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

    元悅怔怔地看著他，江陵固執(zhí)道：“我知道?！?/br>
    他知道眼下這種情況對她而言并不算什么，可他還是希望能在她遇到危險時，來到她的身邊。

    別再像上次一樣，追悔莫及。

    ***

    元悅快步走在山林間，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拋擲著空明箭。

    江陵最終沒有把空明箭收回去。

    元悅記得她以前聽江陵說過，空明箭是劍閣弟子外出前都需要專門領(lǐng)取的物資。因為劍閣每次分發(fā)的數(shù)量不多，只保證每名弟子外出時配備兩只而已。

    據(jù)說，這是岐天劍閣不想門中弟子一在外遭遇險情就釋放空明箭而定下的規(guī)矩。

    修士當(dāng)自強，不應(yīng)遇到困難就低頭等待救援。這是劍閣的歷練宗旨。

    然而，知曉了這個規(guī)矩的元悅：嘁，明明就是小氣嘛！

    空明箭落進(jìn)元悅的掌心，遲遲沒有被拋起。她忽然想到：江陵上一次出山門是什么時候？他有多久沒有回去了？他身上的空明箭還有多少？把這只給了她，他還有么？

    元悅莫名其妙地忽然想了一大堆。想完了她自己都有些詫異。

    她想這些干什么，堂堂江陵江劍仙，難道還需要用空明箭向外求援？

    他向誰求援，天皇老子嗎？若是有他解決不了的問題，怕是把靈域幾大門派都搬出來都不夠……

    可是，她難道就需要嗎？

    元悅皺起眉頭，不太開心地想。

    雖然心里有些不高興，但元悅到底沒有把空明箭扔了，只反手握住，有些恨恨地揣進(jìn)懷里。

    山林里的瘴霧比她剛進(jìn)來時濃重許多，元悅不得不集中注意力才能勉強辨清周圍環(huán)境。

    連續(xù)探查了兩個懷疑的地點以后，元悅一無所獲，心里不禁有些著急。

    她轉(zhuǎn)身朝第三個地點走去，提步的瞬間卻忽然發(fā)覺出一點不對勁來。

    她剛才來的時候，看見的是這棵有些禿的歪脖子樹嗎？她怎么記得是棵枝葉濃密的樹呢？

    不管什么種族，禿頭果然更容易引起注意。

    一旦注意到了這一點，元悅立刻發(fā)覺周圍的環(huán)境不一樣了。

    她好像從沒見過這朵明黃色的小花，也從沒見到過這根砍到一半的樹樁……

    這不是她來時的路。這林子已經(jīng)開始變換方位了！

    元悅抬起手，用指尖在樹上做了一個記號。

    傀儡的皮膚柔軟且嬌弱，但骨架卻十分堅硬，尤其是指骨。

    當(dāng)元悅的手指撫上樹干的時候，指尖皮膚立刻向旁裂開，露出一節(jié)玄鐵指骨，在樹上畫了一個圓圈。

    她向前走動幾步，心中默數(shù)幾下，等時間過后，轉(zhuǎn)過身來，只見先前刻在樹上的圓圈忽然不見了！周圍的景物再次出現(xiàn)了變化！

    元悅心底一沉，略一思索后隨即又在樹木、巖石以及土壤上做下記號。

    她要確認(rèn)，到底是樹林草木出現(xiàn)了位移，還是整個地點都變了。

    這一次，元悅沒有移開視線，她刻意盯著，想看看標(biāo)記會不會在她的注視下消失。

    很遺憾，這些標(biāo)記并沒有消失。而當(dāng)她只是眨了眨眼，那些記號便瞬間不翼而飛！

    元悅立刻低下頭，查看腳下的記號。

    那些記號還在，從她剛才走過的地方，一直延伸到她腳下。

    至此，元悅可以做出判斷了——這山林并沒有詭異到能夠變換她所處位置的地步，它只是能變換周圍的草木。而之前獵戶所中的毒，八成也是藤蔓之毒，而非蛇毒。

    元悅看向林木的目光忽然變了。她笑了笑，五指如鉤，抓起浮在林間細(xì)細(xì)密密的陰氣，將它們聚攏于掌心。

    陰氣本來是不可見之物，但當(dāng)大量陰氣凝結(jié)成團、變成陰力時，便有了可見的黑氣。

    黑氣在元悅手上越聚越濃，就在它們即將遮蓋住元悅本來的膚色時，她突然變化手勢，化爪為刀，猝不及防地朝著一棵垂掛著藤蔓的大樹上斬去。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響動，元悅聞聲，立刻改變了身形。

