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相思不似相逢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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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后,歸云也來回稟顏琤:“公子,中秋那夜,糾纏公子之人,正是大虞上將軍,蕭澈?!?/br> 顏琤倒茶的動作一滯,秀眉蹙起:“又是此人。他究竟是何人?前來登門造訪的官員之中可有此人?” 歸云搖搖頭,他還自然查出了那駭人聽聞之事,不敢回稟顏琤。 顏琤漠然道:“他若真清心寡欲,早已遁入空門了,從他最在意之事著手?放出風去,說瑾瑜公子能答疑解惑。” 歸云怔在原地,不答應也不離開。 “有何難處?” “公子,此人乃大虞上將軍,統(tǒng)領五萬神乾軍,卻圣寵不衰,全賴此人無欲無求。屬下不知,不知從何下手?” 登門造訪的官員,無一不問,如何飛黃騰達,如何排擠政敵,顏琤籌謀多年,早已成竹在胸,如今大虞武將漸興,文官腐敗,他從中周旋,互相利用,既能得到秘辛之事,又能除去jian佞,坐收漁利。 可偏偏蕭澈,既不想升官發(fā)財,也不想除去對頭,他想要的,無人能給。 顏琤聞言,對此人越發(fā)好奇:“財,色,權(quán),他皆不要嗎?” 歸云如鯁在喉,他能稱自家公子是色嗎? 歸云壓低聲音道:“他,他……,沒了。” “???”顏琤根本沒聽清歸云此語。 歸云心虛道:“他的,內(nèi)人,身故,他,念念不忘。” 顏琤看著歸云尷尬的模樣,無奈道:“借此造勢,讓他登門。本王很想與之結(jié)實,有利日后所圖,去吧!” 歸云離開,便匆忙找江堯,焦頭爛額道:“師兄,我竟不知,當年蕭澈與公子還有這段往事。如今公子極力要求蕭澈登門,這如何是好?” 江堯長嘆一聲,或許因緣天定,非人力能改:“按王爺吩咐去吧!該發(fā)生之事一件也不會少,該重逢之人終究會重逢。” 一連幾日,蕭澈眼前都是中秋之夜那一素影,他知那人不是顏琤。 蕭澈以前愛著素衣,可顏琤卻不甚喜歡,他的衣服多艷色,那人身影卻與月光同色,如何能是顏琤。 可那青絲飛揚,蹁躚轉(zhuǎn)身的模樣,似烙印一般灼在蕭澈洗頭,揮之不去。 他煩悶不已,只覺如此思念別人,對顏琤不公。一人離府,去街上閑逛,不知不覺又走到那條街。 他立刻回身,去別的地方晃悠,耳邊處處能聞“瑾瑜公子”的神機妙算,聰穎無雙。 他正好奇不已,便聞到路邊幾人交談:“我可是見過這瑾瑜公子,的確風姿卓然,可卻與一人神似?!?/br> “何人?快說說。” 那人直接道:“你們可還記得先皇幼子,宣王爺?” “自然記得,當年他與蕭大將軍那段風流韻事,金陵城中就連幾歲孩童都知。這瑾瑜公子和宣王爺難不成真有聯(lián)系?” 蕭澈聞的真切,瑾瑜公子與顏琤神似,他立刻前去詢問:“列位所言,瑾瑜公子家住何處?” 另一人詫異道:“閣下難道不知,最近金陵久負盛名之詞,便是:寒宅瑾瑜,遍曉世事,玲瓏無雙,萬金不見嗎?” 蕭澈未在猶疑,立刻向寒宅走去,可他并無萬金。 方才幾人皆是歸云安排,他見事成,便已回到寒宅知會顏琤。 顏琤依舊淡然起身往正堂走去,等候蕭澈。顏琤早已忘卻,他曾經(jīng)這樣等過那人無數(shù)個日夜。 而今,不是來人,是歸。 宅門大開,蕭澈尚未收斂焦急神色,正堂之中,那便看到那青華孤傲之人,輕舉茶盞,垂眸品茗。 瑾瑜公子,萬金不見,可若他想見之人,輕易便可登門。 當魂牽夢縈之人,落座眼前時,蕭澈怔在原地,他不敢靠前,恐一個擁抱,眼前之人化作青煙流散。 顏琤見其久久不來,也困惑不已,放下茶盞,起身迎出。 顏琤已是第二次見此人,那清澈如水的眼眸之中,依舊有他看不懂的癡纏惦念。 顏琤壓下困惑,端行一禮道:“知將軍會來,瑾瑜在此恭候,將軍上座。” 言畢側(cè)身,示意蕭澈先行。 蕭澈將眼淚逼回,壓下驚喜,激動,愧疚,害怕……,太多的情緒交織,緩緩步入正堂。 