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冷清的許家突然決定在家辦舞會。

    撥出大廳和整個前院，連同花房都安排上，裝點(diǎn)上彩燈。這個決定一出倒是把仆人們都忙翻了。布置場地，擬菜單，下請?zhí)X不是問題，去賬上支就好，只是要做的瑣碎事兒太多，時間有限。

    許老爺喜靜，人人都知道，平日里麻將都不讓打，說嘩啦嘩啦搓麻將的聲音吵得他頭疼。這回怪了，主動提出在家做下局子，辦舞會，讓人意外。

    不過仔細(xì)想想這個決定也不算特別唐突。這一招是想留住大少爺吧。

    許墨越來越不著調(diào)，結(jié)婚才幾天，就丟著新婚孕妻不管，整天瞎胡鬧，認(rèn)識了一群狐朋狗友，吃喝玩樂，夜不歸宿。

    開始家里人只當(dāng)他是貪玩，在家悶著無聊，出去找找樂子，玩累了就回來了，沒太當(dāng)一回事。直到外頭謠言越來越多，多到一向深居簡出的許老爺都知道兒子鬼混不說，還包養(yǎng)舞女，爭風(fēng)吃醋和情敵打架。

    許墨越荒唐，悠然反而會越安全。家里人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許墨出去風(fēng)流的女人身上。大少爺今天同誰吃了咖啡，趕緊去查。明天又約了誰去電影。忙來忙去，唯獨(dú)忘了樓上那個名正言順還懷著孩子的大少奶奶。

    老爺子一聲嘆息。喜歡玩就玩嘛，家里不缺這幾個錢，玩也可以在家玩啊，總比出去野要好。于是決定辦舞會，帖子發(fā)下去請了不少人，許老爺真有意思，花錢找人陪兒子玩，哄兒子開心。

    “喏，樓上那個，大著肚子，又有什么用，照樣籠不住男人的心?！?/br>
    “亂講，人家現(xiàn)在金貴著呢，畢竟懷著大少爺?shù)墓莚ou?！?/br>
    “你說少奶奶怎么著了，怎么突然就失寵了…還有這舞會…醉翁之意不在酒……”

    “老爺這是想給大少爺再添幾房姨太太吧……”

    “好了，別亂說，快把茶點(diǎn)給那位端上去，餓著一口你我都沒好日子過。”

    新婚時明明是很恩愛的樣子，許墨對悠然好像一夜之間就冷淡了。這段感情來勢洶洶，去的也快，不禁令人咂舌，連下人們都看出端倪。

    一邊是熱火朝天的舞會，美酒佳人，一邊是樓上小臥室里可憐兮兮，獨(dú)守空房的孕婦。

    悠然好幾次不顧反對，去門廳的長椅上等許墨回來，想當(dāng)面問個明白。但直到她睡著，醒來就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回到了臥室的床上，都沒有見到自己的丈夫。仆人們說是許墨把她給抱回來的。

    大少爺給您留下玫瑰，叮囑我們照顧好您。

    仆人們總是這么說。床邊的花瓶里也確實(shí)插著一束新鮮的玫瑰。除此之外，許墨沒有留下只言片語。

    如意自作主張有偷偷去請過許墨好多次。大少爺不是喝得醉醺醺就是不在家。難得有一回，看到清醒的許墨正在為出門做準(zhǔn)備。他晚上約了新認(rèn)識的女孩坐輪船，同游長江。

    利落的手工西裝，精致的袖扣，外頭是厚實(shí)的大衣，打扮得光鮮亮麗。這么好的皮囊，不做個風(fēng)流倜儻的紈绔子弟確實(shí)可惜。

    “你不去照顧少奶奶，跑到這里來做什么?！?/br>
    許墨對著鏡子拉扯了一下領(lǐng)帶，好像很沉醉這種聲色犬馬的生活。泛青的眼底是掩不住的疲憊和焦慮。

    “大少爺，有空去看看少奶奶吧，她……”

    “她怎么了……”

    “沒怎么，就是大少爺空閑時也別忘了她?！?/br>
    “哦?！?/br>
    在那以后，許墨雖然人不露面，東西會派人送到樓上。多是不值錢的物件，有時候是鮮花，有時候是水果，零食。

    還沒入夜，舞會就已經(jīng)開始。

    大廳里聚滿了光鮮亮麗的青年男女。懸掛的水晶吊燈，小型樂隊(duì)，精美的餐具，飛起的裙擺，和最流行的音樂。

    許墨一個人百無聊賴的坐在大廳角落，看著人群發(fā)呆。即便是處在偌大的人群中，他都覺得很孤單。這場專門為他舉辦的舞會，男主角卻悶悶不樂。今天到場了不少年輕的女孩子，包攬了各個類型，不乏大家閨秀，名門望族。

    許墨夜不歸宿，是因?yàn)樗桓以诩遥灰诩?，他總是想去看一個人。

    有時候，演技再好的人也騙不了自己。

    比如此時此刻，他的心早就不在舞會上。喝了幾杯酒，心心念念的那個她就在樓上。趁著人多，要不要去看一看？

    “許大少爺，你的少奶奶怎么不來？”

    “她？不太方便?！?/br>
    “聽說你和夫人感情不好？”

    “呵，誰說的？”

    平日里玩得不錯的公子哥被許墨這么一懟，有點(diǎn)氣但也不敢發(fā)作。兇什么嘛，誰不知道你是戲子出身要不然有個有錢的爸爸，有什么資格和他們這種世家公子交好？簡直給臉不要臉。

