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首臺(二)
綺羅從昏睡中醒來, 仰面望天, 感覺腹部和左腿上冰涼一片。 她怔愣了幾息, 猛然坐了起來:“遲悟!” “你醒了?感覺如何?”洛洛從一旁過來。 綺羅有些茫然地看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 她們?nèi)栽诳罩? 身下的卷軸被風托舉著。這是是遲悟的法器之一, 平時總是很小的一只, 被遲悟揣進袖子里, 綺羅曾見過的。 綺羅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腹部和小腿, 原本的傷口都已經(jīng)不見了。 “你身上的傷我都幫你治好了,應(yīng)該沒什么大問題?!?/br> “多謝了……幾年不見,洛洛的醫(yī)術(shù)愈來愈精湛了?!本_羅微微苦笑了一下, 仍是恍惚,嗓音沙啞,夸人也夸得敷衍。 “那是, 我這么多年的功夫也不是白費的。現(xiàn)如今,只要不是閻王親自來接人,一般的小鬼從我手里還拿不走人命?!甭迓逶谝慌宰拢恍嫉氐?。 “我還以為那老匹夫的箭有多厲害呢,什么天外隕鐵,嘁,也不過就是個噱頭,與凡品無異?!?/br> “我們這是在哪?”綺羅也沒接她的話。她看向了四周, 不知身處何處, 眼神里頗有些慌張無措, “小遲子他……” 洛洛深深地瞧了她一眼:“他還在龍首臺?!?/br> 綺羅的目光黯了一瞬:“……” “你失血過多,方才昏過去了,但也沒睡多久,我剛剛給你處理好傷口?!甭迓逭f道。 “……你要是真的擔心他,就先把心思收拾收拾好,聽他的安排,我們先去找莫師公。要不然,你就是在這里急死,也救不得他。” “嗯?!本_羅應(yīng)了一聲,“我知道了?!?/br> 洛洛往下面看去,又道:“這個方向,倒是會經(jīng)過千絕谷,我尋思我們還是下去一趟,先把我哥找到?,F(xiàn)在屠龍宮有點不對,他在下面還一無所知……” “屠龍宮出了什么事?”綺羅乍一聽這話,一顆心立刻微微懸起。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從心底生出來。 洛洛一臉凝重,若有所思地說道:“你不知道,你被綁上龍首臺的時候,屠龍宮里發(fā)生了暴亂。此次與會的賓客,未去觀刑的,都留在了屠龍宮的各大宮殿里,不知因為什么,忽然自相殘殺起來。刀兵相向,毫不留情。” “屠龍宮舉行祭典的事情,這么多年來都是我哥來做,我一向不用cao心??晌腋缃袢者^午的時候去了千絕谷,到現(xiàn)在還沒回來,連一點消息也沒有。暴亂開始之后,群龍無首,我就只好好帶著宮里的修士,硬著頭皮前去阻攔?!?/br> “當時場面極度混亂,死傷的修士絕不在少數(shù),我也不知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有些修士就如同瘋了一般……見人就殺,我一時間都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就在那個時候,你的那個……朋友?他趕到了現(xiàn)場。先是簡單地鎮(zhèn)壓了暴亂,而后話沒多說就將我?guī)ё吡?,一路上匆匆忙忙地跟我說了你被抓的事。他說他到時候會把你換出來,交代我?guī)е闳ヒ娔獞{風?!?/br> 洛洛提起之前的場景顯然還心有余悸,輕輕地拍了拍胸口。 兩人說話間,就已經(jīng)到了千絕谷,從空中向下望去,巨大的峽谷深不見底。峭壁上是叢生的尖銳冰刺,斜斜地指向天空。 若是不小心從這里摔下去,非得被串成刺猬不可。 冰刺極寒,被其傷到筋骨,可不是玩笑。輕則大傷元氣,調(diào)養(yǎng)許久才能復原,重則殘廢,終身不可復原。甚至,若是修為不夠的人來此,還未進去就要被凍得不省人事了。 卷軸緩緩地落到低空,綺羅從上面爬下來。再一次站在這個峽谷之前,雙拳不禁微微握緊,心中五味雜陳。 她曾來過一次。 洛洛瞧她面對著峽谷沉默不言,神色也不禁黯了幾分。她道:“沒什么時間磨蹭了,我們先下去吧?!?/br> “好?!本_羅背對著她應(yīng)道,聲音輕的像嘆息。 - 千絕谷有一大特點,它是一道天然的屏障,能屏蔽一切后天的法術(shù)。所以進入了峽谷,遲悟的卷軸就沒什么用了。 它很是乖覺地縮成小小的一只,鉆進了綺羅的衣襟里。 