顏琤即使恨他,也不會如此淡然,他知道眼前之人的確不認識他。 二人坐罷,顏琤坦言:“金陵城中,登寒門者,皆有所求,閣下今日過府,有何疑難困惑,瑾瑜定會知悉?!?/br> 蕭澈從進府,目光便粘在顏琤身上。哪怕顏琤再泰然自若,此刻也略不自在,再加上中秋那夜與眼前之人的偶遇之事,他竟有些許尷尬。 這世上無人再比蕭澈熟悉顏琤,他只需一個動作,一個眼神,蕭澈便知其意。 此刻他感覺到了顏琤的不自在,立刻收回目光,也坦言道:“久聞公子雅名,如今拜訪,竟覺一見如故?!?/br> 蕭澈此刻心中哀痛不已,眼前之人那雙桃目依舊,卻為他再無波瀾。 他受不了顏琤投來的目光與目視別人無異,也不習慣顏琤言語之間的冷淡,好似二人素昧平生。 可蕭澈又有何資格,計較這些? 他繼續(xù)道:“蕭某對于官場政事,領兵之法,自然無甚困惑??缮硖幖t塵,未能免俗,只一情字,不知何解?公子可愿聽蕭某講訴一事?!?/br> 顏琤依舊漠然點頭:“愿聞其詳?!?/br> 這種冷漠的疏離讓蕭澈心如刀鋸,以前的顏琤似烈火,無論何時都能灼燒著蕭澈的心,可如今清冷似水,隨風逐流,不會為誰停留。 蕭澈淡然一笑道:“五年前,蕭某從柳州來京,夜宿棧,住了那家店中最后一間。卻忽然出現(xiàn)一人,與我爭搶此房。當時夜色已深,蕭某怕此人走夜路不安全,遂與其同住一屋,將就一夜?!?/br> 言至此處,蕭澈想到當時顏琤醉酒的模樣,不禁失笑:“他不甚酒力,幾杯之后竟也睡去。蕭某好心為其蓋被,他卻將我當作女子,硬生拖拽上床,與之同寢。當時蕭某入京,只為報仇,此人乃大虞王爺,蕭某在京無依無靠,便只能住在王府?!?/br> 蕭澈綿言溫語,緩緩言之,直到此刻,他顏琤面色微變,再不似之前那般冷漠,眼神之中終于有了別的東西。 他唇角微揚,繼續(xù)道:“王爺心善大度,好心收留于我,蕭某卻因絕境之中,王爺所予的一隅安穩(wěn),對其起意。蕭某不懂情愛,未嘗情思,只覺對其依賴便是不堪,難容于世。我欲不辭而別,王爺?shù)弥?,將我攔下。 當時他問:“子煜,可是我做了什么,讓你為難?” 我壓抑著心中難言之情回道:“那夜只是王爺醉酒……” 蕭某話未言畢,王爺便阻斷道:“若我心知肚明呢?” 只此一語,便做我二人情定??墒捘辰K究不知如何愛人,只是心安理得的接受那人所有的給予與付出。 蕭某心系父仇未報,便欲入朝為官,明知他不愿我去,可我卻一意孤行。 為此,他因我眼盲,卻為不讓我愧疚,欲與我斷絕來往??晌页烁屑ぶ椋坪鯇λ男囊饪傔d于他。 蕭某任性妄為,入榮王府徹查榮王身世,不幸被捕,也是他不顧榮王羞辱,前去解救。 后來我多次相問,他如何救我,他總是避而不談。之后多年之后,王爺早已不再,蕭某才得知,當年他竟為救我,為榮王揉肩?!?/br> 顏琤呼吸漸漸不穩(wěn),雙手微顫,竭力維持淡然。蕭澈語氣之中的慍怒與心疼,顏琤自然聽得出來。 蕭澈緩和片刻,繼續(xù)道:“之后我愿放下仇恨,與他安于王府,白首一生。 可他卻要我參加武試,只為不想讓我遺憾,便選擇委屈自己,成全于我。甚至為安撫于我,不讓蕭某多心,將他自己徹底交付。他的犧牲,我竟在其走后才能看懂。 我成了云麾將軍,陰差陽錯依舊居于王府,與他朝夕相處。后來竟有西戎王子入朝,以出兵要挾,向大虞求親,所求之人,便是王爺。 蕭某為駁踏頓,長安殿上,言稱已與王爺暗結(jié)連理,踏頓這才退兵。 后來蕭某得上蒼庇佑,與王爺成婚。可拜堂之時,蕭某被宣召入宮,未與王爺商量,便擅自請戰(zhàn),他知道后,竭力壓著心中的失落與擔憂,為我籌謀。 新婚三日,蕭某便領軍出征,一月之后,大勝而歸。他對我日夜思念,蕭某自然知曉。我班師回朝那日,他一時忘情,與我當街擁吻。此事盛傳,成了金陵城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 許久未見,彼此皆難以自持,正同塌云雨時,蕭某后背所負之傷裂開,鮮血淋漓。他同我爭吵,初次離心。 之后又有陛下暗衛(wèi)窺探,那幾日我二人幾乎每日都在爭吵,蕭某卻看不懂他的不安,只道是他無理取鬧。 直到后來,太子薨逝,王爺作為疑犯入獄,我才知道失去他有多令我惶恐。 