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的策略指引之下，囚車所到之處罵聲震天，市井俚語罵人自然不堪入耳，但花樣百出多姿多彩，蘇錦這個穿越人士聽了，竟然不覺污穢，反而覺得新奇。

    雖然罵聲震天，但是秩序井然，再無人亂丟雜物，馬軍們也恢復(fù)雄壯氣勢，昂首策馬，護(hù)著囚車滾滾而過。

    囚車上馮敬堯笑容滿面，完全不像是去受死，此人已經(jīng)完全瘋了；不過在此刻瘋了比沒瘋的幸運(yùn)，再看看其他的人，個個五花大綁面無人色，有的甚至都已經(jīng)屎尿不禁了；他們有的很想大聲將蘇錦和歐陽修隱瞞的事情吼出來，有的則想充充硬氣大吼幾句‘十八年后又一條好漢！’之類的場面話，更有的想大聲哭爹叫娘求饒，只可惜在上車之前，嘴巴里便塞了麻胡桃，此刻別說說話，連舌頭都沒辦法動彈幾下，都麻的沒感覺了。

    一路熙熙攘攘，百姓們跟著囚車大罵，隨著囚車奔跑，不時會發(fā)生交通堵塞，囚車也停了數(shù)次，終于午時一刻，來到了南門菜市口。

    木臺早已搭好，三張桌子擺在木臺北側(cè)，那是歐陽修宋庠蘇錦的位置，正對桌子的臺上豎著六根木柱，每根木柱前面放著一個巨大的木墩子，這便是砍頭的斷頭臺。

    由于犯人太多，不可能全部押上臺，所以臺上只有六個位置，是留給馮敬堯等主犯的，剩下的便全在臺下跪了一圈，每人身后站著一名抱著大刀的劊子手。

    所有的士兵沿著臺側(cè)圍了一大圈，明晃晃的樸刀亂舞，將擁擠不堪的百姓們控制在圈外，南門菜市口場地不大，但此刻密密匝匝圍了足有七八萬人，周圍的房舍樹杈墻頭上全部都爬滿了人，放眼望去全是黑乎乎的人頭和雙眼，看的人直起雞皮疙瘩。

    歐陽修在當(dāng)中的桌案后落座，蘇錦和宋庠一邊一個在兩旁落座，歐陽修拿起案上的令牌握在手中道：“行刑手就位！”

    臺下等候的六名紅布包頭的大漢闊步上了木梯爬上臺來；每人懷中抱著一柄銹跡斑斑的厚背大刀。

    六人一字排開朝歐陽修蘇錦三人拱手行禮，歐陽修喝道：“上酒磨刀，今日辛苦幾位了?！?/br>
    六人齊聲道：“大人們放心，我六兄弟手藝可不差。”

    蘇錦差點(diǎn)笑出聲來，原來這六人是六兄弟，六兄弟都是劊子手，倒也是奇談，更好笑的是他們居然將砍頭也當(dāng)成一門手藝。

    歐陽修高聲喝道：“左右！帶犯人馮敬堯、郭品超、沈德章、周喆、侯善榮……上臺！”

    馬軍士兵們一聲暴喝答應(yīng)，兩人一組，拖死狗一般的將點(diǎn)到名字的六人拖上臺來，分別綁在六根柱子上。

    十幾壇烈酒也被搬上臺來，六名劊子手每人拿了一只大碗倒了滿滿一碗，自己先喝了一大口噴在刀刃上，剩下的端到六名犯人面前喝道：“喝了！喝醉了上路少些苦楚。”

    除了馮敬堯，其余五人哪能喝的下去，一個個眼光惡毒的看著面前的蘇錦和歐陽修三人，想罵卻又罵不出口，發(fā)出屋里哇啦的奇怪聲音。

    “請宋知府逐一驗(yàn)明囚犯正身，午時三刻一到即刻行刑。”

    蘇錦對歐陽修道：“中丞大人，下令吧，早些了解早完事?！?/br>
    歐陽修道：“午時三刻未到，行刑不詳，還是等一會吧。”

    第四八零章刀下留人

    宋庠兢兢業(yè)業(yè)逐一核對人犯身份，不久爬上臺來，稟報道：“犯人均為本人，無一差錯?！?/br>
    歐陽修點(diǎn)頭道：“辛苦宋大人了，請入座等候?！?/br>
    時間緩慢的過去，整座廣場上鴉雀無聲，人們停止了咒罵，伸著脖子踮著腳往臺上臺下看，生怕錯過砍頭的那一刻。

    過不多時，小吏來報：“諸位大人，午時三刻將至?！?/br>
    歐陽修點(diǎn)頭下令：“準(zhǔn)備行刑！”