    她纖細(xì)的腰肢在空中一擰，凌厲的招式生生改變了方向，箭一般射向聲音來處！

    “前輩！”

    孫淼急急出聲，元悅立刻收回殺招。

    她手腕向外一翻，卸去陰力?！芭榕榕椤币贿B串炸聲四起，被她甩開手腕的方向，一排樹木齊齊爆裂斷開！

    幸虧元悅反應(yīng)迅速、收放自如，否則，現(xiàn)在爆開的就不是樹木枝干，而是林卓然的腦袋了！

    林卓然怔怔地看著元悅。他眼睛睜得很大，半天沒有說話，似乎被剛才的情形嚇到了。

    元悅也很尷尬。

    她想要節(jié)省靈髓寶珠的靈氣，所以使用了陰力術(shù)法。沒想到這一使用，反而在林卓然和孫淼面前暴露了。這……

    這就很麻煩了?。‰y道節(jié)儉也是一種過錯嗎！

    元悅正在思考應(yīng)該如何翻篇——是承認(rèn)自己就是個魔修，還是假裝自己是靈域修士，只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誤入邪魔外道，掌握了一些陰力術(shù)法……但好在孫淼似乎有意幫她，幫她遮掩了過去。

    “林師弟，你沒事吧？”

    孫淼快步跑了過來，見林卓然安然無恙，沖元悅拱手道謝道：“多謝前輩及時收手。”

    雖然不知道孫淼為什么會幫她，但元悅承情，感激地看了孫淼一眼：“哪里，是我出手太突然了……你們怎么會在這里？”她順勢將話題自然而然地揭了過去。

    聞言，孫淼略有些慚愧地低下頭道：“前輩，實不相瞞，我與林師弟本來是要下山的。可是在下山途中，也許是因為瘴霧擴散得太快，我與林師弟不知何時被卷入瘴霧之中，之后便再也出不去了……

    “我們進(jìn)入瘴霧后不久，便聽見了空明箭的哨音，我與林師弟以為是江師兄發(fā)出的。林師弟關(guān)心心切，便著急朝著哨音的方向跑來，之后又跟著標(biāo)記找到了這里……”

    元悅舉起手來：“等等，你說哨音……？標(biāo)記？”

    她皺了皺眉，看向林卓然：“你們兩個都聽見空明箭的哨音了？”

    林卓然還是沒有說話。

    他把臉撇向一側(cè)，下頜的弧度因為牙關(guān)咬合而有些緊繃。如果仔細(xì)看的話，還能看到他的嘴唇因為抿起而泛起些許白色。

    林卓然一直不吭聲，孫淼便主動將話接了過去：“是的，我和林師弟都聽見了，所以才會朝山林深處趕來?！?/br>
    元悅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一直處在山林之中，空明箭的哨音何其響亮，如果真的有求援信號發(fā)出，她不應(yīng)該會聽不見。

    不過，元悅此時沒有明言，只是“嗯”了一聲，接著問道：“那你們說的標(biāo)記又是什么？”

    孫淼指了指元悅腳邊的圓圈道：“就是前輩腳下的‘滿月標(biāo)’?！?/br>
    元悅：“？”這不就是她隨手畫的圓圈記號？

    因為“元”與“圓”同音，且一個圓圈畫起來十分簡便，元悅便以圓圈當(dāng)成記號。

    這只不過是她隨手的一個習(xí)慣罷了，什么時候成什么‘滿月標(biāo)’了？

    元悅眨了眨眼，孫淼溫柔解釋道：“前輩有所不知，我劍閣弟子，在第一次外出執(zhí)行任務(wù)前，必須選定一枚獨特的標(biāo)記作為本命記號標(biāo)，這樣一來可以方便留下記號，二來可以與其他弟子傳訊溝通……