    悠然住在二樓打拐的房間，那里最為僻靜，也適合安心養(yǎng)胎。樓下便是一個小花園。前些日子她還能在窗口看看，下面還是有些花草。現(xiàn)在天冷了，花園也是一片蕭條，鮮有人路過。

    這間新臥室被布置得很周到。

    一張舒適松軟的大床，規(guī)整的梳妝臺，窗臺上還有一排盆栽。連嬰兒床都置辦到位。隨手都掛著小孩的衣服，鞋子。

    悠然精神好的時候會做點(diǎn)針線活，大部分時間她都是在睡覺。懷孕進(jìn)入中期，她覺得身子比以往更沉，人也會更勞累。

    “今天家里來了不少客人，亂糟糟的，二夫人囑咐您別下去。”

    是嫌棄她拿不出手吧。那是人家精心準(zhǔn)備的納妾舞會，她一個丑陋的，蠢笨的孕婦去摻和什么？宣誓自己才是正主嗎？

    悠然總是很乖很聽話，逆來順受。

    今天晚飯后送來的點(diǎn)心是橘子和一份海綿蛋糕。她想開了，不吃東西委屈自己不說，還委屈了肚子里的寶寶。

    她得吃，一口都不能少，這宅子里有的是人希望她死，可她偏要活，要把孩子生下來，平平安安的生下來。

    悠然整天獨(dú)自在屋里，穿得亂七八糟，頭發(fā)也是簡單的隨便一梳，是個邋里邋遢的孕婦。她大口大口的邊吃蛋糕邊聽大廳里現(xiàn)場樂隊(duì)演奏的聲音，那些男男女女嬉鬧的聲音和倫巴舞曲，這些都不屬于她，歡樂是別人的，她只能待在房間里吃自己的蛋糕。

    隨著月份的增加，她的肚子也比先前大了很多。這個家仿佛忘了她的存在，終日在房間里吃了睡，睡了吃，安穩(wěn)得很。這就是許墨想看到的。

    “大少爺不去跳舞？今天來了不少女孩子呢?！?/br>
    “她們都很喜歡你?！?/br>
    舞會過半，許墨已經(jīng)坐不住，下場環(huán)視一圈。

    今天布置的花卉里少有玫瑰，他尋了半天才找到一支粉玫瑰花苞。花苞瘦瘦小小，就和她差不多。

    他幾乎快要按耐不住了。

    避開來往人群，他獨(dú)自一人來到蕭條的小花園。

    從樓頂延伸下來的藤蔓，夏日時還是一片翠綠，這個季節(jié)已經(jīng)枯萎的差不多，粗糙粗壯的枝條垂在地上，毫無生機(jī)。

    外頭的天真冷啊，為了行動方便，許墨脫下了外套，扯掉了領(lǐng)帶，只穿著一件襯衫和馬甲。他搓搓手，拽了拽枝條，確認(rèn)還算結(jié)實(shí)。便把玫瑰叼在嘴里，摸索著順著藤蔓往二樓陽臺爬。

    他不是第一次爬陽臺，上一回爬陽臺讓他做了父親。

    房間里很暖和，點(diǎn)了碳火。悠然披著一件厚實(shí)的大衣坐在小床邊織毛衣。粉藍(lán)色的小毛衣，不論男孩女孩都可以穿。每隔十行再織兩行白線。她做的專心，一針一針把自己的心意都織進(jìn)去，把自己的思念織進(jìn)去。

    陽臺的門被推開一道縫，凜冽的寒風(fēng)吹進(jìn)溫暖的小屋，她正納悶為何會有風(fēng)，起身去關(guān)門，卻被突然闖入的愛人抱進(jìn)懷里。

    “……”

    她沒法說話，因?yàn)樽齑揭呀?jīng)被吻上。

    是他來了！

    許墨的吻很欲，甚至伸出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不容她掙脫。好像被連根拔起的植物再次回到土壤，他沒想到自己會這么依戀她，真是要命，想把她揉碎進(jìn)自己的身體里。

    月光照進(jìn)房間，悠然邊吻邊落淚，被放開時早已泣不成聲。

    他們能在一起的時間不多，不要一會大家就會注意到舞會的主角不見了，他要趁著這一回好好看看她。

    悠然白胖了很多，臉蛋有點(diǎn)浮腫，精神尚佳，只是這眼淚就沒挺過。

    “見到我不高興？”

    手摸上她的臉龐，曾經(jīng)靈動的眼里現(xiàn)在只剩下悲憫。悠然確實(shí)悲傷，她在心疼許墨。她不傻，也有猜到自己丈夫一夜之間變冷淡的緣故。自從搬來小房間單獨(dú)住以后，悠然的生活就變得安全，平靜，她隱約知道而這一切都是許墨犧牲自己換來的。

    “高興?！?/br>
    她一頭栽進(jìn)他的懷里，牽著男人的手往自己小腹上放。

    “寶寶，快看看誰來了，你爹爹……”

    悠然又開始掉眼淚，她不能提爹媽兩個字。她心疼許墨逢場作戲，心疼寶寶沒有爸爸陪伴，心疼哥哥嫂子為她cao心。她唯獨(dú)不心疼自己。

    “不哭?！?/br>
    許墨不是傻子，他能感受得到她炙熱的情感。悠然的這份愛戀快把自己灼傷出一個洞，而這個傷也同樣烙印在了他的身上。

    許墨腦海里迅速作出一個計劃，這一次，他想帶她全身而退。

    “再給我一點(diǎn)時間，我?guī)阕??！?/br>
    這是許墨頭一回說出要帶她離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