    劊子手們紛紛行動，拔出犯人身后的亡命牌，拎小雞一般將他們一個個揪著頭發(fā)按在木墩上，將頭發(fā)綁在木墩側(cè)面的釘子上固定住。

    犯人們知道上路的時候到了，趴在冰冷的木墩上，伸著脖子等待挨刀的恐懼讓很多人鬼哭狼嚎起來，更多的人已經(jīng)滿褲筒的屎尿，渾身都沒力氣了。

    臺上的六名劊子手有著驚人的默契，只見他們將馮敬堯等人按倒在木墩上綁好，整齊劃一的伸出冰冷的大手在他們的后脖頸摸了摸下刀的部位，嘴里還念叨道：“爾等不要亂動，這一刀下去若是失了準(zhǔn)頭，你們要多挨一刀，多些苦楚；再者也壞了我等聲譽(yù)，我阮氏六兄弟可從沒下過第二刀，沒得叫人笑話我等手藝不精，那可是你們臨死前造下的罪孽了?！?/br>
    郭品超等人知道再無逃出生天之望，劊子手們的話雖然可怕，倒也說得實(shí)在，一刀斃命總比被他們切菜般的連剁數(shù)刀要好，所以一個個淚流滿面的癱在木墩上，只求速死。

    更吏高聲道：“午時三刻已到?！?/br>
    歐陽修站起身來，高舉手中令牌就要擲出，就聽見街口一陣馬蹄爆響，有人嘶吼著嗓子高叫：“圣上有旨，暫緩行刑?！?/br>
    歐陽修和蘇錦勃然失色，轉(zhuǎn)頭看去，只見數(shù)十騎沿著街口狂奔而來，為首一人身著禁衛(wèi)軍服飾，右手控著韁繩，左手托著一只錦盒，蘇錦不認(rèn)識人，卻認(rèn)識那錦盒，正是圣旨專用的錦盒。

    歐陽修卻是連騎馬之人都認(rèn)識，那人正是殿前軍都指揮副使張美，進(jìn)城禁軍三分，一為殿前軍、一為侍衛(wèi)步軍、一為侍衛(wèi)馬軍，俗稱三衙，而殿前軍顧名思義乃是直接負(fù)責(zé)皇宮安全之責(zé)的軍隊(duì)，比其他兩軍更得皇上信任，歐陽修早早晚晚上朝面圣，跟殿前軍各將領(lǐng)自然是熟的不能再熟，一眼瞥見，趕忙便要放下令箭舉步出迎。

    蘇錦怎容在關(guān)鍵時刻有人攪局，歐陽修有退路，自己可沒有退路，這些人只要活下來一個，自己的命就沒了，當(dāng)下不假思索，一把將歐陽修手中的令牌奪下，揮手?jǐn)S出，口中高喝道：“行刑！”

    令牌落地便是令如山到，劊子手們不再遲疑，齊刷刷揮起鋼刀高高舉起；歐陽修驚呼道：“不可……！”

    劊子手們稍一猶豫，蘇錦瞠目喝道：“違令者，斬！”

    就見一片刀光耀眼，鋼刀砍入頸骨的咔擦聲此起披伏，一顆顆頭顱拌著飛濺的熱血滾落，頓時臺上臺下一片熱氣蒸騰，熱血碰到冰冷的空氣迅速的變冷，不一會便變成了醬紅色。

    歐陽修和宋庠大張著嘴巴看著蘇錦，半天才看著滿地的頭顱喃喃道：“蘇專使……你這是……抗旨啊。”

    蘇錦道：“兩位大人莫慌，與你們無干，是我下的令。”

    張美眼睜睜的看著劊子手們將犯人一一砍殺，但離得太遠(yuǎn)，實(shí)在沒有辦法，氣的朝擁擠擋路的百姓大喝道：“還不閃開一條道，左右，給本將軍拿鞭子抽?！?/br>
    緊隨其后的殿前軍侍衛(wèi)們擎出馬鞭沒有沒腦的朝兩邊亂打，百姓們紛紛慌亂避讓，硬生生的被打出一條通道來。

    張美縱騎馳近臺下，翻身下馬，臉色鐵青的看著滿地仆伏的無頭尸首，忽然間騰騰騰幾步便跨上臺去，渾然不理歐陽修和宋庠離座行禮，怒喝道：“誰下的令？是誰？”

    蘇錦緩步而出，拱手道：“這位將軍，是本使下的斬殺令?！?/br>
    張美瞪著眼睛逼近蘇錦，上下打量一番，冷笑道：“你是何人？”

    蘇錦施禮道：“本人乃欽命糧務(wù)專使蘇錦?！?/br>
    張美哼了一聲道：“你就是那蘇錦？你下的令？”

    蘇錦道：“正是?！?/br>
    張美冷聲喝道：“拿下此人，帶回京城問罪。”

