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這醋也沒吃幾日，畢竟，沈知寒的脾性實在是太冷漠了，無論人家姑娘圍著他問什么說什么，他也不管聽得懂還是聽不懂，一律不言不語不聲不響，面無表情地只管默默做自己的事，恨得姑娘們巴不得變成他手里的草藥，以求得他的駐目。后來，還是月芽識眼色，將“石大夫”早已娶親的事一并宣揚(yáng)了出去，那些充滿愛慕的眼光和亦步亦趨的糾纏才漸漸地少了。

    不過，在石將離看來，月芽只說“石大夫”成親了，卻并沒有宣揚(yáng)“石大夫”的妻子就是“小梨”，只覺月芽是別有圖謀的，心里仍舊把月芽當(dāng)做首要防備的對象。

    黃昏時分，酒宴開始了。

    養(yǎng)象寨的居民們圍著竹篾小圓桌席地而座，至于那篾桌上，不僅鋪上了一層厚厚的鮮芭蕉葉，以示對“石大夫”的尊敬，還擱著一碗象征吉祥的生血加料的“血燉”，擺上了一包包用芭蕉葉包好的“毫咯索”，用以款待他們心目中的大恩人。

    至于其他的美味——除了常見的家禽蔬果，還有精制的各種山珍rou、融糯米香、青竹香于一體的香竹烤飯、清香潤口的油炸青苔、各種“南秘”（用螃蟹、狼桃黃筍制成的醬）、 形狀像粽子的rou軟酥香葉包蒸豬rou、泥鰍和小魚腌制而成的“席巴纂”（魚醬）……樣樣都是石將離沒見過沒吃過的新鮮食物。不過，托上一次“黃螞蟻蛋”的福，她如今已是相當(dāng)謹(jǐn)慎了，凡是能看得出食材的才會吃，姑且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罷。

    捧起香甜的糯米酒，養(yǎng)象寨的居民們顯示出了擺夷人的熱情與好客，作為頭人的賀巖帶著寨里的小伙子們一起敲起鑼，跳起象腳鼓舞以示歡慶，甚至還有漂亮的擺夷姑娘就著鼓和镲的伴奏，戴上金光閃閃的尖塔盔和假面具，身穿繪有孔雀羽毛花紋的衣褲，身挎用竹、綢制成的孔雀架子，跳起了栩栩如生的孔雀舞。她們模仿孔雀安然漫步、戲水抖翅、曬翅展翅與萬物比美、自由幸福的飛翔等動作，舞姿優(yōu)美動作細(xì)膩，含蓄之中不失嫵媚。當(dāng)跳舞的姑娘們跳到酣暢盡興之時，圍觀的眾人就發(fā)出喝采聲，氣氛十分熱烈。

    仿佛是受了這種氣氛的感染，一向冷漠的沈知寒不覺也露出了微微的笑容，使坐在他身邊的石將離看得目不轉(zhuǎn)睛，心在胸膛中怦怦直跳，如同小鹿亂撞一般。

    是呵，仔細(xì)想想，她還從沒有見過他這樣輕松悠閑的模樣呢！

    忍不住將目光黏在他的臉上，顧不得天氣的炎熱，她情不自禁地坐得更貼近他，甚至伸手輕輕抱住他的胳膊。而沈知寒自然也感覺到了她的這番舉動，卻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并沒有掙脫，只任由她喜歡。

    在這樣的氣氛中，月芽悄悄蹭到了沈知寒的身邊?！笆蠓?，你可以留下來么？”她附到沈知寒的耳邊，將話說得極小聲，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帶著些囁嚅和不確定：“畢竟瘟疫才剛過去，我們寨子里沒有大夫，我和我波蘇都希望你能夠留在我們寨子里多住一些時候……”

