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兩條煙——兩條絕對的好煙——夾在衣服里，跟在jing察身后，回到了牢籠。

    馬武龍已經(jīng)醒過來了，籠子里的人們趕緊又各做各的，下蹲的下蹲，學(xué)狗叫的學(xué)狗叫，繞墻爬的繞墻爬，真是一番熱鬧景象啊。那jing察看到這個場景，竟像是沒看到一樣，鼻子里哼了一聲，把我鎖進去又走了?！髞聿胖?，這種事實在是太正常了，籠子里非得有個老大壓著，否則這些渣滓們還安靜不下來。

    “哈哈，小兄弟，你回來啦？”馬武龍看見我就眉開眼笑，看得出是真的很喜歡我。

    “嘿，馬老哥?！蔽乙残χ?，從衣服里拿出兩條煙來遞給他：“給您一條，給隔壁一條，這么分配行不？”我想馬武龍和他的兄弟們關(guān)系這樣好，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同意，結(jié)果他瞪著眼睛說：“嚇，他們哪里配抽這么好的煙？不行不行，這樣會慣壞了他們，他們抽兩塊錢一包的煙習(xí)慣了。你給我一條，然后自己裝著一條，隔三差五給他們一盒就行了！”

    話音剛落，隔壁就罵了起來：“馬武龍，你他媽的真會為自己打算啊……”

    “咋的，不服氣??？有能耐過來弄死我啊。”馬武龍大聲地吼著：“這位小兄弟……對了，你叫什么名字？”我趕緊說：“我叫王浩?！瘪R武龍繼續(xù)說：“王浩是我們籠子里的，煙嘛，高興了就給你們一盒，不高興了就給你們個煙屁股抽，怎么著？”

    馬武龍一邊說，一邊拆開一條，從中取出一盒來說道：“嚇，今兒個大爺心情好，先給你們一盒抽著吧?！北阃舯诘幕\子扔了過去。隔壁拿到煙，均是發(fā)出一聲贊嘆，看來確實是沒抽過這么好的煙，一個個高興的跟什么似的。那會兒我就知道了，原來不是哪個在道上混的都有錢啊，道上混的也有窮逼，有逮著金鏈子滿街溜的，有被高利貸追著滿街跑的。

    扔了煙，馬武龍低聲嘆了口氣：“他們不知道什么時候就上西天了，沒必要給一條，不是浪費煙草呢嗎？慢慢來吧，抽完了給一盒，抽完了給一盒……”

    我聽著馬武龍的話，心里也跟著難過起來。這個至情至性的漢子，為什么總是喜歡用兇惡和冷血來掩飾自己的真情？難道只有這樣，才能在社會上站穩(wěn)腳跟嗎？

    “喂！”馬武龍又喊道：“你們給王浩的朋友也分一根啊，吃水可不能忘了挖井人。”

    “還用你說??？！”那個老二陰陽怪氣地說道：“你在那裝什么好人？”

    史東的聲音也隨即響了起來：“謝謝馬老哥了，他們已經(jīng)給我煙了?！?/br>
    馬武龍也陰陽怪氣地說著：“嚇，你們什么時候也變得好心了，倒是讓我十分吃驚?！?/br>
    馬武龍和隔壁斗了會兒嘴皮子，可能是覺得沒啥意思，便也抽起了煙。我則繼續(xù)坐在籠子邊上跟史東聊天，說咱們倆以后要是分到一個號子里就好了之類的。馬武龍坐在排椅上無所事事，將一根煙抽到了煙屁股，走到在墻根做下蹲的那個漢子面前，將煙屁股塞到了那個漢子的嘴里。漢子深深地吸了一口，說道：“謝謝馬老哥，謝謝馬老哥?！?/br>
    “嘿嘿……”馬武龍笑著：“做了多少個啦？”

    “四百……八十多個了?！蹦莻€漢子說道。不用猜也知道這個數(shù)字是胡謅的。

    “嗯嗯，不錯，做完了就可以休息一會兒了?！瘪R武龍拍拍他的肩，回到排椅上抽煙。

    一根煙快抽完了，他走到那個學(xué)狗叫的漢子面前：“口渴了沒？”

    那個漢子一邊點頭一邊“汪汪”叫著。馬武龍把煙屁股也塞進他的嘴里：“休息會兒吧?！?/br>
    下蹲的和學(xué)狗叫的都休息了，那個繞著墻根爬的不免看了看他。馬武龍指著他鼻子罵道：“你看個鳥??？數(shù)你輕松啊知道不？給我爬到明天早晨天亮再休息！”

