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和日麗, 天朗氣清, 御花園里, 百花盛開。清脆的鳥鳴聲從交錯的花枝間傳來，婉轉(zhuǎn)動聽。

    熾煬和姬如意坐在一處假山石上。

    十六歲的少年到哪里都穿著一身明亮到晃眼的紅衣，懶懶倚著石頭曬太陽, 卻比天上的驕陽還要耀眼。一旁的少女托著腮，思緒不知神游到了哪去了。

    熾煬坐起身來，擠眉弄眼地沖她壞笑：“如意, 你怎么又悶悶不樂的了？嘖嘖嘖，叫我猜猜，是不是你那親親的無情哥哥今天入宮的時候沒怎么跟你說話??？放心, 不是你的問題，他跟誰都話少?！?/br>
    他取笑完哈哈大笑起來，氣的姬如意直瞪眼, 照著他胳膊狠狠地扭了一下，將他掐的直叫喚。

    “誒，誒！好妹子！疼！疼！我不逗你了, 你饒了我！”他叫著, 一邊揉著胳臂一邊笑道。

    “……不過啊，不是哥哥說你，你要是喜歡就直接去跟他說唄。那個木頭，你不跟他說, 還指望他能猜出來不成？”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喜歡他啦？”姬如意生氣道。

    “兩只都看見了?！睙霟斐鰞筛种割^一指自己一雙眼珠子, 認(rèn)真道, “別說我了，還有誰看不出來嗎？”

    姬如意懶得再理他，氣鼓鼓將頭扭到一邊去了。卻沒過一會，又扭了回來，雙手托腮，不樂道：“……可是三哥就看不出來?！?/br>
    熾煬語重心長：“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怎么能對一根木頭要求這么高呢?！?/br>
    如意：“……”

    她作勢又要拍他，熾煬笑著躲開：“你要是不好意思，哥哥我去幫你跟他說就是了。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在宮里沒走?！闭f著就要從假山上跳下去。

    “誒！”如意趕忙拉住了他，“你不許去！”

    “為什么？”熾煬不解。

    “就是不要！”如意的臉一下子紅了，氣鼓鼓道，“你別告訴他……三哥他又不喜歡我，叫他知道了，以后見面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可你不說他怎么知道?！睙霟扌Σ坏?，“再說，你怎么就知道他不喜歡你？”

    “那個木頭成天就知道修道、修道、修道、修道……你什么時候看見他對其他東西感興趣了？”如意也是一時氣惱，順口也叫起“木頭”來了。

    熾煬聽了，忍不住噗嗤也笑了出來。

    “笑笑笑！笑什么！你們男孩子，都是木頭！都是豬腦子！難道不知道喜歡這種事只有兩情相悅才有意義嗎？”她抱膝坐著，將下巴放在膝蓋上，小聲嘟囔道：

    “我這輩子，反正只會嫁給我喜歡也喜歡我的人，那樣喜歡才會是一件幸福的事。若是三哥不喜歡我，別說你了，就是父皇母后賜婚讓我嫁我也不會嫁的。我才不要自討沒趣，也不想給他添堵?！?/br>
    熾煬：“……”

    他撓了撓頭，抬步走去。如意連忙在他身后大聲喊他：“熾煬大笨蛋！我跟你說的你記住了沒?。〔辉S說！你要是說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知道啦?！睙霟鮾豪僧?dāng)揮了揮手，頭也沒回地走遠(yuǎn)了。

    -

    “皇族的人大約不知道，這幾百年來，我一直秘密地暗中關(guān)注著他們。那個什么太子……與我同名的那個，從他出生，我就對他有些留意了呢?！?/br>
    “尋常百姓家沒那么多講究，皇族給皇子公主起名字的時候卻多有避諱，要避免與祖上相撞。也不知老皇帝是不是糊涂了，給他起名字的時候，竟然都沒注意?！奔m冷笑道。

    綺羅心道：你一個被逐出皇族的皇子，幾百年前險些將皇族一窩端了，族譜上還能有你的名字那才是有鬼了。

    一面以神明自喻，看不起凡俗之人，一面還在意這么多凡俗的規(guī)矩，當(dāng)真滑稽。

    “民間傳說，這位太子曾立下了一個志向，要成為這世上的一尊佛，普度天下眾生。哈哈哈哈，我真是不知怎么說才好?！奔m瞇了瞇眼，緩緩說道。

    “徒有慈悲的平庸之輩，不自量力。就如同腐草之螢，竟也妄想與日月爭輝。”

    綺羅：“……”

