后，家中便只剩下悲痛欲絕的妻子,以及一地狼藉的院落。被父所殺的柳氏女尸身尚未來得及安葬，就這樣靜靜的停放于潦草布置的靈堂,其母姜氏一人守著女兒獨自泣涕，既是哭早逝的骨rou，也是哭生死不明的丈夫。

    “柳家嫂子，有人來吊唁玉娘?！编従舆淀懥肆业募议T,身后跟著的,是個容貌秀麗氣韻清貴的年輕男子。

    姜氏強忍著悲痛前去開門，卻發(fā)現(xiàn)來客是她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一時間不免遲疑。她的女兒向來自愛,從未做出過隨意結(jié)交外男的輕浮之舉,這樣一位公子緣何會來悼念？再定睛一看對方的素凈卻不是華貴的衣著，她更是肯定了心中的猜測,這樣的人家不是她的女兒有機會能夠認識的。

    目光越過這位年輕人,她窺見了停在狹窄巷陌中的馬車

    “那是長公主的車駕?！蹦贻p人在姜氏開口提問之前主動說道：“不過她并沒有過來，來的只有我。我姓蘇，叫蘇徽?！?/br>
    “你是長公主的人？”姜氏嚇得往后退了兩步。

    名為蘇徽的青年先是搖頭又是點頭，“我和長公主都忠誠于陛下。”

    姜氏眼中又有淚浮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的女兒之所以會死,丈夫之所以下獄，都是因為紫禁城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女皇。

    “我可以……進去拜祭一下死者嗎？”乘坐著長公主車駕而來的年輕人在姜氏的眼中必然是有著顯赫的出身，可他的態(tài)度并不盛氣凌人，站在門前同姜氏說話的時候,眼中有著真切的悲憫。

    姜氏低頭擦了把淚，沒有給出回答，只是無聲的讓出了一套道路。

    蘇徽腳步沉重的走進了這間小院，院內(nèi)還有著未擦洗的血跡——據(jù)說是柳父在得知自己的女兒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入宮之后，在庭院中毆打女兒，最后生生將其打死。左鄰右舍及姜氏當時都曾試圖阻攔，可是被父親用鐵杖砸中了頭顱的柳玉娘還沒來得及等到母親請來大夫，便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從院中四濺的血跡可以猜測到當時的慘烈，而棺木之中的柳玉娘卻是平和恬靜的模樣。她的母親及鄰居為她擦洗了身子，換上了她平日里都舍不得穿的衣裳，用脂粉涂抹在她慘白的面容，用精美的絹花遮住頭部的傷口。好像只是靜靜的睡著了，沉醉在美夢之中，不曾遭遇過暴力。

    蘇徽為她上了三炷香，這一刻無神論者愿意虔誠的向虛妄中的神明乞求，乞求這個女孩如果能有來世，能夠誕生在一個好的人家。

    “玉娘過去是個孝順的孩子?！苯瞎蜃诘厣?，麻木的往爐子中一張張的丟紙錢，“不知道我女兒的人都說她死的活該，不孝之人就該被父親打死，死后也不能超生——”說到這里，姜氏的聲音顫抖的厲害，“可玉娘過去真的、真的很孝順。”

    蘇徽走到了姜氏跟前，和她一樣跪坐在地上，將紙錢投入爐中，看著它們一點點被火焰吞噬。

    “玉娘自小乖巧，又聰明。我教她讀書識字，她一學(xué)就會。她還能寫詩、會作畫，看過什么書都能倒背如流。左鄰右舍都夸我的玉娘是個才女，如果是個男孩，一定能如她的父親一樣金榜高中?！?/br>
    “可惜呀，她偏偏就是個女兒。她是我嫁給我丈夫第五年才生下的孩子。我的丈夫過去也曾風(fēng)光，他是太.祖入主京師那年科考的榜眼，人人都說他前途無量。我父親過去是個有些家財?shù)纳倘耍銓⑽以S配給了他做填房，還給了大筆的嫁妝。我過門之后遲遲不能有孕，嫁妝都花在了求神拜佛請大夫上，玉娘出世的時候我歡喜瘋了，心想這必然是我打動了上蒼。只不過……我的丈夫卻不高興?！?/br>
    “我疼愛玉娘，可我不能只有玉娘一個孩子，我總得為我的丈夫延續(xù)香火。我身子不好，為了生育受了諸多的苦楚。而玉娘小小年紀就知道心疼我，會學(xué)著給我煎藥。她會讀的第一本書便是醫(yī)書，那時候她總說，以后要做大夫，治好我的身子。”回憶到這里的時候，姜氏下意識的微笑，眼眶中蓄著的淚卻也在這時滑落。