可終究因jian佞構(gòu)陷,蕭某無法得救,王爺最忠心的侍衛(wèi)因此喪命。而王爺身染毒癮,須得日日服用寒食散才可緩解。 陪王爺戒毒那段時間,蕭某才明白何為相依為命?從前只是他付出,我感激,可從那之后,蕭某也才懂得,如何愛人? 再后來王爺皇妹被迫和親,在大虞他最后的親人只剩我一人。可終究陰差陽錯,被皇帝知曉此事,那日王爺病重,我舍下他去宮中赴宴。 大宴之上,蕭某將我二人之事,大大方方的告知眾人,陛下當時的確已有殺心??芍艽笕藶楸O挛遥骨蟊菹聻槭捘迟n婚。 我寧愿赴死,也不愿負他。我遲遲不肯低頭,陛下竟以王爺性命要挾。若公子是我,會如何做?” 顏琤此刻沉浮在悲歡之中,他這才明白,所有有關眼前之人的事,自己全部忘卻。此刻竟也似外人一般,聽其訴說。 他并未提防蕭澈如此發(fā)問,錯愕半晌,恢復常態(tài)道:“將軍所言之情,瑾瑜,未有體會,因此不知!” 蕭澈也未詫異,點點頭繼續(xù)道:“我做了選擇,一種愚不可及的選擇。蕭某選擇親自去王府,將他與我所有的過往,撕碎在他面前,臨別不忘狠踩碾碎。 我自以為是的愛,將他逼上死路。斷無崖處,與君訣別?!?/br> 顏琤緩緩閉眸,不然心中翻涌的情緒流露,依舊清冷高貴。 歸云站在旁側(cè),他自然知道蕭澈所說之人是誰。震驚之余又覺在情理之中。 愛,本就無錯! 而歸云也感覺得到自家公子周身冷意退散,似露些許溫恬,不再那般孤冷。 蕭澈雙面淌淚,繼續(xù)道:“他走之后,我本想隨他而去??蛇€是活了下來,代他在太傅面前盡孝,將他與蕭某說過的兵制改革實踐。然后守著殘軀,日夜飽受思念,內(nèi)疚折磨,將其當作我有負于他的懲罰,直到如今。” 蕭澈站起身來,緩緩走向顏琤,端行一禮道:“公子聰穎無雙,蕭某此生只放不下此一事,這一人。如今這人似已回來,蕭某該如何處之,望公子明言?” 顏琤悠然起身,朗朗道:“將軍所言之事,的確讓人動容。只是瑾瑜想奉勸將軍一句: 既然緣盡世間,何必念念不忘;既已斷情絕愛,何必苦苦糾纏。 若此人安魂,便祈禱他來世順遂;若此人安還,那也與將軍再無瓜葛。不是嗎?” 蕭澈收起眼淚,堅決道:“蕭某曾發(fā)誓,若能重來,我必不放手。雖知是妄言,可如今得上天垂憐,此人竟然安還。阿璃,此生一諾,再不負你?!?/br> 言畢,蕭澈便轉(zhuǎn)身離開。 顏琤忍不住出言道:“從前連殺母之仇都無法得報的顏琤已死,世上再無顏翊璃。我不是他,你不必白費心思。我信你所言,可我也只到感動為止,再無其他?!?/br> 顏琤目及此人,心中無悲無喜,無憂無歡。種種過往好似前塵往事,盡數(shù)忘卻。眼前之人,與素日登門者,并無不同。 蕭澈聞言,苦笑道:“無妨!但愿蕭某此番一廂情愿最終能換得兩情相悅。告辭!” 蕭澈毅然決然的離去與那日雨中與顏琤訣別,如出一轍。 只是,當初是放手;如今是重來。 “若阿璃總患得患失,那便失去好了,我會讓你重新得到?!?/br> 當年不經(jīng)意間,一語中的。 他已回來,讓他如何再能放開? 銀燭秋光,夜來南風,吹皺滿池濃墨,顏琤雙手憑欄,望著水中漸漸皎月,思索白日之事。 蕭澈所言,他已忘卻。當他似外人一般看自己從前的荒唐時,竟好奇那人究竟有何魅力,讓自己能為其生,為其死。 可最讓他惶恐的其實是蕭澈臨別之言,他說,要讓一廂情愿,換回兩情相悅。 可他此時身負重任,本就無暇自顧,哪里還有心力思量情愛之事,何況眼前之人,還是男子。 水中倒影的神色漸冷,依舊高貴,幽靜,疏離,淡漠。 再殘忍血腥之事他都見過,何況荒唐?他,無懼! 蕭澈此刻獨坐在將軍府的房頂之上,遙望浩淼星河。 他的阿璃變了,他還記那年初雪,他寵溺之語,問顏琤究竟何時才能長大? 今日一見,顏琤圓熟嫻雅,高貴清冷,不容人近身,不喜人置噱,似素心之蓮安于塵世,身負千層冬雪,孤傲獨立。 再也不是只會撒嬌求抱,只會聲淚泣下之人,換言之,他不再仰賴任何人,他學會依靠自己。 可他還是要用自己的愛,去融化顏琤那顆冰封的心。 蕭澈正在夜色下念往昔,忽然眼眸一收,夜幕之下,不遠處竟有火光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