    所以說，姬太子生前，自魔族使團(tuán)事件之后，一直不順，做什么什么出錯，應(yīng)該都與這人脫不了干系。

    太子本也算得上是萬里挑一的人物，但是碰上姬蘭這樣的返祖者，又兼敵暗我明，討不到好也是沒辦法。

    他在朝后期，屢屢受挫，最后心灰意冷，卸印出家，怕是到死也不知道是有人一直在給他使絆子。

    “如意嬸嬸的死是不是也與你有關(guān)？”綺羅的語氣毫無波瀾。

    “長生看見，她離開屠龍宮時，是跟我父親一道的……也是你使了‘千人千面’的法術(shù)吧?！?/br>
    “不錯，七年前的那個時候我本欲揮兵南下，但人界到底有幾個讓我不得不顧忌的人?！奔m道。

    “道無情就是一個?！?/br>
    “我雖是返祖者，但是畢竟是奪了凡人的舍，手段多多少少要受到限制。他研習(xí)道法，頗有造詣，待我注意到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到了一個很了不起的境界了。”姬蘭語氣里明顯有點不快，但也還是照實說了。

    “興許連我也得讓他三分?！?/br>
    “所以，你抓如意嬸嬸，是想拿她來要挾道師叔？”綺羅立時明白過來。

    “差不多吧。”姬蘭嗤笑道，“但我卻沒想到姬如意是個那么烈性的女子。不愿意配合孤也就罷了，害怕道無情被拿住了命門，竟然尋了機會自斷筋脈，自我了結(jié)了?！?/br>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都是冥頑不靈的貨色?！彼饫淅涞氐?。

    綺羅：“……”

    “我忽然想起一件極是有趣的事?！奔m忽道，“你知不知道，道無情當(dāng)年為什么會娶姬如意？”

    綺羅微一怔忪，姬蘭湊到她耳旁，輕笑道：“是因為你父親哦。”

    “得拜那賢明遠(yuǎn)播的太子所賜，他們這群人小時候，我便時常留意了。北疆與華京幾萬里之遙，于我來說不過半天功夫?？催@幾個凡人的孩子犯傻做夢，著實給我添了不少樂子呢?！彼f完，抽回身來哈哈大笑。

    “說起來，那應(yīng)該也是在二十多年前了，就在我派遣使團(tuán)進(jìn)京的前不久。那時候，華京里，還是一片祥和呢?！?/br>
    “姬如意喜歡道無情，可道無情卻是個木頭，姬如意知他醉心道法與修行，不愿意讓他徒增煩擾，只將一腔情意埋在了心底。熾煬知道后，她也不許他去說?！奔m道。

    “所以，你猜猜你爹之后做了什么？”

    “什么？”

    “他去找道無情打了一架?！?/br>
    綺羅：“……”

    “怎么，你不信？”姬蘭瞥了她一眼。

    綺羅：“不，我是太相信了?！?/br>
    這太他媽像她爹那個缺心眼兒會干的事兒了。

    “道無情本來沒打算理你爹的，被他鬧得煩了，就答應(yīng)比試了。你爹開打前卻跟道無情打賭，誰輸了就去向皇帝求娶，到了娶親年紀(jì)就去娶姬如意。

    ‘誰輸了誰就把那只母老虎娶回去，怎么樣？我的無情哥哥，有沒有這個膽啊~’

    我記得他當(dāng)時一邊活動著手腕一邊這么說的，笑的真是囂張的很呢。”姬蘭嗤笑道。

    “道無情修道法，平日里不好戰(zhàn)，善藏拙，一般人大約看不出來他多么厲害。但就我的眼光來看，那時候道無情的實力已經(jīng)甩另外兩個一大截了才對?！?/br>
    姬蘭若有所思道：“我倒是沒想到最終竟是他輸了?！?/br>
    綺羅：“……”

    綺羅心里將這些事細(xì)細(xì)思量一番，腦子里忽然就有一根線連起來了。

    難不成當(dāng)年如意嬸嬸忽然情緒失常，閉門不出就是因為這件事？

    洛洛以前同綺羅閑話時，似是與她說過，道師叔未及弱冠之時就稟明了父母，以后想要求娶皇族如意公主。剛及弱冠之齡，便三媒六禮，向皇族正式求娶。

    如意公主欣然答應(yīng)。

    兩人郎才女貌，又都是高門大戶，一度被傳為神仙眷侶，羨煞了不知多少人。

    而那次他們?nèi)ネ例垖m小住時，爹爹無意間說漏了什么。如果就是這件事的話，如意嬸嬸聽了如何能不氣惱？

    如意嬸嬸那樣溫柔又純粹的一個人，將“喜歡”二字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她當(dāng)初穿著喜服時有多歡喜，那時就該有多傷心，多絕望。