不要說是卷軸這樣的法器,就是靈力也用不了的。自上而下,全憑輕功身手。 綺羅自是沒有任何問題,在峭壁上周轉(zhuǎn)騰挪,沒費什么功夫就到了底。洛洛雖說武學差些,到底是名門之后,稍微留些神,不一會兒也順利地下到了谷底。 兩人頂著峽谷里的寒氣往里面走著,綺羅問道:“遲悟之前同你怎么說的,他讓我們到哪里找莫師公?” “到后山的閣樓里吧。他與我說,他同莫師公約好了,莫師公會到那里等著。他原本打算先去接你的,卻找不著你,看見修士一窩蜂地往龍首臺去了,才知道你出事了。所以,他才來找的我?!?/br> 洛洛嘲諷地笑了一聲:“說起來,我已經(jīng)好久沒見過藏山寺那個老頭子了,我哥也不待見他,每次他到藏山寺來,我哥都懶得見他。要是你的那個誰……沒約好的話,我還真不一定能帶你找著他。就算見了面,我估計也不認得他。” “長生為什么不待見莫師公?”綺羅奇道。 “誒,你不記得了?小時候,那個老頭子說過我哥的不好,我哥當然不待見他了。”洛洛翻了個白眼,嫌棄道,“那個糟老頭子,真當自己是個人物兒了。” 綺羅:“……” 她想起來了,長生小的時候,道師叔曾帶他到藏山寺學藝。 莫憑風評價長生,天資尚可,然心性不佳,這輩子斷不了三毒五蓋,絕不了五欲六塵。終生凡俗,不是個能修出大境界的料子。 長生一向心高氣傲,無論做什么都要壓人一頭才高興。他在屠龍宮眾多弟子中出類拔萃,對自己的修行和境界尤為在意。 聽莫憑風三言兩語將自己的心性批了個一無是處也就罷了,天資也只是敷衍地用了一句“尚可”,如何忍得了? 當即道也不修了,藝也不學了,奔下山去,發(fā)誓再也不踏足藏山寺一步。 如今,長生的實力在整個仙門也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這其中說不定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著當年那番評價而置氣。 - 從峽谷開口處往里面走,峽谷的縫隙越來越窄,到了盡頭之處,峭壁上便有一小口。 進去之后,道路就變得復雜起來,像是一座天然的冰雕迷宮。 綺羅道:“我們分開找,我往左邊去,你向右?!?/br> 她仍舊有些放心不下:“……不要走太遠,找不到就回來,到這等我,我再去找。若是碰上了什么事,就往外跑,大聲叫我。這里不大,我能聽得到的?!?/br> “嗯?!甭迓妩c了點頭,兩人便分開行動了。 這里動用不了靈力,綺羅連火都點不起來,越往里走便越黑。 這里面奇怪八繞的,她一邊摸索著,一邊喊道:“長生!你在里面嗎!” 她忽然聽見了前面的角落里傳來了一陣輕微的異響,似是有人捂著嘴低低地咳嗽了一聲。綺羅向來耳力驚人,立時便捕捉到了。 “長生?” 那邊卻沒動靜了。 綺羅手里拿著剛進來的時候折下一根冰刺,一步一步地緩緩靠近,走到一個轉(zhuǎn)角的時候微微頓了頓,而后猛地繞了過去。 眼前的場景叫她大吃了一驚。 這轉(zhuǎn)角后面是條死路,一個人頹然地靠在這死胡同的一角。 “長生!”綺羅脫口而出,連忙上前,卻冷不防一根冰刺直刺到她眼前來。 她一個急剎倒退著躲開了,聲音都變了調(diào):“長生!是我!是我!” 長生這才站起,從陰影處走出來,眼睛死死地釘在她身上。綺羅這才看清,他一手執(zhí)著一根冰刺,另一只手捂住了腹部,可仍舊堵不住腹部的血洞。一身的白衣被鮮血染紅了大片,還有鮮血不斷地冒出來。慘白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 他腳步微微有些踉蹌,執(zhí)著冰刺,戒備地望著綺羅。即便是傷成這樣,那雙眼睛仍舊銳利陰鷙,未露半分軟弱之態(tài)。 “是我啊,長生!是我?。∧阍趺椿厥?!”綺羅也不知道發(fā)生了怎么了,急的團團轉(zhuǎn),忽然靈光一閃,頓悟道。 “等等!你是不是之前也看見我了?你是不是就是這么被傷著了?” 長生眸光微微一動,而后又迅速地恢復了銳利,仍舊是戒備地瞧著她。 顯然是被綺羅給猜中了。 “真的是我!你不信!我我我證明給你看!”綺羅結(jié)巴著地說道,急急忙忙伸手從懷里面掏出一只鈴鐺來。 “你瞧這個,我前不久用這個砸你來著,你看這上面還被磕壞了一角呢,我又給撿回來了。你看是不是!” 她看長生還是不信,連聲喊道:“洛洛!我找到你哥了!快來!” 洛洛聞聲一路小跑了過來,在迷宮里拐了半天才找到了他們。