    幾名殿前侍衛(wèi)蜂擁上前，便要拿蘇錦，歐陽修和宋庠慌了手腳，不住的唉聲嘆氣不知如何是好。

    蘇錦忙退后數(shù)步，舉手道：“且慢！本官犯了什么罪？”

    張美怒極反笑，緊盯著蘇錦的臉道：“你裝什么糊涂？本將軍傳皇上旨意命你等暫緩行刑，你耳朵聾了？還是眼睛瞎了？”

    蘇錦面色一冷道：“請這位將軍自重，本使內(nèi)皇上欽命，你再對本使出言不遜，本使將不再對你客氣。”

    歐陽修忙喝道：“蘇專使休得無禮，這位乃是殿前軍副都指揮使張美大人。”

    蘇錦冷笑道：“便是朝廷大員，也不能隨便口出污言詆毀朝廷命官，本使是欽命皇差，雖無品級，但皇上可沒要本使見到大官便任人辱罵?！?/br>
    張美肺都?xì)庹耍钢K錦額鼻子道：“好，好！皇上給你兩分顏色你就開染坊了，還真當(dāng)自己是個人物；今天本將軍就要拿你動手，來人吶，將這抗旨不尊的糧務(wù)專使蘇錦給我拿下?！?/br>
    蘇錦瞪眼喝道：“誰敢？來人，保護(hù)本使?！?/br>
    趙、方二都頭傻眼了，張美他們是認(rèn)識的，馬軍和殿前軍雖非隸屬關(guān)系，但是畢竟是軍中長官，就算是他們的頂頭上司馬軍都指揮使到此，也不敢對張美造次，親疏有別，若說大宋軍隊(duì)中禁軍是正妻廂軍是小妾的話，那禁軍之中殿前軍便是大婦，馬軍和步軍便是二房了。

    可是專使大人目前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自己不尊蘇錦之命便是直接的違抗命令，惹惱了蘇錦，那日子也必不好過。

    正為難間，卻見數(shù)十名廂軍在潘江的帶領(lǐng)下呼啦啦沖上木臺，將十幾名殿前軍侍衛(wèi)圍在當(dāng)中。

    “大膽！此人抗旨，你們竟敢?guī)椭?，想造反么？”張美怒吼道?/br>
    潘江拱手道：“回都指揮將軍，卑職等只是奉命行事，宋知府早已將廂兵調(diào)配之權(quán)授予蘇專使了，請將軍見諒?！?/br>
    “什么？反了，反了，這還了得，想不到竟然有人大逆不道，本人定要稟報皇上，你們統(tǒng)統(tǒng)都要被處斬。”張美咆哮了，頤指氣使慣了的他沒想到居然被一幫土鱉一般的廂軍圍住，這就像一個權(quán)高位重之人在重要的場合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扒光了褲子一般，簡直是莫大的恥辱。

    “這個……張將軍稍安勿躁，事已至此……”歐陽修陪著笑臉上前打算勸慰幾句。

    張美毫不留情的打斷他的話，指著他的鼻子道：“還有你……歐陽大人，沒想到你這個朝中重臣居然也敢抗旨不尊，也好，休怪本官不講情面了，這回你們一個也跑不了?！?/br>
    蘇錦冷聲道：“這位張將軍，我等奉旨處決揚(yáng)州人犯，你跑來又是跳又是叫這是在干什么？刑場乃是公務(wù)之地，你是來干嘛的？”

    張美呸了一口道：“本官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發(fā)聲，要你們刀下留人，為何強(qiáng)行行刑？”

    蘇錦故作驚訝道：“你喊了么？本使怎么沒聽見？”

    張美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歪著頭撇著嘴道：“你竟敢妄言沒聽見？眾目之下這個謊你也敢扯？”

    蘇錦無辜的眨巴著眼道：“本來就沒聽見，何來扯謊之說。”說罷轉(zhuǎn)頭問潘江等人道：“你們聽見了么？”

    潘江搖頭道：“人多聲音嘈雜，卑職沒聽見?！?/br>
    一干廂兵也紛紛搖頭道：“我們也沒聽見?！?/br>
    張美咬牙頻頻點(diǎn)頭，忽然指著歐陽修道：“歐陽大人，你呢？你聽見了沒？”

    歐陽修不知如何作答，遲疑的道：“這個……這個……本官……”

    蘇錦大聲道：“何必問臺上人，臺下七八萬百姓，何不問問他們，你剛才說本使耳朵聾了，百姓的耳朵總不能都聾了吧？”

    不等張美回答，蘇錦便走到臺口朝臺下百姓大聲道：“諸位鄉(xiāng)親父老，這位京城來的張將軍說我不聽他刀下留人之令，私斬人犯，要拿我上京治罪；本人冤枉之極，因?yàn)槲也]有聽到他曾叫喊，但是他不信；所以本使想問問諸位，你們聽到他喊刀下留人了么？”