    “我的記號標(biāo)是三滴水珠的形狀，林師弟的記號標(biāo)是一上一下相對成倒影的兩棵樹木，而江師兄的記號標(biāo)則是一輪滿月。”

    元悅：“？？”

    她知道每個劍閣弟子都會有一枚記號標(biāo)，這枚記號會一直伴隨著他們，直到劍閣弟子身隕?？伤浀媒甑挠浱柮髅魇且粋€正立的三角山陵，什么時候變成圓形了？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問，孫淼繼續(xù)道：“大約八、九年前，江師兄外出執(zhí)行任務(wù)時更改過，之后便一直以滿月標(biāo)作為自己的記號標(biāo)。劍閣記錄上也為此作過更改。”

    元悅：“…………”

    元悅好半天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揉了揉腦袋。

    算了，這個時候再去追究江陵的記號標(biāo)為什么變了也沒有意義。林中危險，孫淼與林卓然多在山林中呆一刻，潛藏的危險就多一分。元悅懷疑，兩人之前聽到的哨音便是幻覺，是這山林里瘴霧造成的。

    靈域間宗門的求援信號其實大同小異，都是以哨音、光芒傳遞求援信號。極有可能是這作亂邪祟學(xué)了衍山派的求援信號，照葫蘆畫瓢，將孫淼與林卓然引進(jìn)深處，結(jié)果歪打正著，反而被她先撞見。

    元悅將自己的顧慮對兩人說了，準(zhǔn)備送他們下山。孫淼聽聞，立刻躬身道謝：“如此，有勞元前輩了。”

    林卓然卻忽然幽幽地道：“師姐。”

    “她是魔修?！?/br>
    林卓然抬起眼。他看向元悅的視線，分明亮起一道寒光。

    第16章 ”并非只有江師兄一人?！?/br>
    元悅邁出去的步子一頓。她知道兩人剛才一定發(fā)現(xiàn)了端倪，只是孫淼順?biāo)浦鄣貛退膺^去，林卓然也一直保持沉默，元悅沒想到此時會再被提起。

    孫淼走到林卓然身側(cè)，一只手按上他的小臂道：“林師弟，我們先回上林縣，有什么事等回到上林縣再說?！?/br>
    她絕口沒有提元悅是魔修的事。

    只是孫淼只字不提，林卓然卻不可能裝作不知。他看向?qū)O淼的視線多了一絲難以置信，一字一頓道：“師姐。她是魔修！”

    林卓然沒有把手從孫淼手下抽走。但他的話比剛才重了許多，語氣也更加堅決。

    “我們劍閣弟子，堂堂正正，怎可與魔修這種敗——”

    “林師弟！”孫淼立刻打斷了林卓然。

    孫淼身上有著醫(yī)修天性一般善良與溫柔，在林卓然的印象里，她一直以來和和氣氣的，對誰都像春風(fēng)化雨般柔和，很少會說什么重話，更不會出言打斷誰。

    像這樣厲聲喝止他也是第一次。林卓然頓時錯愕地愣在當(dāng)場。

    孫淼嘆了口氣：“林師弟……總之，你先同我回去吧。”

    她眼中帶有愧色，抬頭看向元悅。

    林卓然剛才的話雖然被她打斷，但孫淼知道，元悅不可能聽不出其中的意思。孫淼注意到，元悅先前伸出的手已經(jīng)收了回去，身體也向后退后了兩步。

    她擔(dān)心元悅心有介懷，生氣了。

    元悅倒不至于生氣。

    老實說，當(dāng)年比這難聽千百倍的話她都聽過，對于靈域修士的羞辱，元悅早已養(yǎng)成了一副“左耳朵進(jìn)、右耳朵出”、“就當(dāng)是狗在放屁、才不會壞了自己的好心情”的絕好心態(tài)。

    所以，林卓然的話在她聽來其實客氣了許多，她絕不至于跟兩個晚輩置氣。