    “她是個好孩子，很好很好很好……我曉得女人不能做大夫，那些走街串巷為婦人治病的女人，和媒婆、巫女一起，都被叫做三姑六婆，要受人背后指指點點的?？赡呛⒆幼孕∠矚g讀書，她父親給她開了蒙，教她認了幾百個字，她便成日如癡如醉的捧著她父親的書看個沒完，有看不懂的地方便忍著羞怯四處去問。她父親不愿教她太多的東西，一來是忙于公務(wù)沒有空閑，二來是不愿意她一個女孩……”姜氏咬了咬唇，好不容易才說出了那四個字，“玷污圣賢?！边@是她丈夫的原話。這位才高八斗曾經(jīng)高中榜眼的文人認為女子天生就不如男兒聰慧，她們注定了看不懂圣人的微言大義，就算拿到了四書五經(jīng)，學(xué)了也是白學(xué)。

    “我心疼玉娘，便自己偷偷的教她。說來慚愧，我在娘家時，其實也是讀過不少書的。我父雖是商賈，卻也為我請來了先生悉心教導(dǎo)。他說女子注定要為人之母，對子女有養(yǎng)育之責(zé)，我若粗鄙淺薄，便也教不好我的孩子，會被夫家嫌惡?？墒恰医K究還是沒能教好我的玉娘?；蛘哒f，我不如一開始什么都不教給她，也省得她生了那些不該有的心思?！苯虾藓拚f道，用手錘著地面。

    這時蘇徽聽到了屋外傳來了細碎的腳步，一扭頭發(fā)現(xiàn)門口站著一個六七歲的男孩，那男孩十分瘦弱，看著病怏怏的模樣，眼神呆滯僵直的看向了正低頭哭泣的姜氏，說：“娘，我餓了?！?/br>
    蘇徽看著姜氏慌慌張張的站起，這時她才想起自己因為悲痛，忘記準備飯食，只好給了他幾枚銅錢，讓他外出買些吃的。

    “大人見笑了?！彼詾樘K徽是某位高官，于是態(tài)度謙卑。

    蘇徽擺手，“我不是什么大人，只是一個前來吊喪之人。您若還有什么想要傾訴的，盡管說與我聽。”

    姜氏卻怔怔無言，仿佛失語。

    “那是玉娘的弟弟么？”蘇徽看著那男孩消失的背影，主動問道。

    “是?！苯宵c頭，“說起來，玉娘之所以鬧著要進宮，也與這孩子有些關(guān)系。我命苦體弱，生下來的幾個孩子都不幸夭折，只活了這一個，卻也身子不好。我丈夫找人測算了玉娘的八字，先生都說是玉娘命太硬，妨礙了弟弟。于是我丈夫?qū)τ衲镉硬幌病Ｓ衲镄闹欣⒕?，總想著要為父親做些什么彌補。平日里為父端茶送水，唯恐服侍不周。她見自己的弟弟身體不好又不像是個讀書的苗子，便對我丈夫說，她也可以做官，也可以光耀門楣。”