    察覺到一旁抱住自己胳膊的石將離正酸氣十足地瞪著他倆耳語的模樣，并且豎起耳朵打算傾聽那話語的內(nèi)容，沈知寒立刻打斷月芽的話，也打斷了這極易引起誤會的曖昧舉動，只含含糊糊地應(yīng)了一聲：“請容我先考慮一下罷?！?/br>
    摸不準(zhǔn)這是不是委婉的拒絕，月芽皺起眉，思忖了一會兒，靠近了再度開口，那語氣更是謹(jǐn)慎：“石大夫可是嫌棄我們養(yǎng)象寨太偏遠(yuǎn)太貧窮？”

    “不是。”沈知寒搖搖頭，爾后便轉(zhuǎn)過頭，將唇湊到石將離的耳邊，輕聲道：“替我倒一些糯米酒來，好么？”

    這，這是嫌她在場礙手礙腳，所以找個借口將她給支開么？！

    石將離頗不情愿地起身去替他倒糯米酒，心里有點酸酸的，不住地回頭去看他和月芽有沒有繼續(xù)曖昧地耳語，甚至，一邊往酒碗里倒著糯米酒，她一邊忍不住去瞪正在領(lǐng)著大家跳象腳鼓舞跳得正歡的賀巖，恨不得沖上去狠狠踹那牛高馬大的男子一腳：你跳跳跳！你跳個什么勁兒呀你，老婆都快給你戴綠帽子了！

    倒了糯米酒回來，那象腳鼓舞也跳完了，沈知寒一言不發(fā)，只是從石將離的手里將裝著糯米酒的就酒碗給接了過去，率先起身走向賀巖，而月芽跟在他的身后，那怯生生的模樣，竟然像是個羞澀的小媳婦兒。

    石將離肺都快氣炸了！

    這，這是要打算去向賀巖攤牌挑明一切了么？

    沈知寒，他，他，他，他真是好大的膽子，也不怕那黝黑得像石頭一樣的賀巖勃然大怒同他動手！？

    雖然即便是動手，他也應(yīng)該是不會吃虧的，可是，他……為什么偏偏就看上了別人的老婆?。?/br>
    而自己，如今又算是什么？

    虧得她當(dāng)初還自稱他是她的夫君……

    那月芽一定已經(jīng)從他那里知道真相了，故意看她笑話，所以才沒有說破的罷？

    這樣想著，心里不免酸澀得緊，石將離抓過一塊葉包蒸豬rou，狠狠地咬了一口，恨不得自己嚼著的是那“jian夫yin婦”的rou。

    沈知寒似乎的確是和那賀巖在說什么，可是，賀巖倒也沒有石將離想象中的怒不可遏，反而同沈知寒干了一碗酒，爾后便拍著沈知寒的肩膀哈哈大笑，那月芽站在一旁，也跟著羞澀地笑——

    礙眼！

    真是礙眼！

    自己哪里就比不上那個月芽了？

    她喜歡了他那么多年，為了他，她幾乎是眾叛親離，一無所有，就連女帝之位也放棄了，可是他——

    石將離不知自己已經(jīng)委屈得眼圈都紅了，起身找了個酒碗，倒了一大碗糯米酒，咕咚咕咚底朝天，爾后，一碗接一碗，她竟然一口氣喝了五大碗糯米酒，直將那兩個搬酒壇的小伙子給嚇得目瞪口呆。

    糯米酒雖然香甜，可是后勁卻不小，石將離本就不是個海量之人，所以，待得沈知寒說完了話坐回她身邊時，她已經(jīng)腦子暈乎乎的了，卻還強(qiáng)撐著讓自己清醒，不至于舌頭打結(jié)。

    “說完了么？！”她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委屈地輕輕撅著嘴，語氣里全是醋意，那般顯而易見，毫不掩飾。