    眾百姓早將臺上的情形看在眼中，雖聽不清蘇青天和這位氣勢洶洶的官兒在爭些什么，但前因后果都曾目見，猜也猜出幾分了。

    此時哪里還需要動腦子，張口便道：“沒聽見，咱們什么都沒聽見?！?/br>
    張美朝臺下點(diǎn)著手指道：“一群刁民，睜眼說瞎話，你們想死么？”

    一名尖嘴猴腮的矮小漢子忽然高叫道：“大人，草民聽見了?！?/br>
    眾人齊刷刷的看著那人，恨不能一巴掌扇死這***。

    張美大喜道：“很好，你聽見什么了？說給本官聽聽。照實(shí)說，本官有賞！”

    那人嬉皮笑臉道：“賞錢倒不必了，據(jù)實(shí)回稟官長問話，乃是我輩百姓應(yīng)盡之責(zé)，小人確實(shí)聽見了。”

    張美呵呵笑道：“快說給他們聽聽。”

    那人道：“小人聽見了，就在剛才，一頭驢兒在街口大叫，不知大伙兒聽到?jīng)]有?！?/br>
    百姓們哄堂大笑，有人促狹的附和道：“對對，是頭大蠢驢，怕是南街張屠戶正在煽驢呢?！?/br>
    張美臉色紫漲，伸手便要拔刀，一名殿前軍侍衛(wèi)趕緊上前攔住，低聲在他耳邊勸慰。

    張美冷笑轉(zhuǎn)身，對蘇錦一拱手道：“果然名不虛傳，很好，我張美認(rèn)栽，不過我告訴你，此事可沒那么輕巧就過去了，咱們京城見！”

    第四八一章還鄉(xiāng)

    張美一揮手帶著手下便要下臺，歐陽修和宋庠趕忙上前拉住，歐陽修笑道：“張都使何必這么急？您是來宣旨的，旨意未宣便回去，皇上那兒如何交差？”

    張美冷笑道：“人都?xì)⒘耍€宣什么旨意，歐陽中丞是在消遣本人么？”

    歐陽修道：“豈敢，張都使雖來遲了一步，但旨意還是要宣的，否則皇上豈非怪罪張都使的失職么？本官也是為您著想；再說本官也很納悶，皇上昨日剛下的旨意，允許我等在揚(yáng)州處決人犯，為何又差遣張都使千里傳旨要暫緩行刑呢？”

    張美想了想道：“也罷，歐陽中丞說的也有道理，人雖沒有攔下，圣旨還是要宣的，否則本人回去確實(shí)無法交代?！?/br>
    說罷轉(zhuǎn)身從身后侍衛(wèi)手中接過錦盒來，高聲道：“歐陽修、宋庠、蘇錦聽旨！”

    眾人忙整衣肅冠跪倒在地，百姓和士兵們也全部跪倒在地聽旨。

    “歐陽愛卿、宋愛卿、蘇愛卿，朕前番下詔答應(yīng)你等為平民憤將揚(yáng)州犯官就地處決，但詔書送出之后，政事堂及樞密院皆上書言及不妥之處，言及此乃本朝吏治第一大案，倉促處決不合法度，呂愛卿請旨擬派有司去揚(yáng)州稽核案情再做裁決。朕亦覺政事堂樞密院所請乃是慎重之舉，故考慮再三決定從其請，暫緩行刑。此番是朕考慮欠妥，你等為百姓著想亦無可厚非，揚(yáng)州軍民若有不解之處，三位愛卿當(dāng)做好安撫解釋之務(wù)，朕答應(yīng)你們，稽核完畢之后，行刑之地仍在揚(yáng)州，定讓百姓們目睹罪酋授首為快！欽此！”

    眾人三呼萬歲，呼啦啦起身，張美收攏圣旨淡淡道：“歐陽中丞，接了圣旨吧?！?/br>
    歐陽修舉步欲上前接旨，蘇錦趕忙一把拉住，跨前一步道：“張都使，這圣旨便請張都使帶回京城吧，臣等不能接旨?！?/br>
    張美怒道：“蘇錦，你說的什么話？圣旨當(dāng)眾宣讀，豈有不接圣旨之理？”

    蘇錦道：“張都使，圣上旨意是要我等暫緩行刑，可是人犯已經(jīng)處決，我等再接了旨意，豈非是抗旨不尊么？這個罪責(zé)我等可擔(dān)當(dāng)不起，張都使將圣旨帶回京城交還圣上便是，未能趕到行刑之前宣旨也是無可奈何之事，皇上也不會怪罪于你，你的職責(zé)已經(jīng)盡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