    “我丈夫起初不以為然，笑玉娘癡心妄想。后來見玉娘幾番提出此事，他心中不快，便找來了媒人為玉娘說親。媒人挑選的夫家……其實還好，對方也是讀書識禮的人家，可玉娘不愿意。我問玉娘他哪里不好，玉娘說哪里都好，只是她不喜歡。我心想這孩子多半是看那些才子佳人的話本看傻了，這世上的夫妻哪里講究什么情啊愛啊，不就是相互扶持著共度此生么？她偏偏覺得這樣不好，一定要進宮里去……她之前已經(jīng)被我的丈夫打過許多次了，只是屢教不改，漸漸的整條街的人都知道了我家有這樣一個悖逆的女兒，就連那戶與我女兒說定了親事的人家都上門來打聽，問玉娘是不是瘋了。我的丈夫越發(fā)覺得羞恥，而玉娘也不知怎的，就是屢教不改。甚至還不知從哪聯(lián)絡(luò)上了她原本就在宮中侍奉陛下的手帕交，真想要去到皇宮里。于是——”

    說到這里，姜氏泣不成聲。

    “我好后悔啊！”曾經(jīng)讀過詩書，舉止文雅的婦人趴在地上嚎啕，“我若是不教我的玉娘念書識字，我若是早些將她嫁出去讓她相夫教子，她何至于、何至于……”

    蘇徽聽著這個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號，心情沉重。過去他將自己抽離于這個時空，只以旁觀者的視角漠然的見證一切。他知道這個時空有許多不公存在，可他會控制住自己不讓自己動容，然而現(xiàn)在不行，當他聽見這個母親的哭喊時，他仿佛被浸入了水里，感受著絕望的窒息。

    “那，你的女兒會后悔嗎？”蘇徽問道。

    姜氏因這句話而怔愣，抬起了滿是塵土的臉。

    “她……”姜氏想起了曾經(jīng)母女共讀詩經(jīng)的歲月，那時的玉娘眼中是純粹的歡喜，“她不會后悔?！?/br>
    蘇徽將袖中攜帶的黃金放在了姜氏面前，“為她舉辦一場好的葬禮吧，她不是什么忤逆不孝的罪人，她值得被哀悼?！?/br>
    第205章 、（十六）

    從柳家小院走出之后,長公主府專為榮靖駕車的馭者問蘇徽接下來要去哪。

    蘇徽這一次出門，身邊并沒有榮靖跟著。自從國子監(jiān)出了亂子之后，榮靖便進入了一種無時無刻不在戒備著的狀態(tài)。京中紛亂,大批士子朝臣意圖借助眼下發(fā)生的兩樁命案攪動風(fēng)云，榮靖打算牢牢握住帝都禁軍,以防賊子生事，自然也就沒有多余的時間再陪蘇徽四處亂逛。

    蘇徽也不方便在京中隨意走動了。隨便哪個角落，都能遇上激昂爭辯的士子，這群人雙目赤紅神態(tài)癲狂,好似隨時都要組織起來前去逼宮。

    而在這樣一個關(guān)鍵時候,趙游舟并不在京師，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少了這個讓人聞風(fēng)喪膽的錦衣衛(wèi)，京師越發(fā)群魔亂舞。

    “我能去紫禁城嗎？”蘇徽問道。

    馭者回答：“長公主既然將自己的車馬借給了您,便是料定了您一定會進宮。”

    紫禁城的衛(wèi)兵不會阻攔榮靖的車馬,蘇徽一路暢通無阻的深入九重宮闕，來到了乾清宮外。

    今日乾清宮大門緊閉,嘉禾沒有接見任何一個朝臣,也沒有走出宮門半步。

    與三年前“康彥徽”容貌相似的蘇徽不敢輕易走下車去，長公主府的馭者代他找到了尚宮女官董杏枝，告知了對方他的到來。

    坐在馬車內(nèi)等候了片刻，車簾被人一把掀開,董杏枝帶著焦急神情的面容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多年未見的二人重新看見彼此的時候都忍不住短暫的愣神，而后董杏枝一把將蘇徽拽下了車,“快隨我去見陛下?！?/br>
    “陛下怎么了？”蘇徽一面穩(wěn)住腳步跟上董杏枝，一面不安的問道。

    在董杏枝的敘述中，蘇徽知道了嘉禾的精神狀況不是很好——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眼下朝堂之上對她的反對之聲洶涌如浪,她再堅強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影響。