    “嗯?！鄙蛑⑽㈩h首，原本沒怎么在意，可不經(jīng)意地瞥她一眼，卻發(fā)現(xiàn)那雙望著自己的澄澈眼兒里蓄積了什么，浮現(xiàn)出淡淡的一層水光，那般惹人愛憐，就連兩頰之上也染上了晚霞般的緋紅，越發(fā)迷人?！澳愫染屏耍俊彼⑽⒖拷怂恍?，聞到她身上的酒氣，立刻便就明白了一切，不免微微蹙了蹙眉。

    見他蹙眉的樣子，看上去似乎不太高興，她更是難受，索性仰起頭，沖著他理直氣壯地應(yīng)道：“是呀！”

    “你喝了多少？”習(xí)慣了這幾日她的服帖和安靜，沒想到她竟然會突然這般有脾氣，他略微愣了愣，眉頭蹙得更深了，眸中迅速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異色。

    “要你管！”她氣悶地睨了他一眼，懊惱地垂下頭也不知在想什么，須臾之后，竟然伸手一把攬住他的脖子！

    “你不準(zhǔn)喜歡別的女人！”她仗著酒勁低低嚷了一聲，狗膽包天地湊上去，在眾目睽睽之下狠狠地將自己的唇印在他的唇上。

    她其實并不會吻人，那蜻蜓點水的一下卻已是令她心跳得仿佛會從胸膛里蹦出來了一般。

    也算是一吻完畢，她抵著他的唇，看他那黑黝的眼眸一眨也不眨地與她在極近之處對視，深邃的教人看不清他如今正在思量什么。這一下，她倒突然有些膽怯了，就連脫口而出的話也有點結(jié)結(jié)巴巴了：“你、你是我、我的，是我的！”

    他一時錯愕，隨即失笑不已。并不回答，他只是伸手，強(qiáng)壯的男性臂膀倏地一緊，將她圈入懷抱之中，契合得猶如她生來就該屬于那兒。爾后，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他圈緊了她，反客為主覆上她的唇，封住她，熱燙的唇舌尖有些笨拙地挑開她的唇瓣，吞沒了她那些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所有言語。

    這一次的吻顯然與上一次的不同，這一次，他的舌探入她口中，糾纏著她的軟熱濕潤，似乎是在以另一種方式品嘗那糯米酒的獨特滋味。

    他并沒有多么高超的技巧，可是，這唇舌交纏的瞬間，石將離覺得自己是真的醉了。她無助地屏住呼吸，全身所有的神經(jīng)都敏感了起來，隔著衣衫，那般清晰地感覺到他沉穩(wěn)的心跳。任由他的唇就這樣霸道地封緘了她的每一分思緒，她緊繃的身子逐漸一點一滴地在他的懷中軟化。

    慢慢地，柔情萬千的吻化成了激狂如焰的糾纏，熱烈燃燒的情火，燒得彼此意識朦朧，他緊緊擁住她，幾乎要將她深深嵌入骨血之中，他的唇舌不肯妥協(xié)地吞噬了她的呼吸，她的顫抖，直至深入她的靈魂，將她整個扼住。

    這一吻結(jié)束之時，她已是雙眼朦朧，面帶傻笑，攬住他的脖子伏在他的胸膛上只曉得微微喘氣，連話也說不出來。

    看著她這副模樣，沈知寒頗為無奈，一把抱起她，穿過喧鬧歡慶的人群，向賀巖和月芽告辭?！笆蠓?，看來小梨姑娘醉得不輕呵?！痹卵客淼靡咽怯行┓植磺褰裣κ呛蜗Φ氖瘜㈦x，渾然不知自己就是那個誘因，反倒是低低地笑，勸慰道：“你帶她回去早些休息罷。”

    大約是對情敵的聲音特別敏感，石將離本來都醉得七暈八素了，聽到月芽的聲音，腦子一下就清醒了幾分?？伤雷约捍丝陶C在沈知寒的懷里，不管怎么說，總是自己占了上風(fēng)，而且，之前沈知寒還吻了她——好吧，雖然是她先主動的，可是，他沒有推開她，是不是證明他對她也還多少有些意思？