    我跟史東在聊天的時候，那個繞著墻根爬行的漢子平均每一分鐘便經(jīng)過我這里一次，讓我覺得心里怪怪的。我便開口說道：“馬老哥，算啦?！?/br>
    俗話說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馬武龍抽了我的煙，免不了賣我?guī)追置孀樱骸昂煤煤?，看在副牢頭的份兒上，就算了。以后都給我機靈點，都停了吧?！?/br>
    于是眾人如獲特赦，紛紛靠在墻上歇了口氣，也朝我投來感激的目光。

    如此過了兩三天，馬武龍沒事干就拿這些人戲耍，我一般情況下是不管的，有時候瞧不過眼了便說一下。不過只要我一說，馬武龍馬上就會停手，倒是讓我越發(fā)喜歡起這個漢子。在籠子里接了不少人打來的電話。葉展、桃子、宮寧這類打來都是哽咽的語氣，安慰我不要太難過，他們永遠站在我這邊之類的，弄得我心里酸酸的也很難過；而元少、孟亮他們打來的時候則是嘻嘻哈哈的，說些什么坐牢是男人的必經(jīng)之路，出來混的沒坐過牢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之類的，弄得我很是哭笑不得，只好跟著他們一起笑。

    宇城飛和楠楠一直沒有消息，不過我想他們一定在四處奔波著。想到這么多人都在為我的處境擔(dān)憂，我覺得幸福又覺得不安，真的很想跟宇城飛和楠楠說：“宇哥，楠楠姐，別為了我的事跑了，想判幾年就判幾年，我不怕。我在號子里有史東、馬武龍這些人陪著?！?/br>
    但是我知道，宇城飛和楠楠肯定不樂意聽這些，嫌棄我跟他們見外了。有時候想想，我王浩何德何能啊，竟能得到這么多朋友的眷顧，真是用一輩子也還不完他們的情了。對比初中三年一個朋友也沒有的我，即便是身處囹圄之中，也讓我覺得特別幸福。

    只是……夏雪始終沒有打來電話。

    我不知道夏雪怎樣了，我不敢跟任何一個人打聽她的消息和下落。每每想起夏雪來，我的心里就像是被千萬把尖刀穿刺。我對不起她，對于她，我只有深深的歉意和愧疚。

    夏雪一定恨透我了吧，現(xiàn)在的她，說不定巴不得我被判的越重越好。

    在這兩三天的時間里，我沒有一刻不在反悔，試圖洗滌自己骯臟的靈魂。那一夜，我在夏雪面前，已經(jīng)化身魔鬼。我開始渴望著自己能夠多判幾年，算是救贖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不為蘇小白，只為夏雪。

    混在城高的日子 第一百一十七章、半夜的偷襲

    這一夜，我正準(zhǔn)備睡覺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我接起來“喂”了兩聲，里面沒有說話，只有輕輕的哽咽聲。

    “夏雪，是你嗎？”我一下子清醒過來，聲音都有些微微顫抖。

    里面仍是沒有說話，只是那哽咽聲更加重了。

    “夏雪，對不起?！蔽艺f：“上次的事情，是我昏了頭，我竟然把蘇小白的話當(dāng)真了……”

    里面還是不說話，于是我就一個人說，不停地說，特別害怕夏雪會掛掉電話。我一直以為自己不敢面對夏雪，直到這個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我確定自己應(yīng)該為此事負(fù)責(zé)，不能再像個窩囊廢一樣逃避著?！叭绻阍敢獾任摇！蔽艺f：“等我從號子里出來，我一定娶你?！?/br>
    里面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就掛掉了。我呆呆地挺著里面的“嘟嘟”聲，無可奈何地靠在墻根上，可是已經(jīng)全然沒有了睡意，腦海里全是那天和夏雪的事情。

    不知過了多久，籠子里有響動。我以為有人上廁所，便沒當(dāng)回事。但是過了一會兒，響動漸漸多了起來，似乎好多人都站起來了。我奇怪地睜開眼一看，只見牢籠里，除了我和鼾聲大作的馬武龍外，所有人都站了起來，一共八個。大半夜的，他們起來做什么？

    沒有燈光，隱隱約約的只能看到人影。我發(fā)現(xiàn)他們正躡手躡腳地走向馬武龍，突然明白過來他們想干什么，想都沒有想就大喊了一聲：“馬老哥！”

    排椅上，馬武龍猛然坐了起來。牢籠里也沸騰起來，所有人一起沖向馬武龍?！皨尩?，那個小子壞了咱們的事，先收拾馬武龍，再收拾他！”之前學(xué)狗叫的那個漢子，也就是這個牢籠的前牢頭說道。馬武龍猛然站起，一拳朝著當(dāng)先過來的人打過去，那人吭都沒吭一聲就飛了出去。緊接著，馬武龍就和其他人打起來，一時間“砰砰砰”的聲音不絕于耳，現(xiàn)場太黑也看不清楚，只有喘息聲和打斗的聲音。