長生在看見洛洛的那一瞬間,才終于放下戒備,狠狠地喘了一口氣,手里的冰刺“當”的一聲掉在地上。 他向前邁了兩步,一陣目眩,口中猛地噴出一口鮮血來。 綺羅急忙上前去扶住他,卻被他猛地推了個趔趄,跌的老遠,滿臉震驚地看著他。 長生被洛洛扶著坐下,靠在墻壁上狠狠地喘著氣:“離我遠些?!?/br> 他這一用力,腹部的傷口又被撕裂了幾分,血流如注。洛洛急的要哭:“哥你怎么回事啊?什么人把你傷成這樣啊?!?/br> 長生眼睛微微抬起,目光陰沉,冷冰冰地從綺羅身上飛快地掃過。而后索性閉上了眼睛,一言不發(fā)地休整。 他這個樣子,綺羅實在是沒脾氣。見他閉目養(yǎng)神,又自己巴巴地湊了上來,窩在他身邊,一聲都不吭。 過了許久,還是長生先開了口,聲音微?。骸澳蔷呤w,我看過了。” “進入千絕谷沒多久,那具尸體就開始潰爛,不到半個時辰,就化作了一堆血rou。那血rou顆粒極小,與其說是被人用法術(shù)縫合,不如說是……黏合。破碎成那個樣子,竟也能完完全全地復原再造,背后那個施術(shù)人也當真是有本事?!?/br> 他傷的極重,說一會便要停下來喘息一陣。 綺羅恍然大悟。 原來他是為了這個才來的千絕谷。 千絕谷里,所有法術(shù)都被屏蔽,已生效的法術(shù)則會逐漸被消解。所以,把曹寧的尸體帶進來,施在上面的法術(shù)就能被破解了。 他是想從這方面來獲取線索。 長生平復了一下呼吸,又接著道:“除此之外,我還發(fā)現(xiàn)……” 綺羅聽他欲言又止,不禁問道:“什么?” 他沉默了良久,很是慎重地開口:“我還發(fā)現(xiàn),用來縫合、或是黏合尸體的材料……是風流。極其細小的風流,化成了線的模樣。” 綺羅微微一怔。 “這就是為什么那副尸體可以周而復始的再生。若是其他的材料,被破壞之后,便會毀損,但是風不一樣。隨時隨地,無限再生,只要施在其身上的法術(shù)不失效,那副身體就不會毀滅……” “只不過,到目前為止,我還從未見過,有什么人有這樣的本事,所以一時半會,恐怕也難以查出。按道理來說,有這樣的通天的手段,在江湖上不該藉藉無名才對……” 長生強提了一口氣說到這里,忍不住又捂著嘴咳嗽起來,血沫染了滿手。 綺羅原本還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什么,聽見他的咳嗽聲,連忙上前來,用手替他將唇邊的血跡揩干凈。 長生被她這突然的動作嚇了一怔,下意識地一縮,目光帶著詫異從她面上飛快地掃過。 他顯然是想抬起手來擋開,卻在又半空僵住。默了良久,還是緩緩地放了下去。 他面無表情地將頭微微偏開。眸中的光影波瀾不驚,叫人半分也猜不透。 綺羅只當他默許了,又替他擦了擦其他地方的血跡,最后目光落在了他的手上。 那雙手的手指很是好看,因為沒有練劍的緣故,手指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繭子,細膩又修長。 可手掌心里卻都有著一片頗顯猙獰的疤痕。 綺羅的睫毛微微一顫,半晌,猶豫地伸出手去,將他的右手握在了手里,手指緩緩地摩挲著那掌心里的疤痕。 長生的手很明顯地一僵,往回縮了縮,卻最終由著她去了。 良久,良久,豆大的淚珠狠狠地砸在了亮的像鏡子一樣的地面上。綺羅跪在一旁,將長生的手捧在身前,頭埋的很低很低。 若不是因為到了這里,長生沒有辦法使用法術(shù),也不會被傷的這么厲害。 若不是因為,長生沒有辦法使劍,他即便是沒有法術(shù),也不會那么狼狽。 “對、不、起……對、不、起……” 她咬著牙,每一個字似乎都要被咬碎似的。 或許長生說的是對的,她和她爹一樣,天生就是會給別人帶來麻煩的人。 “別嚎了,快帶他上去?!甭迓宓穆曇舸丝田@得異乎尋常的平靜。她從剛剛開始,就一刻未停地忙活著,替長生做初步的療傷。 “先上去,我才能幫他把傷口里的冰刺全都挑出來。否則,骨頭都要被凍壞了!” 她的語氣冷靜而又生硬:“……我絕對、絕對不會讓這種事,再發(fā)生了?!?/br> ※※※※※※※※※※※※※※※※※※※※ 晉江的評論區(qū)貌似得下線好長一段時間惹qaq,感覺一下子從論壇模式變成了微博私信模式?只有我和留言的寶寶自己能看見評論和回復遼,嗚嗚嗚。(我尋思按目前的大綱,我這篇文是茍不到評論恢復的那一天了,寫文都失去了樂趣qaq,點煙.jpg) 感謝長安故里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