    將他的脖子攬得更緊，她在他的胸口蹭了蹭，撒嬌似的嚶嚀一聲，臉紅的仿佛要燒了起來。

    因著寨子里的居民都在院壩里跳舞歡慶，所以，寨子的大道上幾乎沒有人。

    一路上，夜風(fēng)習(xí)習(xí)，沈知寒就這么抱著石將離，步履輕快，一路無言。只是，他們都不知道，彼此的那種契合與寧靜，竟與成親多年的夫妻無異，看在別人眼中，活脫脫就是寵妻如命的丈夫與小鳥依人的妻子。

    回到了棲身的竹樓，沈知寒將把石將離放在竹床上，讓她休息片刻，爾后，他生起火，從那堆積在屋角的草藥中挑出紫葛花，和著一碗水煎了，給她解酒。

    捧著那紫葛花煎成的醒酒湯，石將離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覺得其間微微帶著一絲甘甜的味道，也不知究竟是那醒酒湯的味道，還是自己心底的味道。雖然頭暈，可她并不糊涂，斟酌了一番，終于還是將心底的疑惑問出了口：“方才，你去同賀巖說什么？”

    照理，若月芽真的對沈知寒有意思，怎么可能見沈知寒抱著她，卻反倒開口關(guān)切？一番思前想后，她覺得自己似乎是誤會了什么。

    對于這個疑問，沈知寒自然是沒有一點隱瞞的。“我們倆的命到底是他救的，哪能連一句謝也沒有？”他坐在竹椅上，平靜地看著她，話語淡然地徐徐道來：“他們希望我留下，說這寨子里缺一個大夫，讓我不要嫌棄這里偏遠(yuǎn)貧窮……”

    不得不說，如果月芽真的對沈知寒沒什么，那么，這樣的提議無疑是正中石將離的下懷?！捌鋵崳粼谶@里也沒什么不好的?！彼套⌒睦锏娜杠S，裝作不經(jīng)意地一邊繼續(xù)小口小口地咽著醒酒湯，一邊帶著點陶醉般地輕輕道：“這里雖然偏遠(yuǎn)，可是民風(fēng)淳樸，自給自足，天下之大，紛爭不斷，這里平靜得簡直就如同是世外桃源……”

    不過睨了她一眼，沈知寒似乎就已經(jīng)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任由她陶醉夠了，將那醒酒湯喝完了，他才接過碗起身。“我們暫且在這里歇幾天?！北硨χ?，他出乎意料地開了口，看不見臉上是何種表情，可語調(diào)是極少見的深沉與鎮(zhèn)定，每一個字皆是淡然：“然后便上路，我先送你回大夏去了再說?！?/br>
    這一下，仿佛是一瓢涼水陡地自頭頂淋了下來，將石將離給驚得傻眼了。

    “我不要回去！”她低低地輕呼，帶著抵觸，帶著拒絕，言語之中有著無措和惶然，之前的甜蜜瞬間消失無蹤。

    “你要不要回去是你的事。”仍舊背對著她，沈知寒的語調(diào)聽起來似乎是不為所動，可是眼中卻閃過一絲難以琢磨的復(fù)雜神色。他垂眼掩住眼底的漩渦，將自己的一切都隱藏在她未曾看見的陰影之中，只是平靜而鎮(zhèn)定地回應(yīng)：“要不要送你回去，這是我的事。”

    陰霾沉沉地壓在心里，似乎那解酒湯并沒有太多的效果，石將離只覺得頭一陣一陣地抽痛，仿佛是被什么尖利的東西狠狠戳入了腦中一般，全然束手無策。“可你答應(yīng)會帶我一起遠(yuǎn)走高飛的！”憑著最后的一點堅強(qiáng)，她輕輕地吼道，心里已不免滿是懊喪。