    “王八羔子，都活膩歪了！”馬武龍嘶吼著，和多人混戰(zhàn)在一起。

    隔壁也喧嘩大作，眾人紛紛喊道：“馬老哥，怎么回事？”“媽的，半夜三更搞什么鬼？”“敢偷襲我們馬老哥，都是活的不耐煩了吧？”“王浩，你上去幫幫我們馬老哥，我們這些人做鬼也會報答你的！”我只聽說過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還沒聽說過做鬼也會報答你。

    不過這幾天馬武龍確實對我不錯，我也不能坐視不理，也上去加入了混戰(zhàn)，逮著一個稍微瘦弱一些的漢子，試圖將他按倒在地上。但是我錯了，成年人和高中生的差距太大，人家只是回手一個肘擊，就把我抗出去老遠。

    “小兔崽子，這沒你事啊?！蹦侨肆R道：“等會兒再好好收拾你這個馬屁精……”

    我一肚子火，我這幾天沒少幫他們說話，到頭來竟然說我是馬屁精，馬武龍說的沒錯，在這個世界上混，不能表現(xiàn)的太善良，人善被人欺！只有惡人，才會讓別人害怕！

    我是真的發(fā)狂了，端起角落的便盆，那里面乘著不少屎尿，一下就朝著混戰(zhàn)潑了過去。

    “草！”那些人紛紛罵了起來，有三四個人更是朝著我撲了過來。我朝著當(dāng)先一人的肚子踹了過去，但好像就是踹在一面墻壁上，對方根本連動都沒動，一把抓住我就把我朝墻上甩了過去。我整個身體貼在墻壁上，疼得我齜牙咧嘴的。在三四個成年人面前，我只有束手挨打的份兒，轉(zhuǎn)瞬間數(shù)人的拳腳已經(jīng)落在我身上。我牢牢捂著自己的頭，用身體去硬抗著這些本來就不是什么好人的毆打。

    其他牢籠都開始起哄，叫嚷著：“打打打！打死一個少一個！”

    這么亂的環(huán)境，值班的jing察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就是不肯過來看看，真是急死我了。

    好在我這么一鬧，終于給馬武龍爭取了時間。馬武龍數(shù)拳數(shù)腳之下，終于把圍在他身邊的幾個人放倒了，然后朝著我這邊奔過來。“打一個孩子算什么本事！”馬武龍咆哮著，抓起一個打我最狠的家伙，竟將他直直舉了起來，狠狠朝地上摔了下去，真是天生神力！

    摔在地上的那人悶哼一聲，直接不動彈了。其他人看到此景，也都是不敢動了。

    我終于得以休息一會兒，靠著墻壁慢慢坐下來，揉著身體各處的疼痛，這干老渣滓果然下手狠毒，一點都沒有因為我是個孩子而手下留情。馬武龍是裝出來的惡人，而他們是真正的惡人。這樣的惡人，只有用更惡的手段去對付他們才行。

    “行啊，挺牛逼??？”馬武龍看著還站著的幾位：“敢半夜偷襲我，誰出的主意?。俊?/br>
    隔壁牢籠傳來聲音：“哈哈，馬武龍，你沒有被打死??？真是可惜可惜啊?！?/br>
    “嚇，放心吧，老子死不了，否則每年清明節(jié)，誰給你們這幫龜孫子燒紙？”馬武龍滿不在乎地說著，然后走到先前學(xué)狗叫的那個漢子面前：“是你挑的頭，沒錯吧？”

    那漢子瑟瑟發(fā)抖，不時吞咽著喉嚨，看來真是害怕到了極點。

    “哎，你慌什么？”馬武龍說：“敢做就要敢認(rèn)，對吧？”

    話音剛落，馬武龍揪著那漢子的頭發(fā)，拉著他使勁朝墻壁磕了過去。

    “咚”的一聲，那漢子的頭結(jié)結(jié)實實地磕在墻壁上，緊接著一聲慘叫響起。

    馬武龍顯然并沒有停手的打算，而是繼續(xù)按著他的頭在墻上磕著，“咚咚咚咚……”一下一下力道十足，單聽聲音就覺得很疼。雖然基本沒有燈光，但還是隱約看到墻上的血。

    我怕再這么磕下去就要出事，連忙說道：“馬老哥，快停手吧？”