    “低頭?！倍又Π粗K徽的腦袋，帶著他從側(cè)門進入了乾清宮內(nèi)。

    “陛下身陷危難之中，你的身份可別暴露了，免得還要讓陛下為你擔(dān)心?！彼f。

    蘇徽畢竟過去是研究政治史的人，稍微一細想就明白了。嘉禾女性的身份使她的臣子在輔佐她的同時，也滋生了一股為人臣者本不該有的傲慢和妄圖掌控皇權(quán)的野心，端和一朝的臣子和君主之前的矛盾由來已久，而鐘祭酒與柳氏女的死，便是怒火宣泄的最好時機。從端和元年至八年，朝堂之上一直上演著臣子與皇帝爭奪權(quán)力的拉鋸戰(zhàn)，這幾年嘉禾逐步占據(jù)上風(fēng)，心懷不甘的臣子們極有可能利用眼下這次機會進行反擊。

    廷議、伏闕、大規(guī)模的彈劾、辭官威脅……這些手段統(tǒng)統(tǒng)都會被用上，以此來逼迫嘉禾步步后退，將這些年她所取得的東西一點點吐出來。他們或許不會廢帝，但一定會打出“清君側(cè)”的口號，用嘉禾身邊的人來開刀，剪除掉嘉禾的羽翼，才能讓她更好的待在籠子里。

    在這樣的情況下，嘉禾身邊每一個近臣都是危險的，就連董杏枝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能否在這場動亂之中全身而退。這時候若是那些被沖昏了頭腦的臣子發(fā)現(xiàn)了蘇徽，說不定連他也不會放過。

    乾清宮比起之前蘇徽到這里的時候要陰沉昏暗了許多，簾幕重重的垂下，殿內(nèi)沒有殿上燈燭，一切都陰沉壓抑。

    董杏枝帶領(lǐng)著蘇徽疾步而行，忽然間猛地頓住了腳步。一抹紗簾被風(fēng)掀開，簾后是不知何時站在那里的嘉禾。

    “陛下！”

    嘉禾的臉色很是蒼白，長發(fā)披散在背后，如同紙人一般僵直的站立在原地，什么話也不說，眼睛也不眨一下。

    蘇徽嘆了口氣，沒有急于同她搭話，而是動手將殿內(nèi)散開的簾帳重新束好，又將熄滅的燈燭點燃。

    嘉禾就這樣看著他，直到整座大殿重新恢復(fù)了明亮。

    董杏枝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殿內(nèi)只剩下了嘉禾與他。

    “你哭過？”蘇徽仔細的打量著她的臉。

    這樣的話若是叫旁人問來，只怕會觸怒君王，可嘉禾聽見蘇徽這樣問，只是斂低了眉眼，不言不語。

    “如果沒有哭過，那最好還是哭一場。心里難受的話不要憋著，會憋出問題?！碧K徽走到了她身邊來。

    “沒什么好難受的?！彼み^頭去。

    蘇徽聽得出她是在嘴硬，不過他也不想拆穿她，“我去見了柳家那位死去的姑娘。我知道，你其實也想見她?！?/br>
    嘉禾的眼睫顫動，目光一瞬落到了蘇徽的身上。

    “那姑娘死得凄慘，是被其父活生生毆打致死。”蘇徽不愿扯謊來隱瞞她，“可是，這并非你的錯?！?/br>
    “我在她的家中找到了她生前的詩稿與所寫的文章，這是個胸有丘壑的女子。便是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也還是會選擇走出她那間狹□□仄的院落，去往能夠一展她抱負的地方。”

    嘉禾接過蘇徽遞來的紙張，一頁頁的仔細翻過，忽然發(fā)出了一聲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聲音，“可惜了、當真是可惜了?！北”〉脑姼灞凰脟W嘩作響，她咬著牙，想哭卻再也流不出淚來。

    其實柳玉娘的才氣不算頂尖，和席翎、杜榛等人相比起來不值一提，可她是個女人，是個被困深宅，只能由母親做老師的女人。男人總笑女子見識淺薄，說他們蠢鈍愚昧，卻不愿給她們接觸廣袤天地的機會。柳玉娘如果沒有死，如果她有機會進到宮中由名儒教導(dǎo)，未來說不定也能光芒灼灼。