    “是么？”他終于轉(zhuǎn)過身來，神色 ，淡然啟唇，脫口而出的話卻是不帶溫度的堅硬冰冷：“話是你說的，我并沒有應(yīng)允?！?/br>
    如今的他，哪里像是方才在院壩里熱烈親吻她的那個男人？

    是她不夠機(jī)敏，還是他藏得太深？

    她似乎一直看不清他的心。

    “總之我不回去！”破罐子破摔一般，她開始耍賴，躺下將薄被一卷，把頭也一并蒙住。雖然懊惱于他的冷漠，可她卻并不糊涂，知道自己若是要和吃軟不吃硬的他硬碰硬，似乎難有勝算，不如采取些迂回的手段，或許還有一線生機(jī)。好半晌以后，她打定了主意，這才從薄被里露出臉來，悶悶地開口緩和氣氛：“就算要回去，也不能現(xiàn)在回去?！?/br>
    “為什么？”以沈知寒的性格，她都將話說到這份上了，他又怎么會不追問呢？

    石將離坐起身來，抱著薄被，躊躇了好一會兒，這才囁囁嚅嚅地說了句似乎是八竿子也打不上的理由：“我若是現(xiàn)在回去，相父一定會殺了我的！”

    依照沈知寒這些日子的觀察，宋泓弛對石將離可謂是關(guān)愛有加，處處留情，那樣的情意，似乎早已經(jīng)超越了君臣之禮，更近似于父女之義。如果她真的做了什么事，逼得宋泓弛要對她痛下殺手——

    “你究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他開口便是一針見血的詢問，果然精準(zhǔn)無比地戳到了要害。

    仔細(xì)想想，自己做的事情似乎真的頗為大逆不道，石將離只覺得有什么不知名的東西悶悶地壓抑在心頭，幾乎將臉給埋在薄被里去了。“我給相父留了一封遺詔?！彼穆曇魪谋”婚g傳來，輕輕地，微微有些含糊不清：“我讓他就當(dāng)我已經(jīng)死了，以后好好地輔佐小菲為女帝?！?/br>
    就這樣？！

    沈知寒顯然不是個傻子，自然知道事情絕不止這么簡單。

    “還有呢？”他挑起眉，雙眸仿若可以攝人心魄，五官的棱角鮮明而深邃，低沉的嗓音如同神袛一般肅然，威嚴(yán)而不容拒絕：“說?！?/br>
    石將離將頭埋得更低了，聲音也更輕了：“然后，然后——”她躊躇著，覺得這事總得要對他坦白的，便就將臉從薄被間抬起來，索性一股腦兒極快地往下說：“我在遺詔里下旨賜婚，欽封他為小菲的鳳君，即日完婚，不得有誤，否則便視為對大夏不忠?！?/br>
    那一瞬，仿佛是有一道旱天雷自天靈蓋上劈下來，沈知寒只覺得自己頃刻間便被活活雷焦了！

    天知道，宋泓弛比石瑕菲足足年長了二十六歲！而且，宋泓弛素來被石瑕菲尊稱為“相父”，如今，她、她居然要讓年紀(jì)足以做父親的宋泓弛娶她那二八年華的皇妹？

    而石瑕菲，她竟然會獨獨戀上比她年長了兩輪有多的宋泓弛，這樣的結(jié)合，簡直堪稱是老夫少妻了！

    而且，依照宋泓弛的驕傲——

    有那么一刻，沈知寒覺得，如果自己是宋泓弛，莫說是殺了石將離，只怕，見到她時，會恨不得將她扒皮拆骨，大卸八塊！轉(zhuǎn)念之后，他更加感覺，自己不能用判斷常理和看常人的眼光來對待她。