    馬武龍并未停手，一邊磕一邊說道：“你還為他說情？你該知道他們是幫什么東西了吧？你對他們好，他們根本不會記在心里，反而覺得你肯定好欺負(fù)；只有對他們壞，對他們狠狠的壞，他們才對你畢恭畢敬，奉若神明！”

    很久之后，我?guī)缀跻呀?jīng)忘了馬武龍長什么樣子，但是他說的這些話，我卻牢牢記在心里。

    因為在我的生命里，出現(xiàn)過許許多多“你越是對他們好他們越不把你放在眼里，而你越是對他們壞他們越是來討好你”的人，令我哭笑不得、匪夷所思。人心啊，果然最難揣測。

    走廊里傳來跑動的聲音，顯然是值班的jing察終于趕來了。不等他趕到我們這個籠子門口，馬武龍就已經(jīng)把那個漢子松開了。那個漢子癱倒在地上，喉嚨里發(fā)出驚恐的聲音。

    “搞什么，搞什么，什么聲音這么響？！”值班的jing察厲聲問道。

    “嚇，沒什么，嘿嘿?！瘪R武龍搓著大手：“有人給我磕頭，找我要壓歲錢呢，是吧？”

    那個漢子立刻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了幾個頭：“爺爺，我錯了！”

    “哼！”門外的jing察嗅了嗅鼻子：“什么味兒這么臭，你們把便盆打翻了？”

    “嘿嘿，我一會兒就讓他們收拾好，您老就放心吧?！瘪R武龍憨厚地笑著。

    “馬武龍，你少犯點事！”那jing察喝道：“否則和你那幾個朋友一起挨槍子！”

    “放心吧，我沒那么容易死，我還要照顧他們的老爹老娘，媳婦孩子呢?！瘪R武龍笑著；“還得每年給他們燒紙，否則這幫孫子在下面沒錢花，托夢來罵我就不好了。”

    “你知道就好！”隔壁那個嗓子沙啞的老二說道：“敢早死一天，哥幾個在下面和你玩命。”

    混在城高的日子 第一百一十八章、宇城飛的計劃

    jing察走了以后，我又見識到了一出奇觀。

    在馬武龍的要求下，這些人脫下自己的衣服，細心地擦著地上的屎尿。

    這一次，我沒有再幫他們求情。我坐在鐵門旁邊的角落里，冷眼看著這些人爬來爬去。

    有些人，不能去可憐他們。一旦他們翻身，比誰都更加囂張。

    “耗子，你沒事吧？”史東在隔壁問道。

    “還行?！蔽艺f：“就是覺得自己的身體太瘦弱了，看來以后得加強鍛煉了?！?/br>
    “哈哈?！笔窎|笑道：“我宿舍里的那根臂力器，你拿去……”還沒說完，他就閉上了嘴，大概是想起來，我們同樣會在牢獄里度過好幾年的生涯。

    這一夜過后，再沒人敢打馬武龍的主意。回想起來，還是夏雪給我打了個無聲電話，讓我睡不著覺，因此察覺到他們的動作，才出聲提醒了馬武龍。否則馬武龍被偷襲之后，恐怕會徹底翻不過身來，而我也要因此跟著遭殃。在他們心里，我就是個馬屁精而已。

    我在籠子里過著驚險而又刺激的生活時，宇城飛他們在外面也沒有閑著。這些事情都是我后來才知道的，但并不妨礙現(xiàn)在用插敘的手法講給大家聽。

    學(xué)校門口有一排網(wǎng)吧，但是學(xué)生們最喜歡到“宏義網(wǎng)吧”來玩，因為這里網(wǎng)速最快，機器的配置也最好，能打許多大型的游戲。雖然那個年代，也沒多少大型游戲。

    老張是宏義網(wǎng)吧的老板，這一ri，他仍坐在吧臺的電腦上，無所事事地點著刷新。

    是不是表面看上去無憂無慮的老張，其實也有憋在心里的煩心事？

    就在這時，網(wǎng)吧里進來兩個學(xué)生，看他們穿的校服就知道是北園七中的。

    “老板，開兩臺機子?！彼麄兪炀毜奶湾X。那個年代，不需要用身份證上網(wǎng)，有錢就可以。

    “不好意思。”老張說：“沒空機子了?！?/br>
    “怎么可能呢？”其中一個學(xué)生指著老張身后那一排機子說道：“難道那些機子都壞了？”

    “沒壞?！崩蠌堖B頭都沒有回，說道：“那些機子都被人占了?！?/br>
    “可是他們不在啊?！睂W(xué)生急了：“就讓我們玩一會兒吧。”

    “不行。”老張義正言辭地說：“他們隨時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