    只是她再也沒有機會了。

    嘉禾用力攥緊了手中的詩稿，“朕很后悔，若是能早些知道她，朕一定會派人護送她進宮來，不讓她被她的父親奪去性命！可是朕又很茫然，這天底下，究竟有多少個如她一般的女子，朕又是否護得過來?！?/br>
    她看向嘉禾，眼神又再度回歸到了過去的茫然空洞，仿佛還是那個懵懂即位，心中充滿恐懼的女孩。這些年她手握大權(quán)，以為自己終于成了說一不二的皇帝，可是眼下發(fā)生的這件事情讓她明白了，她還是和過去一樣無能。

    “朕甚至連為她復(fù)仇都做不到！”她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如同鴻雁被羽箭所射傷，從天空墜落那一刻發(fā)出的悲鳴。她疾步走到了一旁的金絲楠木書案前，將堆積在上方的奏疏一本本的展開給蘇徽看，“內(nèi)閣、六部、翰林院……這些官僚們一個個的上書，來為殺害親生女兒的那個、那個孽畜求情！殺人償命，這難道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嗎？虎毒不食子，他親手打死自己的女兒，連禽獸都不如！這些文臣們，朕的國家棟梁們，為何卻能毫不心虛的將一個個溢美之詞扣在這個兇犯頭上，就仿佛他殺死的不是無辜的女兒，而是罪大惡極的歹徒，他不應(yīng)該接受處罰，反倒應(yīng)該被表彰被褒揚被寫在史書上傳頌后世——”她一把撕了手中的奏疏，紙片如雪花般紛紛揚揚落下，“荒唐、何其荒唐……”

    她本人的臉色也白的像是雪，枯瘦的身軀不住的發(fā)抖，像是隨時都會倒下。

    蘇徽終于忍不住上前擁抱住了她，將她的頭顱輕輕扣在自己的肩上。

    嘉禾并沒有流淚，她只是睜著通紅的一雙眼睛，茫然的看向窗外刺目的陽光。

    “朕更加好奇的是……”她壓低了嗓音，每一個字從嗓子眼里逼出來時，都透著一股說不上來是森寒，“朕有朝一日，會不會也成為第二個柳娘？”

    蘇徽抱緊了她，不等她話音落下，便說：“不會?！?/br>
    他答得這樣篤定堅決，反倒讓嘉禾怔愣，從那種如泥沼一般的絕望之中掙脫了出來。

    “我說我會保護你……這話未免太過托大，而且我想你也不需要我來保護?！碧K徽松開了她，后退了幾步之后，直視著她的眼睛，“但是，如果你真的有性命危險，我會不惜一切代價來救你。”

    他們之間相隔了數(shù)百年，他知道她終究免不了一死，她在他那個時代早已成了殘破的枯骨——可是他就是不愿意再一次看著她凄涼的倒下，就算要違背自己的原則，他也不愿意再次承受那種痛苦，他甚至想過，實在不行就回二十三世紀，把軍部研究的那些大殺傷力的武器全部運到這個時代來，誰敢逼宮造反，就直接一炮轟過去。

    “我的確不需要誰來保護?！奔魏踢@時的情緒已經(jīng)平復(fù)了許多，她看著蘇徽微微一笑，笑過之后上前半步，捧住了他的臉——這是前所未有的親密動作，她能夠感受到他的心跳，而他亦能夠感受到她的溫度，“但我很高興?！?/br>
    很高興他愿意給出這樣的承諾。

    柳氏玉娘的葬禮相當盛大，遠超一般官宦人家財力所能支撐的范圍。

    京城之中士子們在為殺女的柳編修奔走請命，竭力幫他洗罪，卻也有一群人悄然站在了早死的柳氏女身后，為她掬一把同情淚。

    市井的說書人將柳玉娘的悲慘遭遇編成了故事傳唱，玉娘下葬那一日，有大批的人自發(fā)前來為她送行。

    皇帝也來了。

    換上了素服的嘉禾走在了葬禮的隊伍之中，為柳氏玉娘扶棺。這是旁人眼中永遠也不可企及的哀榮，也是一場“戰(zhàn)爭”開始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