    后面發(fā)生的事，也都不難理解了。

    可是……道師叔真的只是因為這一個賭約么。

    綺羅又想起他們?nèi)嗽谇Ы^谷下面偷聽道師叔和她爹談話，道師叔那時是怎么說的來著？

    時間過得太久了，那話語太輕了，已經(jīng)在記憶里模糊了。

    她只記得，道師叔前往藏山寺的前一夜，整夜站在如意嬸嬸門前，一門之隔的屋子里，嬸嬸喃喃誦著佛經(jīng)，沒給他開門。

    等他回來的時候，她就不在了。

    從此以后，亦沒人給他開門了。

    在生死相隔之前，道師叔都沒來的及解釋什么，如意嬸嬸恐怕到死也深深地傷悲著。

    爹爹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會說那都是他的錯，說的時候，眼睛會微微有些紅。

    可是……到底是誰錯了？

    綺羅抬眼，看向了眼前這人。

    這少年模樣的人提起這些事的時候，臉上沒有絲毫的動容。若說有，也只是有些微的疑惑。

    “凡人的感情總是讓我覺得難解。何必非要自己喜歡的人喜歡自己？想要什么人，管他愿不愿意，只管掌控在手里不就好了？”姬蘭伸出手掌做了一個抓握的動作，“說到底還是不夠強大，這也是凡人愚蠢可笑的地方?！?/br>
    綺羅的目光又落到她娘親身上，半晌才移回來，心中念道：“你大概永遠(yuǎn)也不會懂得。”

    -

    姬蘭對屠龍仙島上的路線不是很熟，綺羅依言帶著他走。綺羅知道，他是想親眼看見這仙島被鮮血浸染，畢竟這是困了他幾百年的地方。

    綺羅在前面不動聲色地朝著某個方向走著，避開路邊死傷的修士和腥臭的血水。姬蘭懶洋洋的聲音忽然從身后傳來，她心中微微一跳。

    “你問的問題，孤都給出了答案了。現(xiàn)在……嗯？”

    綺羅頭也不回地繼續(xù)朝前走著：“殿下要我做什么事？”

    “我想讓你替我去解開無間城外的那座大陣。”

    綺羅疑惑道：“那里有什么陣？”

    姬蘭道：“當(dāng)年你爹在哪里設(shè)下了陣法，將我數(shù)萬大軍頃刻間抹殺，可實際上，那個陣還沒有消失。陣?yán)锩娲嬖谥鴺O強的地縛靈場，那里面的亡靈都是活死人，你難道不記得了？”

    綺羅“哦”一聲：“想起來了?！?/br>
    那些活死人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死了，每過十二個時辰就會開始重復(fù)上一天，無休無止的飄蕩著。

    而綺羅也確實有能力逆轉(zhuǎn)這個陣，但她只在局部試過。

    她不禁思索：姬蘭要解開那個陣做什么？那個陣?yán)锩娣置鞒送龌晟趺匆矝]有……

    是了！

    她猛然想到，姬蘭要的就是那些亡魂。

    他可以制造傀儡，但讓傀儡動起來，他還需要往空殼子里面灌入靈魂。制造傀儡的材料到處都是，但是亡魂，他一時間是沒有辦法搜集到那么多的。

    無間城那個大陣?yán)?，全是亡魂?/br>
    綺羅背上不禁微微冒出來冷汗，這個人……是想重造一只魔族大軍么？

    這人是近神，卻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到。

    對于父親留下的殘陣，他就沒法解開，而必須借助她的力量。

    所以，他才一直沒有殺她。

    “我之前收集過你父親的殘魂，想解開那陣，但是不行。大約還是需要你們這一族的活人才行吧。”姬蘭道。

    “那若是我去解開了那個陣法，我會怎么樣？”綺羅狀似平常地詢問。

    “也許會死？誰知道呢？”姬蘭笑道。

    “……”綺羅默了片刻，扯出一個笑來，“幫也是要死，不幫也是要死，殿下，我?guī)湍愫孟駴]什么意義?！?/br>
    “不。”姬蘭道，“幫我的話可以死的直接一點，不用受什么罪?！?/br>
    綺羅：“……”

    不知不覺間，幾人已經(jīng)走到了一處山石嶙峋的地界，環(huán)境也愈發(fā)肅殺起來。

    綺羅看了看前方，選擇了閉口不言，若無其事地往前走。

    身后姬蘭卻好像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突然冷笑開口：“……小東西，你這是要把我往哪帶？”

    綺羅腳下一頓，回過身來，朝他一笑。

    “殿下，是你不敢來的地方?！?/br>
    她說完立刻就轉(zhuǎn)身，朝前面沖了出去，側(cè)身穿過一道窄窄的山石縫隙。身后平地風(fēng)起，緊追而來。

    從那縫隙穿過，眼前一片空曠。

    空曠的場地中央，赫然是一處刑臺，拔地而起。

    龍首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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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是把姬蘭的自稱改成“我”了，感覺“孤”來“孤”去，像個中二的蛇精?。ㄐ蓿┣懊娴哪钦挛乙矔闀r間都改回來的！

    十六歲的熾煬是個直男boy，想法也比較簡單，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所以不要對他的智商抱有什么期望了，這是他那個豬腦子能想到的最佳的方式了（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