    他本以為她的腦子里裝著的都是些陰謀陽謀，心機(jī)詭計，卻不想，原來她的腦子里竟然還有如此的離經(jīng)叛道，驚世駭俗！

    “你也未免太胡鬧了?！背聊税肷沃?，他哭笑不得地喟嘆一聲，終于明白她當(dāng)初走出的是怎生不留后路的一步棋。

    面對這“胡鬧”的評價，石將離很是不服氣?！澳阒佬》葡矚g了相父多少年么？”說起這來，她覺得頗有點心酸，卻又不知該要如何詳盡地敘述，頓了一頓之后，她似乎找到了最好的類比，只言簡意賅地道了一句：“她喜歡相父的日子，絕不會比我喜歡你的日子短?！?/br>
    似乎這一句話無端碰觸到了她心里某些自以為塵封的記憶，她有些落寞地垂下頭，繼續(xù)道：“而且，相父和小菲又沒有血緣關(guān)系，當(dāng)初母皇駕崩之前，囑托他好好照顧我和小菲。我如今是無需他照顧了，那么，他做小菲的鳳君，不也一樣是照顧么？不過是一個空有的父女名分，就如同那貞節(jié)牌坊，完全可以拆了當(dāng)柴火燒掉，為何就做不得神仙眷侶？”其實，她還有一句話未曾說出口——

    在她的心里，她一直覺得母皇欠相父太多，一個“鳳君”的名分不能代表什么，而今，這名分和情意，都由對相父一往情深的小菲來還，不是恰到好處么？！

    雖然就連她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驚世駭俗，可是，她卻不認(rèn)為自己做錯了。

    只覺她說的這些都是歪理，可沈知寒卻并沒有反駁。雖然他覺得這是宋泓弛的事，與他無關(guān)，可是，他也從中看出了石將離某些根深蒂固的脾性?！吧裣删靷H？”很久很久，他才低低地開口，垂下眼，藏起心中微微揪緊的情緒，把語氣轉(zhuǎn)得極冷極冷：“你明白什么叫神仙眷侶么？”

    石將離明顯是懵了懵，對他的話似乎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

    “兩情相悅，那才叫神仙眷侶?！辈淮卮?，他便徑自往下說，只覺得似乎有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摧枯拉朽地一舉擊潰了他素來深鎖的心墻，連帶的，那些一直以來被他篤定的，深信不疑的東西，也被這力量一并沖擊得七零八落。他不想說，可卻也不得不說：“并不是你喜歡一個人，他就非得要接受你的情意不可。神仙眷侶，是強(qiáng)求不來的?！?/br>
    強(qiáng)求而來的姻緣，鑄就的是什么？

    那不是眷侶，那，是怨偶。

    若宋泓弛真的順?biāo)炷沁z詔，做了石瑕菲的鳳君，又有誰知道她這自以為成全了一雙有情人的舉動，最后會走向什么樣的結(jié)局呢？

    石瑕菲不過豆蔻少女，誰能保證她是真的明白何為男女之情？而宋泓弛如今已是不惑之年，即便是做了鳳君，又能陪得了石瑕菲多少時日？

    這樣的一樁姻緣，太過虛無飄渺了。

    對于這樣的言語，石將離似乎并不贊同。“可是，如果沒有試著去喜歡過，又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不會喜歡呢？”她倔強(qiáng)地反駁，想要抑制著心里那酸楚的情緒，可是，心酸壓抑不住，就連情緒也終究壓抑不住，泄漏出來的那一點就這么毫無預(yù)兆地灼熱了她的眼眶。

    沈知寒突然覺得，自己如今和她無論說什么，分明都等同事雞同鴨講，她在心里倔強(qiáng)地以為強(qiáng)求能得到幸福，他又該要如何去改變她的這種偏執(zhí)的想法？

    “是么？”他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與她繼續(xù)說下去，只是坐在竹椅上，神情若有所思。

    “不要送我回去?！笔瘜㈦x推開那抱在自己懷里的薄被，不顧一切地?fù)涞剿膽牙?，語帶哀求：“至少現(xiàn)在不要送我回去，好么？”

    ☆、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